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月隐没身形,和同样隐没身形的希衡一起站在高空俯瞰下边的花田。
乌月眼中尽是深深的思索。
巫妖十九,没有爱,源自血脉中的缺失,让巫妖十九只能体会到恨意、贪婪以及其余生存最基本的情绪。
但是她偏偏又被乌月分了慧,所以,她在冥冥之中也自然而然地在思索、寻找爱,想要将自己补充完整。
可她无法体会,哪怕爱就在她眼前,她也体会不到,只会退缩。
巫妖十九寻找到的爱,恰好是爱情。
亲情、友情也是爱的一种,巫妖十九只是刚好找到了爱情。
这名温润如玉的男人蹲在巫妖十九面前,他不敢再朝巫妖十九伸出手,却也并不离开。
他拿出伤药、各色瓷瓶,里面装的应该都是治疗的药粉。
男人把这些东西放在巫妖十九的面前,却还差一样,他身上的方巾早就全部浸上了血,已经不能用了,干脆撕下袖子上的一大片布料,再放到巫妖十九面前。
“给你,止血。”
巫妖十九回以他的,仍然是无尽的冰冷。
她道:“我最后再劝你一次,快滚,否则,我已经报完恩了,我一定会杀了你。”
男人,也就是温鸣有些无奈,仍然轻声细语道:“你一直说报恩,但我一直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报什么恩,我们从认识到现在,不是一直以朋友相处吗?从朋友到道侣……”
道侣两个字一说出,他的脸色微红,可巫妖十九还是没有被打动。
巫妖十九解释:“当初我接近你,不过是因为当初我幻化成一名少女,逃脱一名魔君的追捕时,你出手救了我,我们巫妖的君王认为恩情就该报,仇恨也该报,所以我接近你报你的恩情,现在我也救了你一命,我们之间的恩怨就该了结了。”
温鸣不认可这个回答,他上前一步,巫妖十九却蓦地幻化出一柄苗刀,抵在他的腿上。
巫妖十九:“刀上有我们巫妖的病原,这一刀下去,哪怕三族联盟有真君能够救你,你也会从此沦为凡人,多年修为一朝丧。”
温鸣被刀抵着,不得不停下来,不再前进。
温鸣:“可我们相识、相知、相爱……这些也都可以随着恩怨的消失而一笔勾销吗?”
巫妖十九蹙眉:“爱?我们经常能听到你们这些人魔妖嘴里说出爱,也经常看见你们的爱,但我们没有这个想法。”
温鸣不解:“什么意思?”
温鸣只是一个修为高的散修,他曾经是修真界的世家子弟,也曾鲜衣怒马风光一时,可后来家族败落,温鸣还因为家传宝物而受到父母曾经至交好友的追杀。
他好不容易逃脱一命,更名换姓,又找到了修真界的易容果,才彻底摆脱了过去。
但是,温鸣也因为这悲惨的经历,不再信任修真界的世家大族和所谓的正道名门,当然,那些手段比名门正道更加无耻的邪修宗门,他更加看不上。
温鸣从此成了天地之间任我逍遥的散修。
所以,哪怕战争爆发,温鸣也无法接触到巫妖的核心信息。
比如说,巫妖是仇恨的化身,天生无法真正懂得爱这一点,温鸣就不知道。
巫妖十九坐在花田之中,抬起脸看着他。
现在时至傍晚,天色漆黑,巫妖十九要很用力才能看清温鸣的长相。
她现在因为温鸣的屡次上前、三番五次不听她的阻挠,心中再度涌起了恨意和杀意,巫妖十九紧紧握着刀,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不想砍下去。
巫妖十九决定再给温鸣一次机会。
她冷冷道:“我们巫妖都没有爱,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道侣有什么用,这世上,强者为尊,谁还管是不是道侣!”
温鸣急了:“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你明明不是这么想的。我之前在一个秘境中有奇遇,学得窥真术,窥真术有且只有一次窥探别人真心的机会,我早就把这个机会用在了你身上,窥真术明明告诉我,你也爱着我。”
巫妖十九皱眉,她下意识想要思索,因为巫妖十九也见识过温鸣的窥真术有多强。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巫妖十九一想要深入思索这个问题,就好似碰到了灵魂深处的禁区。
她的身体、灵魂乃至血脉都不容许她触碰这个禁区,巫妖十九的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血液也在加速流转,一股莫名的恨意和暴躁,冲入了巫妖十九的脑海之中。
巫妖十九大叫一声,她伤势非常严重,受不住这股刺激,当场晕了过去。
温鸣连忙趁机上前。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巫妖十九,再摸到地上的几瓶伤药,给巫妖十九上药。
温鸣并不是很敢触碰巫妖十九,不是因为她是巫妖,而是因为她在他心中,也是自己的心爱之人。
温鸣闭上眼,摸索着为巫妖十九上了药,巫妖十九因为伤势而引发的高热止住,巫妖十九仍然没有醒来。
温鸣再度为她渡过去灵力,给她调理内息。
天上的希衡和乌月都沉默看着这场发展,没有贸然出手阻止。
他们也想看看,巫妖和人族的爱情,到底会走向何方?
乌月或许也在跃跃欲试,想看着巫妖十九冲破灵魂的桎梏,成为真正能体会七情六欲的巫妖。
这样的话,乌月就可以不献祭自己了。
虽然他的结局都是死,但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多活几天呢?
哪怕只是几天。
终于,巫妖十九醒了。
温鸣看着她,露出一个笑颜,虚弱至极的巫妖十九醒来,也许是温鸣的怀抱让她感觉到了温暖,也许是这里是美丽的花田,而不是水下冰冷的炼狱。
巫妖十九同样冲着温鸣微笑。
这个微笑让温鸣以为巫妖十九终于肯打开心结了。
温鸣握住巫妖十九的手:“我们不理三族和巫妖的战争了,寻找一处远离俗世的僻静之所隐居起来,不管什么成神大劫、人魔妖和巫妖的战争。”
巫妖十九听见这话,就要立刻缩回手。
不管这场战争?这怎么可能?战争已经卷入了这么多的存在,流了这么多的血,怎么可能不管?巫妖十九也是一名战将。
温鸣却说:“战争的发起者不是我们,我们都是被动被卷入的,我们走吧,不要管这场是与非……”
巫妖十九明显有些动摇。
因为她这段时间内,杀的人魔妖实在是太多了。
她就像战争的傀儡,被战争操纵着,不停上战场。
巫妖的本性是仇恨贪婪杀戮,巫妖十九原本该为杀戮感到快乐,可她都疲乏了……
她这时也有些动摇,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过太平的日子……还有温鸣相伴,她的确解决不了一整个种族的仇恨,她只是平凡的存在,她只能躲起来……
巫妖十九下意识想到和温鸣隐居的未来,她还没来得及笑,眼睛就猛地变成水一般的幽绿。
巫妖十九的苗刀被她操纵着,飞到半空中,就要一刀砍下,取了温鸣的项上人头。
一直关注此地的希衡及时出手,冰封住巫妖十九和温鸣,及时制止了这对原本该有情的人的自相残杀。
温鸣和巫妖十九的想法,希衡都无权置评,也没有心思去评论。
有的人在灾难面前想要跨过灾难,有的人想要躲避灾难,众生百态而已。
希衡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冰封他们,让巫妖这个种群正常后,再进行解封。
冰封住巫妖十九和温鸣后,希衡问乌月:“现在还不值得你一赌吗?”
巫妖十九是巫妖高层,尚且痛苦至此,更别提其余低级的巫妖。
它们连自己的爱恨都不能自我控制,与其说他们是自由的种族,不如说……它们只是仇恨的奴隶。
束缚巫妖的枷锁,从来都不只是平江堰,更多的是源头处的缺失。
乌月怔然。
他看着冰封的巫妖十九,再眺望那些被冰封的巫妖守卫。
希衡在他的面前,冰封他的子民,他本该愤怒的,但现在,他却升不起愤怒。
由此,乌月可知,值得一赌。
乌月:“可以,但我只希望,假设这次赌博失败,巫妖仍然没有恢复完整的爱恨情仇,还请剑君出手襄助,哪怕只给巫妖剩下一个血脉,也不要让它们就此灭亡。”
乌月朝希衡一拜:“望,剑君应允。”
希衡考虑一下,乌月需要赌,她也同样需要赌,这是相互的。
希衡:“自然。”
希衡和乌月达成共识,天上默默偷窥的天道自然气得七窍生烟。
但是……天道仍然没再动别的歪心思来阻止这一场赌博,或者说将要到来的献祭。
因为天道也会权衡利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它手里没了多的筹码,如果还想要入场,那就必须和乌月做交易。
可是,天道怎么可能为巫妖保驾护航一万年?
相比较之下,天道只能认了。
它将看着神明升起,看着世间灵脉存续。
希衡和乌月飞回昆仑山。
寒冷的昆仑山巅,站了一个玄衣男子。
希衡和乌月都不需要飞近,就看出是玉昭霁。
乌月难掩酸溜溜:“殿下还真是挂心剑君,剑君不过和本王离开了一会儿,他就在这里当望妻石?”
望妻石玉昭霁足尖一点,跃到希衡和乌月面前,看了乌月一眼,握住希衡的手。
三人的位置在瞬间转换,从原来的乌月在希衡旁边,变成了玉昭霁在希衡旁边。
玉昭霁:“他同意了?”
希衡:“对,巫王识得大体,已经同意和人道一起献祭。”
乌月面对希衡时能够勉强心平气和,面对玉昭霁时,可没有那么好的素质。
乌月道:“殿下可真奇怪,明明就在本王面前,对本王有疑惑却不来问本王,反而舍近求远,真是难以理解。”
玉昭霁此时倒也不恼,他知道乌月将要献祭自己,没兴趣和死人计较。
玉昭霁看向乌月:“可有时间和孤一叙?”
乌月眸色深深,如果说希衡找他谈判,他还能理解,此时玉昭霁找他是要做什么,乌月的心里就要画一个问号了。
但是,输人不输阵,现在的乌月已经看开了一切。
他只要能给巫妖补全爱恨情仇,那他就死得其所了。
乌月体内的灵脉心脏一直在持续吸取他的生命力,他感受了一下生命的流逝,觉得在死前和玉昭霁这位魔族之君说一番话,倒也是别样的体验。
乌月含笑:“好啊。”
乌月和玉昭霁落入昆仑山,希衡并没有跟过去的兴致,而是在山巅选择献祭的地址。
玉昭霁、乌月一同落入昆仑山一条纵深的山谷,他们一前一后,玉昭霁在前,乌月在后,离着不近的距离。
乌月:“殿下想说什么?难道是想说自己之所以愿意剑君和本王独处,是为了大局考虑?”
玉昭霁回头,皱眉:“孤找你谈话,是因为你身为王的担当,但如若你现在还是只能说出这么低劣的话,那么,就不必再谈了。”
乌月一愣。
玉昭霁:“命不久矣,献祭自身,在生命的最后一个阶段,你想的还是这种争风吃醋之语?”
乌月迅速冷静下来,但很快又不悦起来。
他在玉昭霁面前,时常有自惭形秽之感,他争不过,所以不想和玉昭霁有更多的联系。
乌月:“殿下要说什么,尽管说吧。”
玉昭霁只说了一个问题:“献祭的过程,会痛苦到难以忍受,你可有想好要如何应对?”
乌月反问:“本王还有什么痛苦难以忍受?”
玉昭霁:“你以为你血液中的诅咒就是人间至痛?献祭时,你的一切都会被分给所有巫妖,而且,你必须保持全部清醒,不能怨不能恨,否则,就会导致巫妖体内还是恨大于爱。”
玉昭霁口吻如霜:“你以前承受诅咒的痛苦时,能做到不坏怨恨吗?如果不能,你就需要好好思考,怎么让献祭成功。”
玉昭霁的话无疑扎到了乌月的命脉。
乌月不怕痛苦,但确实,恐怕会产生怨恨。
他这一生,从未为自己活过,就要献祭自己,怎么能不怨呢?
乌月道:“不怨……如何能不怨?”
玉昭霁说了四个字,乌月瞳孔蓦然放大。
紧接着,希衡提醒他们:“献祭可以开始了。”
拖得越晚越不好。
这一次献祭,希衡将献祭人道,乌月将献祭自己,只为扭转一场几万年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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