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门中涌出汹涌澎湃的神力,神使得希衡飘在空中。

    这些神力很快破开希衡的肌肤,鲜血一瞬流出,染红衣衫。

    天亓凝望空中的希衡,这一关是测骨。

    神力贯入修士体内,看修士能否接纳这么多神力,是否有成为神的资格,一旦成功渡过这一关,吸纳足够多的神力,就能获得神骨。

    天亓倒在这一关。

    他接纳了数不清的神力,可越往后面,那些神力却越来越多,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天亓一眼不错望着希衡,他倒要看看,希衡的极限是在哪里?

    他都做不到的事情,希衡却能做到。

    天亓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妒忌,握紧五明鞭,对,他的确一直在妒忌希衡。

    因为妒忌,因为不甘心自己输给他,他这万年都想和她比。

    他渐渐只把这看成重要的事,胜过希衡,成为正道神明之首……在这妒忌和执念下,天亓再也无暇看世间的美好,那些风、那些水、飘零的花朵繁盛的绿叶,他都看不见了。

    他就这样渐渐失去对生活的爱,无论是人还是修士,一旦失去活在世间的爱,就很危险了。

    天亓忽然觉得神光刺眼,他抬手,微微挡住神光。

    空中的希衡不断吸纳神力,她身上的鲜血也越来越多,天亓眼睁睁看着她的皮肤都因为神力而破碎,最后再新生一层新的皮肤、新的血肉。

    神力还在冲刷,重复这个过程。

    天亓也经历过这个过程,他撑到的极限是九十七,活活新生了九十七次。

    希衡现在经历了六十五、六十六……

    渐渐,天亓却发现了不对,希衡接纳神力的速度变缓了。

    她甚至有意识地引导那些神力,洒向天之极外的天空,洒向世间。

    这些神力一到世间,禾苗更加青葱茂盛,谷子更加饱满丰实,一场甘霖降落在世间,带着这些神力,平等地洒向万物。

    她在干什么?

    天亓皱眉,只有吸纳足够多的神力,才能够破碎凡骨,生出神骨。

    所以,天亓当初不停吸纳神力,希衡现在却浪费这些神力?

    希衡减缓吸收神力之后,她身上破碎、重生的轮回有所减缓,给自己留了更多余地,就这样,她撑到了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次……

    天亓之前就是倒在这一次。

    到九十七次时,希衡的脸色的确白得像雪,没有一点血色,她周身的血液都流干了,新生血液都来不及。

    就在天亓以为希衡这次冲击神位要失败时,天之极以外,广袤的大地传来另外一股力量。

    它从树叶尖上来,从青青的禾苗上来,从饱满黄灿的谷子里来,从整个世间而来。

    这股力量更为柔和,令人安心,就像大地给人的感觉一样,它们冲入希衡的身体里,支撑着她,在她体内慢慢形成神骨。

    天亓如被当头棒喝。

    他的认知崩塌,原来神骨不是靠神力将自己的凡骨击碎,然后形成新的神骨。

    而是,有能力有意识将那些神力洒向世间,再形成新力量汇聚成神骨。

    他弄反了。

    神明的意义是掌握更高的力量,有更多的自由,却能有责任心、有担当,会承担神明的责任。

    试想,如果一位神明,动辄为了自己的利益放弃别人,动辄为了自己去伤害世间,他配成神吗?

    天亓输在自己的本心上,也输在对大道的理解上。

    希衡的神骨已成,接下来,就是最后两关。

    希衡必须在接下来的这一关内,接住神门全力击出的一击,看她是否有足够的力量。

    这一关,希衡必死。

    哪怕她有了神骨,但她根本没到半神之境,接不住神门的全力一击。

    天亓打的如意算盘也在这一关。

    他要在这时杀了希衡,占据希衡的神骨。

    世间每位神明只有一份神骨,也就是说,只要天亓拿了希衡的神骨,再以医神之力通过神门的考验,他就能成为代表清气正道乾坤的神明。

    那是真正的正道神明之首。

    原本属于希衡的荣光。

    天亓朝毫无防备的希衡甩出五明鞭,五明鞭轻而易举扎入希衡的肩胛骨,再往下剔。

    同时,天亓一念上前,青衣飞旋,徒手挖取希衡的神骨。

    他的手成爪形,沾上鲜血,希衡仿佛现在才发现他,忍痛以一缕风为剑,回首刺去。

    天亓以五明鞭轻松缠住风剑:“希衡,尘埃落定了,以后,我会记得世间曾有你这样一个人存在。”

    说完,他就再挖希衡最后一块神骨。

    希衡如一朵破败的花,跌落云端。

    天亓则立刻开始吸收希衡的神骨,用来应对待会儿的神门全力一击。

    然而,本该还有一会儿就攻击的神门却立刻朝天亓发出致命一击——

    地上的希衡也不顾身上的伤势,全力凝聚血剑,她刚才流了这么多血,以血为剑,朝天亓全力齐发。

    血剑、神辉,将天亓团团围住。

    吸收神骨时是天亓最弱的时候,他要压制医神神骨来融合希衡的神骨,能用的力量就会更少。

    而天亓也没有想到,这是希衡故意请君入瓮,希衡从始至终没有想这次成神,她凝聚神骨后,根本没有想养精蓄锐承受神门的攻击,而是悄悄提前引动神门攻击。

    她要借神门之力,杀了天亓。

    天亓背部受神门全力一击,他的身体碎去,又被强行黏在一起。

    虽然他没有真正的神的力量,但好歹也登上了神位。

    天亓尚且撑住了这次攻击,可是,还有希衡。

    希衡现在的确伤得很重,可她还有剑意,还没认输。

    血剑丝毫不退,那些血剑前后没入天亓的身体,将他插成一个筛子。

    而后,被天亓封印住的天湛剑感受到天亓力量减弱、感受到希衡的剑意召唤,它的剑身不断颤动,最终挣脱封印束缚,从药宫中飞过来。

    正中天亓眉心。

    天湛剑再飞至希衡手中,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剑修的剑永远为她而战。

    此时,神门之境坍塌,这里又恢复了天之极冰牢的模样。

    只是冰雪染血,那个总在冰牢修炼的剑修一身鲜血、奄奄一息地委顿在地。那个在药宫里轻嗅绿梅的法修则已走向死亡。

    天亓的医神神骨碎了,神骨碎,神明陨。

    他死前,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他终于可以不用再妒忌希衡了,终于可以不用想着赢,可以不用争来斗去。

    天亓破碎的身体倒下,倒下的瞬间,他看见了天之极冰牢外的天空。

    星光点点、银河如练。

    原来没有妒忌、没有执念的天空是这样美,这一万年,他怎么就看不见呢。

    他的身躯彻底破碎,灰飞烟灭。

    天亓死去,希衡则一身鲜血去拿回自己的神骨,她现在伤势太重,根本不知道这个神骨有什么用。

    神骨化光,没入希衡体内。

    她以天湛剑支在冰面上,忍着痛从地上起来,啪嗒一声,地面落下一滴鲜血。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鲜血成了血泊,希衡简单止住血,离开天之极的冰牢。

    她要去十万大山。

    她直面的是天亓,玉昭霁直面的是凶神,他们谁都不轻松。

    冰面打滑,希衡现在周身无力,完全是强弩之末,她一个没站稳,居然朝前踉跄而去,最后扶住冰牢墙壁才能站稳。

    现在希衡最好的做法是停下来,彻底治疗自己的伤势。

    可是,她刚才为了做戏做全套,真正让天亓放松警惕,她的神骨都被天亓挖了出来。

    这种程度的伤势,至少要恢复半年乃至一年。

    十万大山的阵法减弱,天亓会将这视为弱点,凶神同样会将这视为弱点。

    希衡得尽快赶去十万大山附近,准备救玉昭霁。

    不能拖、不能拖。

    希衡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脸颊上也擦着血,指尖只剩苍白。

    希衡想要御风而起,去往十万大山。

    可是,她此时没有这么多灵力来消耗,天湛剑自动变大,伏在希衡面前,带着希衡飞往十万大山。

    此时的十万大山,玉昭霁已经处理完凶神残念,顾不得什么,立即往天之极赶去。

    他本来都察觉到天亓来了,可是,天亓又突然没来。

    天之极上空爆发的神力更是说明,天亓也许是在忙着杀希衡,才暂时放过他。

    玉昭霁全速往天之极而去,守山人在后面直追,却根本追不上他。

    夜色朦胧,玉昭霁只觉得周围的星月夜都化作了虚无,他眼里只能看到天之极。

    天之极为何如此远?

    他为何不够强?

    玉昭霁幼年时,因为被父皇忌惮,遭遇过冷眼和防备,九死一生时他只是在想,自己需要变强、更强。

    可这一刻的玉昭霁,却在恨自己为什么还是不够强?

    他也体会到了那种对力量的遗恨。

    其实玉昭霁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他现在接近半神,之所以说接近,是因为他没有时间去巩固自己的修为。

    他的速度只比神明的一念慢一些而已,可玉昭霁总是觉得不够、不够。

    哪怕他快若流星,他也觉得和希衡的分开度日如年。

    分别四年的思念,都在这时乌压压涌上来,和担心一起,刻入肺腑。

    玉昭霁从夜色中往天之极而去,希衡在星月下飞往十万大山。

    他们的速度都非常快,轨迹形成一个交点,错肩而过时,两人同时感受朝后望去。

    可他们的速度太快了,什么都没有望见。

    只有茫茫的黑夜、无声的星月。

    玉昭霁实在挂念希衡会被天亓所杀,他压下这点不对,继续朝天之极赶。

    希衡本来也没在意,也乘着天湛剑飞出去老远,直到希衡看见费力跑来的守山人,才知道刚才的感觉没错。

    她刚才碰到玉昭霁了。

    希衡调转飞剑,再朝天之极飞去。

    玉昭霁此刻已经到了天之极。

    天之极一片空寂,绿梅无人赏,冰雪自芬芳,玉昭霁闯入天之极,还没用焚寂魔刀杀了天亓,就闻到无尽的鲜血味。

    血味。

    天亓作为医神,他的血不是这样的。

    那这血是……

    玉昭霁的表情一下变了,他不信,他怎么可能信?

    玉昭霁顺着血味,往冰牢走去,他虽然看不见了,但还有鼻子、还有神识,他总能一步步找到她。

    希衡怎么可能死呢?

    她怎么可能又抛下他独自死去?

    玉昭霁来到冰牢,冰牢中只有鲜血、打斗的痕迹,那些剑痕刻在血泊之中。

    玉昭霁弯下腰,墨发倾泻,他在地面摸那些剑痕。

    是天湛剑无误。

    就在玉昭霁心中的伤口越来越大,关心则乱,越来越痛时,冰牢门口响起一道冰雪似的声音:“玉昭霁。”

    玉昭霁偏头“看”向希衡。

    在瑟瑟的冰牢,他孤零零站在血泊中央,手持焚寂魔刀,希衡一身鲜血站在冰牢门口,两人遥遥相望。

    玉昭霁的喉咙忽然被堵住了。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对人对魔都是一样的。

    他低声:“嗯,你来了。”

    希衡说:“我刚才在找你。”

    “我来……也是找你。”

    希衡朝他走近:“我刚才想去十万大山救你。”

    她一出现,玉昭霁的心就变宁静:“我也以为你在天之极,需要我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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