这可是大秦帝国成立第七年,上古先贤们亲手写下的书尚且还有真迹,前不久被秦始皇收录了都还有《列子》等书。
当初那些开创门派的祖师爷们虽然都已经作古了,坟头草长的老高,可是那些传承祖师爷衣钵的弟子们个个都还对先师们心存敬畏,对于祖师爷的话,没有敢随便加以改动的。
当初孔子怎么说的,他们就是怎么写的;当初墨子怎么做的,他们就是怎么记录的。
在历史上的两汉之前,中国历史上是不存在伪书的。
直到西汉初期发生了古今文学派之争,张苍大力排斥抨击今文学派,坚持把古文经学传承了下来。
也就是说,如今这个时间段内,天下的书籍千千万万,几乎没有什么书是伪造的。
虽然有些文人,在写文章讨人欢心,但那是各国人民聚居之后,风土人情聚合正常发展的结果。当楚辞走出水泽之乡,面对中原,它的体裁就会变化,情感表达也随着时代加以变化。
但是这些文人士大夫们,目前还没有什么人敢改祖宗说过的话,乱解祖宗说的话。
当然不可否认,始终都有那么一小撮人,以自己的福德和运气为代价,为了眼前短暂的利益,张口就来,随手就写。
但是这类人目前还是心里有敬畏的,不会公然出来胡作非为。
而师门的嫡传弟子们,虽然历经了三四代,但是他们摘抄整理经书,始终都秉持着尊师重道的精神,在写书教人的时候,秉持实录精神。
基本上,所有的竹简上写的东西,都是没有错误的。
原典书籍尚在,仿佛历代祖师爷仍旧活在世界上,时刻用另一种方式提醒着所有的弟子门徒,他老人家虽然人早就死了,但是不代表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某种意义上,那些帝王将相收藏真品、真迹,也是有好处的。毕竟有真的在世,假的就不敢横行。
这也是古人为何珍重经典的原因所在吧,因为那个时代的书籍上写的是先贤祖师们说过的真话,那是真正的道理,真正对人有用的。
但是后来的书籍可就不一样了,编出来的鬼话连乡下老媪听了都知道是骗人的。
除了祖师爷留下来的经典在镇着那些徒子徒孙们,让他们行事不要太猖狂。
此时大秦帝国都城内还有着大量的人才,他们都是上個纪元——春秋战国末期的智者,贵族体制下的余晖。
虽然余晖代表着太阳落山了,气势不如日中天了。但是总比那两千年漫漫黑夜来的好哇,夕阳再不济,其光明也是漫天星斗再加上一个十六的月亮所不及的。
这帮士大夫们在天下人心目中还是有着一定的地位,虽然不能说他们德行多高,但是胜在这些人还都要脸。
他们没有超越祖师爷们,超出上限;但是也始终没有跌破下限,已经不错了。
毫无疑问,这帮人的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
有经典,有真正的老师,大秦帝国搞学问传承、做文教普及,简直是如虎添翼。
反正扶苏比汉武帝幸运多了,刘彻在那么一个烂透了的时代整顿文化,做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事情。
他手底下的大儒们,几乎个个都是夹带私货;他藏书室里估计也找不到几本真书……
对比之下,秦二世比他幸福太多。
这让扶苏有底气完成那些远大的理想。
不懂汉武帝都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了,他秦二世难道不能振兴墨门吗?
不仅如此,大秦帝国有着丰厚的文化遗产资源还让扶苏在面对这个官吏教育选拔体系被官员腐败势力渗透的事实时表现得非常淡定。
秦二世对此并没有勃然大怒,他的平静背倒也不是酝酿着什么权力的血洗。
没有头脑的杀戮,毫无意义啊。杀了邪的,是匡扶正义;但是如果杀了无辜的,杀了被家族父辈推着走的人,难道不是徒劳增加怨恨,让天地之间充满怨气吗?
而且众生都是一样的,如果真的摈弃了贫富贵贱,那么请问为什么穷人家的孩子就要享受国家提供的特殊优厚待遇,享受更多的机会;而富贵人家的孩子就要让自己的父亲支付他们的成长。
不是说弱者弱就有理了。弱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在,可惜的是绝大多数的弱者承认了自己是个弱者之后就开始等着强者反哺他们了,但是往往等待他们的是强者的削剥。
弱者不去寻找自身弱小的原因,而把自己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当做都是强者的错。
强者有罪论这就是典型的弱者心理。
扶苏并不是想为强者说什么话,只是单纯从现在大秦帝国的实际情况来说,这些官二代、官三代、将二代们的父辈就是如今大秦帝国万里江山的奠基者。
作为一个拥有至高政治权力的人,秦二世不可能永远都站在那些弱者身后,他也必须做好对老旧功臣的维护。
人已经进来了,秦二世不可能把他们赶出去。
而且,某种意义上,那些老旧功臣们够给扶苏面子了,他们不争不抢,而是把自己家的孩子送到了学室里,目的自然是转成文职。
这是一种极其温和的方式,很明显那些将官们也不想和扶苏起正面冲突。迄今为止,没有任何武将公然在扶苏面前叫嚣说废弃军功爵制实在是荒谬。
既然武将们已经集体退了一步,扶苏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一届的学室弟子们就算是全部都姓王,那大秦帝国也得收。
第一,如果不收,斩断他们那些人的儿孙福,会彻底激怒利益得不到转移满足的平民崛起军功爵者。
第二,如果不接受这些将二代的子弟们,这就是违背了人之常情。
试问连开国功臣们的儿子们都不被皇帝愿意去保障他们的利益,等到日后外敌入侵,又或者说是他想要把匈奴给灭在襁褓里。
到时候再去征兵,还有谁愿意去呢。
很多时候,人把人想的太恶劣了。
其实那些出征想要赚取功名的将士们,很有一部分人为的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他们身后的家,是他们身后的老父母,是他们身后的妻子儿女。
有没有一种可能,有些庶民上战场拼命杀敌去赚取爵位,是因为从小看惯了同龄人是如何因为有权有势的父母照拂少受苦、少受难,所以他们希望改变自身,让自己的下一代过得好点儿。
说人卑劣,这是不对的。
很多时候,人是被自身的认知局限了。
绝大多数的人,都是选择去很有限的爱,他们选择在爱自己,爱对自己好的人,爱父母爱女儿。
当这种局限性的爱占据了全部的时候,有时候会让他们冲昏头脑,就会让他们去做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利益而伤害别人的事情。
当皇帝的人,就是要有一颗平和的心,要有平衡的能力。
帝国内部的人大体分为两类,有权力的人和没有权力的人。
有权力的人要吃肉,就要去压迫没权力的人;没权力的人要吃饱饭,就要去反击那些不让他们吃饭的人。
就像是草原上的狼群和羊群一样。
如果皇帝绝对保护羊群,放任狼群死去;到时候羊群没有了天敌,就会把草吃光,走向毁灭。
如果皇帝绝对保护狼群,放任羊群被啃食,那么狼群把所有的羊群都吃完了,狼群自己就会饿死。
众人站在扶苏身后,一个个心内五味杂陈,说实话他们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
学监的后背上湿了一团,颜色比外围都深。他屏住呼吸,心想这次恐怕必死无疑。
方才皇帝说的那话,实在是让他心里恐惧极了。
‘这太学里,只剩下杏树林子是干净的了。’
学监反复咀嚼这几句话,总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一时间背上汗流不止不说,整个人开始颤抖,不住地流眼泪。
学监也是一把年纪了,一开始别人请求他安排,他也担心东窗事发不愿意安排;慢慢地人家高门显贵送了上千的金子,最终经不住诱惑,还是从了。
可笑的人性……
永远都是这样经不起诱惑。
学监这会子那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了,他不敢想多的了。
按照律令,他这样的大罪,是要被处死的,到时候要尸首要被悬挂在城墙上,而他的家人从此都将成为罪籍,永远都不能再做官了。
所以说,他都不用害怕了,因为一家子人已经都要完蛋了。
却在这个时候,秦二世望向学监,“你在太学当差多久了?”
学监睁开朦胧泪眼,哽咽喉咙说,“堪堪八个月。”
秦二世像是忽然间改了主意,他坐在了学室讲座上,“在这太学给学室做学监,监督管理众多令史和弟子,势必困难重重,倒是为难你了。”
学监望着秦二世,呆愣了半响。
“谢……谢陛下体谅。有陛下这一句,再苦再累再难都值得。”
陈平不解地望着扶苏。
其他臣吏们也明显感觉到皇帝前后态度变化卓然。
张苍,太学的另一位实权管理者,可惜今天他并不在场。
张苍不喜欢陪伴皇帝出行到某地观赏这种事,他曾经公开说,在这种场合下,所有人都给皇帝溜须拍马,就是这些人在皇帝面前吹了太多耳旁风,这才把皇帝给教坏的。
在张苍看来,皇帝需要时不时被教育,而不是被时时刻刻众星捧月地围拱着。
不过好在他今天不在,因为他要是在的话,会把事情搞得更僵。
除了要维护那些旧有军功爵位者的利益所以要对这些学生们包容接纳之外,帝国倒也不必对学室内都挤满了将二代、三代们感到担忧。
这就好比一个蹴鞠队里,有人通过走关系进来。
但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其实不大的,后天的训练占据相当大的影响。
也就是说,官吏到底是富人还是穷人的后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官吏把任务做好。
而且根据官府数据统计和逻辑推理,往往穷人的后代当官后选择贪污腐败的概率比富人的后代当官后贪污腐败的概率更高。
穷人当官后,会比富人当官后更能残忍地压迫欺负穷苦民众。
这大秦廷尉里这样的案件多了去了。
所以关键还是要把官吏培训做好,甭管他是怎么来的,到时候只要能做到把权力用在刀刃上,解民之苦,让社会正常良心运行就行了。
都说狼吃羊对羊来说残忍,那羊吃草难道对草来说不残忍吗?
讨论掌权者是权利阶层还是无权阶层后代根本没意义,掌权者做什么才最重要。
总之,这官员如果培训训练的好,还是可以使用的。就像是蹴鞠队伍。
如果教练严格训练,按部就班,不搞什么献媚,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而且这帮人既然来都来了,就算皇帝不提拔他们,官员们自己也会联手让他们有好的官职做。
如果不严加训练,他们恐怕日后为官也会觉得当官太轻松,不珍惜。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千里马,真正缺乏的是伯乐。
权贵的后代和庶民的后代,都可以成为建设帝国的精英。
秦二世想着,反正来都来了,事情也都撞破了,自己也决定原谅学监包容这次的事情;干脆见见这些弟子们吧,把住这些将二代们的心,让他们不要多想,只要好好干活,恪尽职守,未来也是能升的。
“那些弟子们都听完课了吗?朕想见见他们。”
众人闻言,一个个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平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这均分天下,还包括给已经获利的人再次分利吗?
不是说好了要损上益下吗?
为什么二世违背他的言论呢?
不过,邵平却深深地瞻仰着帝国的主人,过去,太子表现得像个激进的庶民,又或者是商朝遗留贵族精神,但是今天,他表现地很有周王朝时代的贵族气度。
邵平满心欢喜,他看到他们的皇帝时时刻刻都在前进,修正自己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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