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
火盆中的果木炭倏地跳动了一下,袅袅青烟带着花果特有的芬香融进晚风,撩拨着无聊的夜色。
许是太过靠近火盆的缘故,郭仙仪的额头已渗出层层香汗,她只好脱下身上披着的狐皮褙袄,改盖在膝盖上。
龙图阁新毁,这会修缮工作还未完成,边边角角还有漏风的地方,在这种地方休憩,忽冷忽热,着实难受。
当然,她自可以直接命人将此间改造成冬暖夏凉的椒房,只是毫无来由大肆修缮已被废弃的龙图阁,总是会惹来无端的猜想。
皇帝也不是想干嘛就能干嘛的。
魏伴伴看出郭仙仪的窘迫,多次想要用神念撑开防护,却被她用‘可能会打草惊蛇’的缘故搪塞了回去,心疼不已:“时候不早了,陛下回去歇息吧。”
“不急,等朕再批完这些奏章再说。”
郭仙仪的眸子沉静如水,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
来见宁言只是她每日待办事项中的一个小插曲,作为大周的掌舵人,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韧性。
手里又是关于两税法的提案,言辞比上一次还要激进,郭仙仪反复读了几遍,这次却没有急着下笔。
在她看来,大周的税制改革确实已迫在眉睫。
奏章中提到的江南现状她亦早有耳闻,不光士族门阀林立,更有七家豪商财富通天,并称江南七大行,几乎把持了东南一带的经济民生。有人说朝廷外派的知州还不如人家一个掌柜说话好使,这置朝廷威严于何地?
也就是这七大行没有炼神关的宗师坐镇,兼之多年来还算乖顺没闹出过幺蛾子,否则哪能容他们到现在。
虽说总有一日要把七大行连根铲除,但眼下,封禅大典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人来了。”
听到魏伴伴的示警,郭仙仪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她是没想到,都到这个点那货还有脸过来。
“对不住了周尚宫,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
一缕白雾瞬息便至,紧接着宁言从白雾中缓缓显露身形,刚进来便连连告罪。
郭仙仪半侧过身子,视线落在宁言身上的第一时间却是顿了顿。
明明表面看不出有异象,可她总觉得他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变化。
不过很快她就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毕竟他们才是第二次见面,根本谈不上有多了解,或许是看走眼了也说不定。
郭仙仪合上奏章,揉了揉眉心:“急唤我来,是为何事?”
宁言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个食盒,笑着招呼道:“边吃边讲。”
“这是什么?”
“夜宵。”
宁言走到火盆边坐下,随后从食盒中拿出一盘盘刚做饭的饭菜摆在两人中间,并兴致颇高得一一介绍。
“这是火云掌煎蛋,这是烈火刀劈羊肉,这是碳烤白骨爪……”
忽略掉那一个个糟糕又莫名其妙的怪名字,郭仙仪的注意力则大多集中在用来装饭菜的餐具上。
她眼光极高,自然能看出这些餐具价值不菲,料想是官窑亦或民窑中的精品,碗底的款定有讲究。
或许能从落款上看出端倪也说不定。
“你尝尝这个火云掌煎蛋……”
郭仙仪面上应承着,望着被推到面前的餐盘,悄悄支起一根筷子挑起盘子边缘……
啪。
另一根筷子精准得抽在她的筷子上,郭仙仪心头一跳,急忙抬头,只见宁言正严肃得盯着她,原本嘴角洋溢的笑意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啧,被发现了么……
郭仙仪凤眸渐冷,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借着膝盖上狐皮褙袄的遮掩,暗暗扣住腰间装有石印的锦囊。
要是他敢行不轨之事,定要让他知道——
“吃饭就好好吃饭,你闲着没事摆弄碗干什么,煎蛋都要翻出来了,没礼貌。”
“啊……啊?”
“啊什么啊,我好不容易做的,不准浪费。”
在郭仙仪错愕的目光中,宁言又重新从食盒中捡出一双干净的筷子,连同餐盘一起,蛮不讲理得塞到她手里。
“趁热吃。”
郭仙仪低头看看煎蛋,又看看那个毫无心眼的糙汉,突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自己是在和一个傻子斗智斗勇么?
经这一打岔,她也算稍稍放下心中戒备,况且实在拗不过宁言,终于是夹起一小块塞入口中。
然而就是这小口,味道却着实意外。
“这是……”
“火云掌煎蛋。”
“谁问你名字了!”
郭仙仪没好气得说道,仔细回味着煎蛋的味道,忍不住又多夹了两筷子。
宁言见状,也很满意自己的手艺,得意笑道:“是胡葱,我加了胡葱。”
胡葱么……
郭仙仪点点头,加了胡葱的煎蛋,她倒是记下这古怪的味道。
除了吃,她也没忘记正事,趁宁言不察,飞速扫了眼餐盘落款,结果登时怔住了。
这盘子她还真认识。
“这些,你……是你去尚食局偷的?!”
“什么叫偷,借的。”
宁言不满得瞥了她一眼,暗叹这女人真是不会说话,催促道:“快吃,吃完我还得还呢。”
郭仙仪微微眯起眼睛,还不如不还来的好呢!
尚食局主掌宫中药、膳,若是有人疏忽混用,沾过这男人口水的东西,岂不是要给她用了?
就算洗过那也不行,回头定要把这一批餐具全砸了!
更何况,保不齐里头还有她用过的碗具……
郭仙仪顿时感到一阵恶寒,抓过手边的奏折就扔了过去,娇喝道:“你也不准吃!”
宁言正捧着碗大快朵颐,一侧头闪过飞来的奏折,鼓着腮帮子道:“你这人好没道理,自己不吃,还不让别人吃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大半夜喊我来就是为了吃饭的?你知不知道我是冒着多大风险来见你么!”
“我也冒险的好吧!只是刚打完一架,肚子真有点饿。反正左右都要填肚子,索性多做了点,你不吃给我吃。”
“有事说事!说完赶紧滚!”
宁言搞不懂这女人为何突然这么大火气,索性伸手摘下腰间令牌扔了过去。
反正这位周尚宫平时基本没有出宫的机会,他并不担心对方能从牌子上认出他的身份。
郭仙仪接过令牌,映入眼帘的便是正面五个大字。
先秦古篆书所写,十方水君令。
她知道龙门山一直都在追寻这种前秦遗宝,一时想不到会不会和宁言有关联。
“上次和你对过一场,它就用不了了。你帮我看看怎么回事?”
郭仙仪听到这个问题并不意外,颔首道:“被我的灵宝打中,休息些时日便好了。放心,不会损伤器灵的灵性。”
“你那是什么宝贝?好生厉害。”宁言刚说出口,顿觉失言,旋即又摆摆筷子道:“算了,交浅言深乃江湖大忌,我懂我懂。”
“哼。”郭仙仪翻来覆去检视一番,暂且看不出更多信息,便又将牌子扔还回去:“还有事么?”
宁言单手抓住水君令,在衣服上擦了擦重新塞进怀中:“还有一事,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谁?”
“宗正寺的大宗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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