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望着底下这帮臣子,慢慢地他又觉得自己的腹部没有那么疼了。
他感到自己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但是他可是皇帝,皇帝怎么能掉泪呢,只有懦弱无能的人才会掉泪。
秦二世昂起他的头,不住地翻动眼皮,把那些即将涌出来的东西硬生生憋了回去。
扶苏很想说一句话,你们今天t感动了我。
今日诸位对他的这份情义,对帝国的这份坚持,扶苏都一一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三位已经站起来了,冯去疾可不敢再多犹豫了,径直站起来说,“陛下,微臣愿意出五百万钱。”
“三百万……”
这绝对是那个时代的天文数字。
庶民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数字,但是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作为一个从韩国投诚来的世家贵族,延续了起码七代,这积淀之深厚,再加上累年的战功,这点钱对于冯去疾来说确实是一笔大数字,但是还不到家中资财十分之一。
作为大秦至高无上最为尊重的丞相,冯去疾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着相当的份量。
不过臣子们对他可没有什么敬畏之心,也没有佩服之情。
因为他表态太晚了,他早点站出来支持的话,宗正几个就不会故意这样说话呛皇帝了,现在倒好,话已经说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而萧何则望着冯去疾,计算这个天文数字,他觉得这个数字背后有问题。
蒙恬虽然也惊讶,但是想到冯丞相背后有个冯氏家族,就觉得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很合理。
于是乎,这位交了最多钱的人,非但没有赢得大家的敬重,反而让所有人产生一种反感。
好像是冯家就应该交这么多钱。
没有人觉得冯去疾的行为有多伟大,仿佛他这个钱捐的就是应该的一样。
冯去疾自然体会的出,作为一个丞相,臣子们的反应让他感到自己很没面子。
难道说他做错了什么……
看着没人支棱老丈人,扶苏还是象征性说了几句,“左相不愧贵为一国之尊,一心为国,今日出资巨额,士兵们必然感激丞相。”
冯去疾得到了皇帝的认可,顿时觉得心里舒服多了,这才泰然地坐下来。
其他臣子们一个个都望着皇帝……
这次小会结束,宗正几个人夹着尾巴溜了,其他臣子们也怅然若失的样子。
那毕竟是金闪闪的钱币啊,而且数目不低,出了门,大家都觉得心里凉飕飕的,仿佛身上的肉少了一块。
蒙恬安慰自己,有舍才有得,等到日后帝国情况好起来了,不愁没有金山银山。
萧何则在想回家怎么面对妻子,前几天妻子还对自己说在咸阳生活成本太高了。
冯去疾得到了皇帝的夸奖,骄傲好似一只大公鸡,摇着大步走了。
冯劫在后面努力追赶,但是他父亲的脚步实在是太轻快了,他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年纪这么大了还能保持这样的活力。
皇后听说了这件事后,善意的表示愿意拿出自己的诸多积蓄来。
这秦始皇之前在位的时候,没事克扣他儿子的俸禄,还从扶苏封地拿钱、拿粮食,扶苏那是敢怒不敢言。
但是对儿媳,嬴政就是另一番态度了。
在有了儿媳妇并且有了嫡孙之后,嬴政怎么看扶苏都觉得不太顺眼。但是对待儿媳妇就不同了,儿媳能够给他创造孙子不说,还说话好听,懂事又温柔,对皇权没有什么野心。
所以嬴政经常给甘棠夫人大手笔的赏赐,但是对于扶苏就不是很待见。
没成想,现在可以用上当初那笔怎么都拿不到的亲爹赏赐了。
皇后给了扶苏的可谓一笔巨额款项,虽然皇后心善,但是扶苏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堂堂皇帝,竟然到了向自己妻子伸手要钱的地步了。
而且传出去大秦帝国弹尽粮绝,皇帝伸手向臣子富商要钱,虽然羊毛出在羊身上,但是扶苏总觉得不太得体。
这不符合他的为政风范。
这可是古代,两千多年前,男人花女人的嫁妆之类的,本身名义就不好听。
关于嫁妆彩礼,古人自有一套逻辑体系,其道理内涵还是意义深刻的,总的来说是为了维护男女双方利益,古代那个生产力水平,要想保证出生率,统治者会想尽一切办法维护家庭稳定。
所以对那个时代的婚假聘礼嫁妆不要用今天的观念去代入。稍微说几句,按照婚俗约定的话,女方不会花那笔钱的,基本上会一直传下去。
总之,按照这个时代的婚俗约定,如果一个男人开始花妻子的资财了,这就意味着,这家人穷的叮当响了,所以需要花妻子的陪嫁乃至小金库了。
作为天下至尊,扶苏认为他这么干显得自己很没有面子。
这冯家最好注重声誉,朕这次花了冯家的钱,肯定让人家觉得朕低了他们一头。
名义上不好听不说,而且传到臣民耳朵里,显得朕很穷一样。
看吧,即便是秦二面对国政大事,也还是摆脱不了个人情绪好恶。
秦二世没有接受皇后的好意。
而且这位好面子的年轻皇帝在看到大臣们有的愿意给自己出钱,有的又不愿意给自己出钱,甚至对此事很抵触后,皇帝自己也开始质疑起这个提议本身了。
断人财路本身就在别人眼里罪该万死,如今自己还让他们把钱吐出来。
皇帝总觉得这件事不靠谱。
而且募捐也不是长久之计,再说了,这点钱加起来最多把军队捯饬起来,帝国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经济上货币流通市场至今一片乱象,工厂发钱也没地方,修筑驰道给的那点钱就不要说了。
秦国的问题不是缺货币,也不是缺生活用品和大型商业货物物资,而是钱落不到民手里,而物资在商人手里卖不出去。
民困顿,商饥馑,国萧条。
秦国的经济问题所需钱币数额量非常大,不是去打个边陲小国那样募集一点钱结束了就算完的。
“这募捐的事情,兹事体大,若是处理不好,恐怕会引起流血事件啊。”
“诸位以为呢?”
章台宫里,皇帝重新叫了一波人来商讨这个问题。
这次来的臣子有张苍、曹参、蒙毅、陈平、邵平几人。
智囊团毕竟不同于朝廷三公九卿啊。
他们只需要坚定立场服务于皇帝的某个意志,所有人都给扶苏一个人出主意。
但是在这件事上,他们却罕见地集体保持沉默。
事实上皇帝说的没错,这事情确实影响很大,弄得不好有人就要掉脑袋了。
扶苏的智囊团里可没有什么天真的理想主义者,至少绝无主父偃这样的臣子。
或者说因为有了皇帝这么个理想主义者,他的智囊团臣子们出于某种危机意识,一个个都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面对募捐这个主意,他们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可能会有人因此丧命。
萧何还是把人想的太好了,或者说他以为最坏的人就是自己抓到监狱里去的了,没有什么他没见过的了,没有什么他不可接受的。
但是实际上那些逍遥法外的坏蛋们站在规则制定者之后呢。
萧何对人性的黑暗还是了解的不够多,他并不是一个政治高手,只是有这太多优秀的品格。
但是智囊团里这几个人,见惯了咸阳宫里腥风血雨,太明白政治变化风云莫测。
今天可能某个人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待遇羡煞旁人,明天可能就永远地消失在了世界上。
也许昨天某些人还是不起眼的车夫,还是个擦地板的小宦侍,过几天就会成为皇帝跟前的红人。
和一些庶民们的想象不同,皇帝并不是用金碗金筷子吃饭,皇帝也不用金锄头犁地。
越是靠近皇帝的人,权力越大的人,反而对世间一切心存敬畏,他们并不会看不起穷人,也不会看不惯富人。
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来形容任何时代上的高位者都不为过。
因为他们就是靠着这种特质使得自己成为一个常青树,长期的活跃在商场上,乃至政治斗兽场上。
并不是部门庶民们所幻想的那样,那些大人物以及权贵眼中人命如草芥。
不是这样的,越是高位者掌控着知识,有接触真理和高级知识精英的途径。
所以他们往往很懂事,往往把锅推给别人,自己不沾血,给子孙后代留福德,好让自己的家族世世代代传承。
千年的世家,并不是吹出来的。
对于社会政治的变化,他们也往往第一时间能够了解到,对人性他们也非常清楚。
陈平,蒙毅分属于上述两个阵营,真正的精英知识分子,真正的世家贵族。
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里面所将要牵扯到的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
如果新上位的皇帝是个无权无势之人的话,他们甚至不知道萧何还能活多久。
如果萧何不是廷尉的话,也许某些让人担心的事情会更快的发生。
没人开口支持这件事,也没有人说萧何这件事说的不对。
萧何只是说出来了大家不敢说的话。
那些钱跑到了谁的肚子里,大家都清清楚楚。
现在帝国要用钱,肯定要一些人把钱吐出来。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啊。
可是为什么之前就没人给皇帝提呢,偏偏就萧何聪明一些
怎么可能。
大秦帝国几千万人,全国最顶尖的精英都在皇帝跟前,皇帝要钱只有一个萧何提出来好主意。
怎么可能他那么聪明呢。
这就是萧何让其他臣子感到值得钦佩的地方所在。
让他为了自己做某些事情他不敢。
他也克服不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软弱,也永远无法做个狠人。
可是他敢为了民做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舍弃自我的欲望。
杀人蔑视权贵他不敢。
但是为了民有衣穿,民有食物吃,他可以自己不吃不穿。
他可以面对金山分文不取,他可以面对滔天的权力心如止水。
到底他是个怎样的人。
懦夫还是强者
大殿里的人陷入沉默。
皇帝望着这班大臣。
“好啊,一个个终于都原形毕露了。”
“平日里一个个不是都挺能说嘛。”
“真到了艰难的时候,一个个却又都成哑巴了。”
“朕还不知道你们呐,个个满腹经纶,还能不知道这点事。”
“现在没有人靠得住了。”
皇帝望着陈平,“连你也没有真心了。”
陈平一脸迷茫,“陛下可是臣什么都没做啊。”
“就是什么都没做才骂你。”皇帝指着陈平。
陈平老老实实地望着皇帝,眼睛里写着冤枉。
这时候,本来不好意思说话的张苍看着今天氛围不大行,那份浩然正气一时间又涌上心头。
“皇帝陛下,臣有奏。”
张苍不说话不要紧,他一说话所有人都齐刷刷望向他。
因为张苍老是想一出是一出,上次他上谏那事到现在都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
这回才放出来没多久,又要开始了。
张苍才不管旁人眼光,他直言说,“陛下,臣以为这件事恐怕不妥啊。按理说募捐的话,大臣们带头,紧接着就是一些富商。”
“但是臣恐怕这募捐来来去去,到最后收上来的钱物不多不说,还会引起地方豪强和富商巨贾的不满。”
“至于朝中那些个奸臣就不用说了。就算臣不说陛下也都明白。”
“明着这么做,一定会有人使坏的。臣在少府寺办事,从没人和臣真刀真枪对着干,都是暗地里使刀子。”
陈平就说,“他们怎么可能真刀真枪对着干,就是只有暗地里使刀子才能达到他们的目的啊。”
张苍一张脸顿时给气黑了。
众人嘿嘿地笑起来。
邵平站出来说,“陛下,募捐终归只是权宜之计,一时使用此计当然可以。”
“只怕没有一个长远之计,要想盘活大秦的经济,这点钱并不足以为事。”
“尤其是陛下坚持降低赋税,帝国的收入直接减半啊。”
蒙毅忽然站出来说,“从刚才起我就在想,能不能用有借有还的方式,让富商巨贾地方豪强心甘情愿把钱拿出来,不仅这一次拿,以后也能拿出来。”
张苍喊道,“这怎么可能无异于与虎谋皮。”
蒙毅却坚定地说,“府库收入就那么几个来源。陛下不愿意取之于民,那就只能掠之于商,掠之于豪强大族。”
“自古以来,官商勾结,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官商一体,权钱交易。”
“不从民上拿,那就只有从官商豪绅身上取。可是从那些人身上白白拿钱,就是让他们自己把钱吐出来,这无异于杀了他们。”
“更何况取一次还不够,还要日后经常取。怎么办,只有用借的方法。”
张苍听着来气,“什么,还要去借他们拿了民脂民膏,让他们吐出来还要说借字,难道说国家以后还要把这钱还给他们不成。”
蒙毅回道,“为什么不行?我那三岁儿子都知道,有借有还才能续借。”
张苍失去了言语。
陈平听着,却有了灵感。
“要我看,这个法子说不定真的能行,不仅仅要借,还要给他们利息,鼓励他们借钱给帝国。”
张苍瞪大眼睛,“一派胡言。”
他努力地思考这件事,想着想着,忽然间脑子里也是灵光一现。
“这……”
蒙毅笑着说,“我看这个法子能成。”
随后几人齐齐望向皇帝。
扶苏自然是大笑,“就这个法子了,朕要发行国债,设利率,向全国所有人开放。”
“朕就不信,大秦的经济活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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