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混沌神树坐落于昔日的东海。
它的树冠浓密翠绿,绵延千里,张开的结界也十分温和,并不取人性命。
它的结界只是作用于隔绝那些没有毅力、没有智慧,却想来靠着神树的回答,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存在。
乌月落在结界之外。
先天混沌神树之前沐浴了一场雨水,现在树叶上滴滴哒哒往下落水。
乌月伸出手,接住一滴落下来的雨水。
他现在惧怕水,但是,也不是弱到随便一滴水都怕。
确切的说,他怕的是希衡能调动的水。
现在先天混沌神树树叶上滴落的水,严格意义来说,也是希衡调动出来的水。
但只有一滴,乌月是不会怕的。
乌月用泥土做成的手触碰到这水,如同被浓酸腐蚀,发出滋滋的声音,但很快就消弭了。
他感受到了疼痛,却淡淡笑了笑。
乌月刚要着手闯结界,进入先天混沌神树的树木范围之内,却见神树的结界蓦然分开,就像给乌月打开了一道方便之门。
乌月一愣,他起初怀疑这是阴谋。
但转念一想,只要巫妖的咒言在,他就是不死之身,他有何可惧?
再加上乌月来此,本来就是为了问先天混沌神树问题,他便从容走进去。
树海宽阔,乌月一路在树海中穿梭飞行,闻着神树的树香,一路走向树海最中心。
他也终于得见了先天混沌神树的主干。
先天混沌神树看起来和一般的树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更大更粗壮。
它的树木主干上也没有生就眼睛鼻子嘴巴,但是,乌月当然能认出它的真灵。
乌月站定,翠青的衣衫在树海的风中摇曳,如同其中一片绿叶。
先天混沌神树:“你来了,你已和天道合作,为何不立即前往昆仑山灵脉?来这里找我,是想问什么呢?”
乌月见先天混沌神树真的知道这一切,不由高看它几眼。
乌月回答:“天道和我,不过是因利聚在一起而已,我的迷茫和痛苦,天道并不会在意。”
乌月在先天混沌神树树下走了好几步,他一边走一边说:“反而,天道会利用我的迷茫和痛苦,从而让我和它合作,我从平江堰中走出,我并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刀,我只想做自己的刀。”
先天混沌神树:“孩子,你受苦了。”
“哈?”乌月遽然冷笑一声。
“苦?”乌月说,“原来你们也知道我苦吗?这世间不知多少人,只看到了我们巫妖的疯狂,却忽视我们巫妖曾经遭遇的不公。那些人魔妖,恨不得我们一直在平江堰水底,他们看不到我们的痛苦,就可以堂而皇之、心安理得享受这世间的一切。”
乌月脑海里蓦然闪过一道身影,和一双寒凉悲悯的眼眸。
乌月道:“她……倒是知道我们的苦,但她有她的立场,她也要保护她的种族,这世间无人理解我,无人懂我,唯一理解我懂我的人,却是我的敌人,我们互相算计,我杀了她,她也杀了我。”
乌月说了一大堆话,时而语序混乱,时而又过于悲怆激动。
但先天混沌神树一直只是慈祥地听着。
先天混沌神树对乌月展现出的慈爱和包容,甚至比对希衡和玉昭霁展露的要更多。
因为希衡和玉昭霁是坚定的,乌月却是迷惘的、破碎的。
乌月此时想到希衡,他又被巨大的痛苦和爱恨交织,再度流露出了杀意。
先天混沌神树慈祥地提醒:“孩子,我不懂男欢女爱,因为我只是一棵树,但我知道,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从未想过要杀死你们所有巫妖。”
乌月当然知道。
否则当初在华泉城内,希衡也不会对那几个巫妖母亲这般好。
乌月说:“这又有何用?”
先天混沌神树的树叶沙沙作响:“孩子,你出世的时间太短暂了,纵然你怀着一腔恨意和悲苦,剥了人皮,取得了记忆,但这些记忆始终不是你的。”
先天混沌神树说:“你有目的,有抱负,所以没做一个举动,都想着是否有用,但这世间的爱和善意,很多都因为客观条件而没有用,但只要它们在那里,就总有一天能寻到合适的土壤,开出花朵来。”
乌月若有所思,但很快,他心底就升起一股莫名的抵触和怨恨。
这是因为乌月是巫妖,巫妖由怨恨组成,所以,他会本能排斥那些爱和善意。
就像他对希衡,不也是如此吗?爱成了恨,成了杀。
乌月道:“够了!我不需要你说的这些,我不需要等待别人的善意和施舍,来让土壤开出花朵,只要我做到抢夺,那么,我可以在土壤里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先天混沌神树叹了一口气,但也无可奈何。
它只是能告诉别人一些事而已,但是,任何左右别人行为的举动都无法做到。
它只能被动地含着一腔爱和善意。
先天混沌神树说:“那孩子,你来是问我什么问题呢?”
乌月道:“我想问你,巫妖的出路在哪里?巫妖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先天混沌神树回答:“巫妖的出路,在你们都心怀爱意之时,巫妖的未来要么绝灭,要么生生不息。”
乌月:“意思是有两种可能性,哪种可能性更大?”
先天混沌神树其实只能回答乌月一个问题,但是,它仁慈地想着巫妖在平江堰江底关了这么多年,想到了这一滩剪不断理还乱的烂账。
先天混沌神树便再度回答了乌月这个问题。
它说:“后者的可能性大于前者,因为,这一次的神明最够强大也足够慈悲。”
如果说这一轮的神明不是希衡和玉昭霁,他们若是不够强大,无法抵御天道,那么巫妖和神明都会成为天道的手下败将。
如若他们不够慈悲,他们也完全可以做到灭绝巫妖。
因为咒言……其实也是一种力量。
只要是力量,就总有耗尽的一天。
所以,综合这两个条件,先天混沌神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但是……爱和善意,必须得几方都具备,如若巫妖一直不具备领略爱和善意的能力,那么,事情照样也会走到最坏的地步。
因为不可能别人用鲜花对着巫妖,巫妖却只知道用刀剑来回报。
不对等的爱,早晚会变成淬毒的恨。
乌月听完先天混沌神树的回答,他道:“多谢神树。”
乌月足尖一点,往半空中飞去,他要连夜赶往昆仑山灵脉。
乌月飞起来时,看见先天混沌神树树干上的叶子从翠绿变作枯黄,落了好一些下来。
先天混沌神树给人答疑解惑,千年内只能给一个人解答一个问题。
这一次,它多回答了乌月一个问题,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枯黄的树叶在乌月眼前簌簌落下,乌月眼前残余着一片黄,他微顿了一下,还是如燕子般飞走了。
他前往昆仑山灵脉。
但是昆仑山灵脉现在并非空无一人。
白水希家家主以及希家的一些子弟全部在那里。
白水希家家主从文天书中得到预言,知道昆仑山灵脉是修真界是否道统断绝的重中之重。
所以,白水希家家主连巫妖之战都没有参加,他如同一个旋转的陀螺,从这个出事的灵脉再赶到下一个出事的灵脉。
他永远都在救火,最终确定了只能舍小保大。
只要昆仑山灵脉不出问题,那么,哪怕一些中小灵脉就此断绝,修真界也能渐渐恢复正常。
乌月要去昆仑山灵脉搞事,首先要做的就是现在白水希家家主手中活下来,或者说,首先就得过白水希家家主那一关。
至于天道?
它无法直接插手世间之事,只能干看着。
此时的边陲小镇。
灯会已经结束了,希衡和玉昭霁一路送后天噬灵树到它的本体处。
后天噬灵树只能由希衡和玉昭霁护送,换做是任何其余修士,哪怕是妖皇亲自来,也没法搞定它。
而如若后天噬灵树不被送回本体,只要它在哪里扎根,哪里就会成为绝灵之地。
后天噬灵树的本体在人界的边缘。
它原本很想挣脱希衡和玉昭霁的束缚,早日回它的本体中去。
可现在,酣畅淋漓地玩儿了半夜之后,后天噬灵树有些不舍了。
也许,无论是精灵还是人魔妖,真正能够对抗永恒孤独的存在,还是少之又少吧。
后天噬灵树磨磨蹭蹭,不肯回自己的本体去。
守山人最为理解它的心情,守山人道:“你安心去吧,等之后,我来找你玩儿。”
后天噬灵树扭扭捏捏:“可是为什么我一定要回去啊?”
它现在觉得玩儿比修炼有意思多了。
希衡看向它,解释:“你身为树,不能离开土壤太久,但是你无论在修真界魔界还是妖界进入土壤,都会造成绝灵之地,所以,哪怕你想玩,也必须先回本体休养。”
就像树离了土壤容易死,草离了阳光就会矮小一样。
这是自然规律,哪怕是神树也不能免俗。
后天噬灵树耷拉着自己的身体,说了句知道了。
守山人再度殷勤招呼它:“过段时间,我来找你玩!”
后天噬灵树点点身子,表示知道了。
但是,很快,后天噬灵树就又趴到王枫的脑袋上去,扯王枫的头发。
王枫真想当场把它拧成麻花,但是又打不过它,加上……王枫其实也有点不舍后天噬灵树。
后天噬灵树故意用不在乎的口吻:“你呢?王枫,我看你修为也不高,不会等下次我们再玩的时候,你已经老死了吧?人族的寿元,真是太短暂了。”
王枫倒也不恼。
王枫道:“你放心好了,我会活得长长久久,我们修士的寿元,可是能通过修炼增加的。”
后天噬灵树一叹:“那你努力啊。”
说完,后天噬灵树就要进入自己的本体之中。
它的本体也是一棵巨大的树,和先天混沌神树长得极为相似——毕竟同源。
但后天噬灵树还是稳住了。
它扭扭捏捏地说:“刚才的灯会好像还差一个没玩。”
“什么?”希衡问。
连一直冷着一张脸,并不会为这样的分别动容的玉昭霁也看过来。
希衡和玉昭霁记得,灯会上的每一家活动他们都去玩儿了。
守山人这时想起来了:“啊,你说的是那个——”
王枫:“许愿?”
毕竟全程参与进去玩儿的是守山人、后天噬灵树以及王枫。
现在后天噬灵树一说,他们就都想起来了。
当时有一个小摊那里有祈愿的活动,就是将自己的心愿写在红色的布条上,然后拴在树上。
这时,小贩伸手摇晃树木,第一个被落下的叶子擦到的愿望,就会被实现。
这个愿望的主人将会被小贩赠送一份礼品。
当时后天噬灵树满心都是前面的桂花糕,根本不想参与这个游戏。
它当时道:“我们是精灵和人魔,天底下谁能实现我们的愿望?连天道都不能吧,这个游戏没意思。”
然后,它就推着守山人和王枫往前面走了。
现在后天噬灵树则道:“不就是在树上绑布条祈愿吗?比起那棵平平无奇的树,本神树的本体不是更有效用?”
它道:“我们来补上这个游戏吧。”
许是因为要离别,大家现在都很纵容后天噬灵树。
守山人很捧场道:“好啊!我也想玩!”
王枫:“我兜里有布条,等我找找。”
后天噬灵树再做出可怜巴巴、一脸期待的表情看向希衡和玉昭霁。
虽然它没有脸,理论上来说也没有表情,但是后天噬灵树的肢体语言非常丰富。
它扭捏得像个新婚小媳妇那样,主动蹭上希衡的衣袖,然后在玉昭霁那个醋王乱吃飞醋发作以前,蹭的离开。
后天噬灵树:“剑君,殿下,一起来玩儿啊。”
希衡一向不扫别人的兴,她温和道:“我的确从未有过祈愿之举,可以一试。”
玉昭霁自然不会拂了希衡的兴,他也道:“可以一试。”
就这样,在他们离别之前,每个人、魔以及精灵都得到了一个红色的小布条。
他们在小布条上写着心愿,希衡、玉昭霁以及王枫都顺畅下笔。
守山人虽然识字不多,但也够用。
因为它毕竟离边陲小镇近一些,只有后天噬灵树相对来说,写的字总是缺胳膊少腿儿。
于是它虚心朝守山人请教,两只精灵凑在一起窸窸窣窣说悄悄话。
终于,大家的心愿都写好了。
后天噬灵树第一个窜出去,把自己的心愿挂在树枝上,树枝旁翠绿的枝叶飘摇。
其次是守山人、王枫,之后是希衡、玉昭霁。
后天噬灵树的本体上挂着红色的布条,和翠绿相互映衬,如同挂了一串串红色的小灯笼。
之后,后天噬灵树闭上眼睛,它不用伸手摇晃树木,只需要心随念动,就可以让本体摇动起来。
翠绿的树叶沙沙作响,在风中泠泠碰撞,写着心愿的红色布条随风摇曳。
一个叶片率先落下,和一根红色的布条撞在一起。
后天噬灵树兴奋地扑上前去,想看看是谁的愿望被实现了。
它打开红色布条,艰难地用自己不多的认字水平念道:“我所念之人,岁岁平安。”
它道:“这是谁的愿望啊?”
玉昭霁道:“你已经念出来了愿望的内容,再问是谁,要是回答了,就不灵了。”
“哦!”后天噬灵树想到有个习俗是不许说出愿望内容来,否则就不灵了。
它一拍脑袋:“我已经念出来了,不会不灵吧,没事,我是神树,我也有一个奖品要给这次愿望的主人,现在,我的奖品就是……”
后天噬灵树将刚才那枚落在地上的叶片捡起来。
它说:“我们后天噬灵树是由先天混沌神树的腐败枝丫所化,由腐烂而成新生,宛如涅盘。”
“我再次以叶祝祷,此人愿望成真,岁岁平安。”
随着后天噬灵树的祝祷,叶片消失。
后天噬灵树玩得心满意足,它的确离开土壤太久了,现在心满意足后,瞬间跃入本体之中。
然后,整棵后天噬灵树朝着希衡等人招手:“记得下次玩的时候带我啊。”
希衡等也和后天噬灵树做下下次找它玩儿的保证,后天噬灵树便安心休眠了。
之后,希衡和玉昭霁再将守山人送回十万大山。
值得一提的是,希衡道:“枫儿,这段时间你也先留在十万大山之内,为师要去昆仑山灵脉,暂时无法保护你。其余任何三族联盟的城池,都不是铁板一块。”
只有将王枫放在防守森严的十万大山,希衡才能放心。
王枫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身为让巫妖获得爱的能力的关键,希衡现在是在极力不让她成为此劫的牺牲品。
王枫道:“谨遵师尊令!师尊,我这段时间一定好好练剑。”
希衡颔首。
然后守山人就和王枫勾肩搭背进十万大山了。
希衡和玉昭霁这才起身,往昆仑山灵脉而去。
多方势力,终于汇齐在昆仑山灵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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