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内。
天武皇帝剧烈喘着粗气,忍耐着杀人的欲望。
天武皇帝这次病重后,并非没有怀疑过清风道国师,他的饮食很是精细,都由专人来试过菜。唯有清风道国师的丹药,因为用了童男童女炼丹,还用了海底鲛人身上的肉和血,格外昂贵。
评测这样珍贵的丹药是否有毒,只能在每一粒丹药上刮下一点粉末,然后拿去评测。
但是,这样评测的方法,难免有所纰漏,比如说毒性的大小,小剂量的毒可能并不会造成什么问题,可是毒素堆积,就会要人性命了。
天武皇帝真没想到啊,清风道国师——他一直看作是自己长生路上的踏脚石、奴隶一样的、狗一样的东西,也敢背叛他。
他明明下过圣旨,清风道国师也知道,只要他驾崩,所有清风道道士全部斩首。
所以,清风道国师怎么敢的啊?
他自己不怕死,难道也不怕他的徒子徒孙死吗?
天武皇帝平复着自己过于剧烈的呼吸,忽然阴狠而狐疑看向玉昭霁:“这,真的是国师的丹药?”
天武皇帝太多疑了,他担心玉昭霁骗他。
虽然玉昭霁——也就是诸葛玉唯一的仰仗就是他,但是天武皇帝仍然不信任他,皇帝的位置坐久了,就会成为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皇帝,永远不会真正信任某一个人。
玉昭霁敛眸:“臣潜入炼丹房,以提前备好的丹药换了炼丹房内这一炉丹药,陛下若是不信,对丹药心存疑窦,可唤碧眼兽前来。”
碧眼兽其实是一只猫,一只拥有白色长毛、眼睛碧绿的猫咪。
因为天武皇帝醉心求仙问道,长生不死,所以难免觉得猫咪太过平常,便以碧眼兽叫它。
这只碧眼兽,就是平时负责吃丹药碎屑的猫。
猫的体型比较小,所以,那点丹药碎屑用在猫身上,恰好可以通过猫的反应,测出整颗丹药是否能毒人。
这次天武皇帝病倒,其实也排查了碧眼兽的身体是否出了问题,但是碧眼兽很健康。
所以,天武皇帝才没有第一时间对清风道国师下手。
天武皇帝听了玉昭霁的建议,沉吟两下,而后沉声吩咐外边守着的侍卫:“去将碧眼兽带来。”
很快,便有人将雪白的碧眼兽带来。
专业的驯兽太监拿了逗猫的工具,给天武皇帝表演,只见在他的引领下,碧眼兽一会儿扑过来,一会儿扑过去,看起来身体并没有问题。
天武皇帝阴沉沉看向玉昭霁,周身之气不怒自威。
关键玉昭霁若是害怕的话,也就白做这么多年的魔族太子、真正的掌权者了。
他只是佯装自己很惶恐,而后大步流星走到驯兽太监面前,说了句请公公让开。
那名驯兽太监低眉顺眼退到另一边。
玉昭霁弯下腰去,将碧眼兽整只抱起来,而后用手揉了揉碧眼兽浑身的毛,只见碧眼兽周身的白毛如同白雪鹅毛似的纷纷扬扬洒落,又如同木棉花一样飘在整个寝殿内。
碧眼兽在整个过程中都没发出一点声音。
天武皇帝这才发现,没了驯兽太监的故意逗弄,碧眼兽完全没了之前的神采奕奕、活蹦乱跳,反而无精打采。
天武皇帝的神情,逐步变得更加阴沉,所有、所有人原来都在算计他!
玉昭霁这时有条不紊朝天武皇帝道:“碧眼兽只是不会说话,它大量脱毛、指甲软弱无力、无精打采,其实症状正和陛下的症状一样。”
玉昭霁越说,驯兽太监就越惶恐。
他噗通一声,软倒了膝盖弯一样,猛地跪下:“陛下,奴才有罪……奴,奴才担心陛下觉得奴才照顾不好碧眼兽,便,便出此下策。”
其实驯兽太监早就看出碧眼兽不好了。
但是他怕啊,在皇宫里,深受皇宠的一只猫儿的命,可比他这个太监的命贵多了,要是他没照顾好碧眼兽,碧眼兽出来问题,他必死无疑。
驯兽太监现在担心知情不报,更会死无葬身之地,一股脑儿将自己这些天做的事全部说出来。
“奴才每日偷偷捡碧眼兽掉的毛,在带碧眼兽觐见陛下时,特意给它闻了猫草,在它喜爱的玩具上也都涂了猫草,就是为了它能在陛下面前表现得活泼一下,至于陛下的病……奴才真的不知情啊。”
他只是负责照顾碧眼兽的太监,难见天颜,平时的消息也慢得很,他根本不知道碧眼兽的身体居然关乎着陛下的病。
天武皇帝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手指颤抖,指着这个驯兽太监:“拉出去,凌迟处死!”
就是他,差点害得他被人算计了,还被蒙在鼓里,丝毫不知情!
天武皇帝之令一下,很快就有侍卫来将驯兽太监拖走,驯兽太监一路喊着冤枉,但是无人在意。
寝宫内,只剩下了天武皇帝、玉昭霁以及一只现在已经没人在意的碧眼兽。
天武皇帝大怒之后,身子更虚了,晃了晃,玉昭霁也没去扶他,任由天武皇帝完全靠在龙榻上。
要是他去扶了天武皇帝,才会让皇帝不快,觉得他自己的身体差了。
天武皇帝花了比之前更长三倍的时间去平复呼吸,他看向玉昭霁的目光终于有了些许温度。
天武皇帝道:“诸葛玉,你一向是个沉稳的人,如果你只查了一半,你必定不敢来回禀朕,说吧,清风道国师绝不敢一个人做这样杀头的死罪,朕若驾崩,清风道所有道士都会一同殉葬,他敢这样做,一定是他找到了他所认为的新君,能赦免他们,让他们不用跟着殉葬的新君,不知,这个新君是朕的哪个儿子?”
玉昭霁说:“是大皇子殿下。”
……
其实大皇子当然是冤枉的,玉昭霁再清楚不过,那个和清风道国师勾结在一起的人是七皇子。
可是,玉昭霁怎么可能给天武皇帝说实话呢?
玉昭霁的目的就是让清风道国师和七皇子杀天武皇帝,天武皇帝再杀其余儿子,让京城内的夺嫡之争彻底推向巅峰,所有人混战成一团,所有成年的、未成年的皇子乃至于皇女尽数死去。
那么,宗室之中,能继位的也就只剩下一些幼年的皇子。
而那些牙牙学语的皇子,对玉昭霁来说,唯一的作用也就是承继正统,玉昭霁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先做掌握实权的摄政王,等之后时机成熟后,再真正登临为帝。
可惜啊可惜,天武皇帝并没有看透玉昭霁皮囊下的狼子野心。
他满心的戒备,都在防止他那些成年儿子上呢。
天武皇帝重重一拍龙榻:“果然是他!”
他的目光里如同喷射出带毒的火焰,大皇子,是他的嫡长子,是先皇后所生,先皇后的娘家就是镇北将军府。
虽然这些年来,天武皇帝立了新的皇后,有意扶持新皇后的娘家势力去制衡镇北将军府,他也一直打压着镇北将军府,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镇北将军府在军中的威信仍然非常高。
大皇子,嫡长子,是天武皇帝心中的一根刺。
他立即道:“去传朕旨意,让这个孽障迅速进宫来!”
玉昭霁没有动,天武皇帝连叫了两次,玉昭霁都纹丝不动,这时候天武皇帝才诧异地望着他,甚至有些恐慌,难道诸葛玉也成了大皇子的人?
不该如此,天武皇帝清楚,每个潜龙死士都吃了他的毒药,绝对听命于他。
天武皇帝冷脸:“诸葛玉,为何还不去?”
玉昭霁道:“臣只是在想,如若就这样去唤大皇子进宫,必定会逼反他,大皇子既和镇北将军府有所瓜葛,不知宫中禁军又有多少是他的,万一大皇子狗急跳墙,彻底反了陛下,陛下就危险了。”
天武皇帝也是气昏了头,一想,的确如此。
天武皇帝浸淫权术多年,也不是什么愣头青小子,立刻反应过来:“倒是朕疏忽了,如若朕和大皇子拼得两败俱伤,岂不是会便宜其余臭小子。”
他忽然冷笑一声:“传令下去,让五皇子进宫侍疾。另外,传令下去,宫中一应禁军,远离金龙殿,调令潜龙死士来护卫朕。”
天武皇帝担心禁军被收买了一部分,对他的龙体不利。
他只能信任服下了他的毒药的潜龙死士。
至于调令五皇子进宫来,那就是他存心要用一个儿子的势力去掣肘另一个儿子的势力。
五皇子的母亲就是庄妃,庄妃是宣平侯府的女儿,而宣平侯府也是军功起家。
天武皇帝就是要让他最忌惮的两个皇子彻底打起来,同时,又担心五皇子进宫来后对他不利,所以调令潜龙死士来保护他。
天武皇帝的安排,正合玉昭霁的心意。
其实玉昭霁喜欢天武皇帝这样的对手,因为天武皇帝足够的贪婪、足够的聪明,可他又没有玉昭霁聪明。
这样的话,天武皇帝,就像是玉昭霁蜘蛛网上的傀儡一样,只会一步步下一些有利于玉昭霁的命令,实际,落入了魔窟还不自知。
毕竟,天武皇帝怎么能想得到,吃下了他穿肠毒药的潜龙卫和潜龙死士都一起背叛了他呢?
玉昭霁领命而去。
很快,五皇子便进了宫。
五皇子诸葛深,进宫的时候满头是汗,他知道这是鸿门宴,也做了许多的准备,但是,当五皇子诸葛深进入金龙殿时,还是被天武皇帝的演技折服了。
天武皇帝身旁坐着庄妃,一向贪花好色、喜欢年轻鲜嫩美人的天武皇帝,这时候居然和庄妃并排而坐,看样子倒是像一对寻常的夫妻。
五皇子一愣,但是他经过多年锤炼,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五皇子跪下:“父皇,母妃。”
天武皇帝和蔼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行礼?快起来吧。”
天可怜见,五皇子这一生,都没有遭到过天武皇帝这么温和的待遇,他周身肌肉紧绷,事出反常必有妖,五皇子只觉得天武皇帝憋着什么坏。
这时,庄妃端庄地说:“深儿是太久没见父皇和母妃,生疏了。”
庄妃是个慈母,五皇子感受到她想让他放松一些,压下心中的种种思虑,扬起一个笑:“儿臣只是太挂念父皇和母妃的身体。”
天武皇帝也装作父慈子孝一般,抚须叹道:“有子如此,朕这一生也是再无遗憾了。”
五皇子和庄妃的脸色齐齐一变。
这是什么意思?这句话的指代意味太浓了吧。
五皇子连忙小心翼翼说:“父皇何出此言,父皇春秋正盛,如何能说这般丧气的话,儿臣才疏学浅,毕生的心愿就是能学到父皇的两三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天武皇帝摇头:“深儿,你我父子之间,何必说这些场面上的话?”
天武皇帝故意咳嗽几声,神色更加灰败了,庄妃连忙温柔地给他拍背顺气。
天武皇帝深吸一口气,才苦笑着给五皇子说:“深儿,父皇这些年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父皇也曾求仙问道,想以丹药之力来延年益寿,可是,那些都是假的,父皇特意召你进宫,就是想将父皇的江山,托付给你。”
五皇子瞳孔猛地一缩,连忙再跪下去:“父皇!父皇这是要陷儿臣于不义之地。”
庄妃娘娘也跪在地上:“陛下,不可出此言啊。”
五皇子和庄妃的表现,勉强能让天武皇帝满意。
但是,天武皇帝已经打定主意要利用五皇子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五皇子和庄妃真对皇位无意,天武皇帝也不会心慈手软。
天武皇帝从抽屉中,拿出一道明皇的圣旨,不发一言,递给五皇子和庄妃。
五皇子和庄妃虽然惶恐,但也仔细去看这圣旨,只见圣旨上明显写着,要立五皇子为太子的消息。
五皇子和庄妃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他们不停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两人定睛一看,圣旨上居然连玉玺印都盖上了。
庄妃合上圣旨,眼泪流下:“陛下,您……”
天武皇帝伸手过去,让庄妃搭着自己的手起来:“华琼,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哭了?”
华琼就是庄妃的闺名。
这么多年以来,庄妃再也没听到天武皇帝唤她的闺名,他一直都叫她庄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你只是妃,而他是皇帝。
妃子,不过是皇帝的臣子而已。
庄妃的眼泪如泉水一般涌出,痴痴地望着天武皇帝:“我原本以为,陛下已经忘记了我的名字。”
天武皇帝道:“朕从未忘记过,只是朕是皇帝,朕有太多的不得已,当初,朕初登大宝,本来和你情投意合,想要立你为后,可是当时,朕需要镇北将军府的支持,朕不得不立先皇后为皇后,立你为妃。”
“后来,先皇后故去,朕又需要一个人来帮朕制衡镇北将军府,那个位置太过危险,继后的位置是众矢之的,朕舍不得你遭受那样的风险,朕这一生,遭遇了几百次刺杀,朕甚至不敢立你为贵妃,朕的身边是荆棘之地,朕不敢宠爱朕真正爱的女人,也不敢宠爱朕真正爱的儿子。”
“只有到现在,朕已经年华老去,离驾崩不过一线,朕才敢真正吐露自己的心意。帝位,是这世上最高寒的位置,是这世上最自由的位置,但也是有最多不得已的位置。华琼,你能明白朕吗?”
庄妃低着头,身子不断颤抖。
她好险,把手心都掐出血了,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如果说之前的圣旨还迷惑了庄妃一会儿的话,现在天武皇帝的话可谓是让庄妃彻底清醒了过来。
庄妃或许曾经短暂地爱过皇帝,但随着这么多年的时光,早就看清了皇帝。
天武皇帝这番话,庄妃是一个字都不信。
庄妃心想,天武皇帝大权独揽到能够用天下童男童女来炼丹,能够榨干国库去修建阴山乾坤阵,他有可能连自己的皇后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立吗?
天武皇帝一直贪花好色,现在装出深情的样子给谁看呢?
或许是,天武皇帝太过轻视这些后妃了,他以为庄妃还能被他三言两语感动,以为女人总认为爱情大过天。
殊不知,庄妃已经经历三十多年形同冷宫的生涯。
她的心肠早就被磨砺成了政治家的素养,而不是只知儿女情长。
庄妃从天武皇帝的种种话语中就可以大致知道,天武皇帝是要利用她和她的儿子了。
但是,庄妃也很能演。
女人,尤其是在后宫浸淫多年的女人,早就对表演之法无师自通乃至于精通了。、
待庄妃再度抬起脸来,已经满面是泪水,眼中的滚滚热泪如梨花带雨,以致于天武皇帝都不禁在心底喟叹一声,庄妃,年轻时候真是一个美人儿。
他当初应该多宠爱她一些的。
庄妃这时伏到天武皇帝的膝盖处,呜呜咽咽、梨花带泪哭泣:“陛下,臣妾能得陛下这一番真心相待,就是让臣妾立即死去,臣妾也无憾了,陛下。”
……
五皇子:……
五皇子也赶紧把眼泪挤出来,三人如同最平凡的一家三口一样,哭作一团。
当玉昭霁听到潜龙死士传来的消息时,玉昭霁也忍不住笑了。
真是可笑。
所有人都在装傻,所有人都在为了帝位演戏。
玉昭霁笑完,心情愉悦,他就像傀儡师一样,看着被他的线紧紧操控着的傀儡,做出各种各样的好戏和动作,一步步按照他的剧本演下去。
玉昭霁唤来一个谋士,道:“这些年,你在大皇子府中一直蛰伏,如今他对你的信任,可有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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