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想到和我打听他的事情?”
“你可是我在宫中唯一的人脉欸,我只能找你问了。”
郭仙仪的眉梢微微上挑,身子却是不自觉得坐直了起来。
大宗正向来深居浅出,很少插手宗室以外的事情,这乔峰平白无故打探他的事情到底是为何事……
她又无意识得夹了一小块煎蛋塞入口中,细细咀嚼着胡葱的味道,任由思绪发散,分神之间连她自己都没发觉,面纱已悄悄被筷子掀起一角。
可很快她便感到似乎有人正直勾勾得盯着她。
并且那目光委实直接大胆。
“你在看什么?”
宁言一个激灵忙撇过头,装作专心扒饭的样子,筷子在碗里扒得震天响:“没什么。”
“说。”
“真没……”
“那我走。”
“别!”
宁言欲言又止,有些不好意思,扭捏半晌最后才尴尬道:“就觉得,嘶,你的长相……”
上一回两人搞得剑拔弩张,倒是未曾有机会好好打量对方样貌,今日一观,他忽然发现周尚宫的眉眼和幼清郡主还有个五六分相似。
如果小郡主的五官再长开一些,甚至能到七八分。
不过宁言从没见过幼清郡主和周尚宫的全貌,每次相见都隔着面纱,光凭这点印象就去拼凑二人关系实在太强行了,除非还有进一步的证据。例如他就见过周尚宫的小脚,要是能再仔细观察一下小郡主的——
算了,在这个时代做这种事情肯定会被崔槐坡和璟姑娘追杀的吧……
想来想去,他也只好归咎于长得好看的人都是一般惊艳。
不像郑天工和吕亨那些漕帮的糙汉子,丑得千奇百怪。
提到长相,郭仙仪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向宁言的眼神闪过一丝失望。
本以为对方可能、大概、没准……好吧,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是个奇男子,结果原也是个肤浅的人。
这样的庸人不值得她关注太多。
“我回头会把大宗正的卷宗放在这儿,自取便是。”
郭仙仪的果断出乎了宁言意料,让他准备好的腹稿都没派上用场:“你不问我原因么?”
“没兴趣。”
“那你能不能安排我和大宗正见上一面?”
“得寸进尺。你以为我是谁,你又以为你是谁?”
郭仙仪还有没处理完的公务,谈兴不高,又简单吃了几口便停下筷子。
往常到了这个阶段,自然会有人上前撤走餐具,只是当下情况特殊,她只好亲自将用过的碗筷整齐摆放在一边,临了用筷子在餐盘边缘轻轻一敲。
当——
宁言被餐盘发出的清脆声响吸引过去,转头便看到郭仙仪朝他抬了抬下巴。
动作很优雅,态度也很傲慢。
当然比起她的行为,还是她此时的表情更让人迷惑一些。
吃完饭自己收个碗筷有那么值得骄傲么!
“你有事?”
“这些拿走。然后把你脚边的奏本拿过来。”
宁言捡起刚被对方扔过来的奏本,好奇之余不免悄悄扫了眼里头内容,开头那“奏启”二字便把他惊到了。
“户部的折子怎么在你这里?”
郭仙仪秀眉微蹙,不耐道:“大惊小怪。尚宫局本就掌宫中章、奏、议、疏,若是碰上枢密院公务繁忙,尚宫局便要帮着起草表疏,誊写奏稿。呵,一本奏章算什么,我连圣旨都拟过。”
“什么!你还拟过圣旨啊!”
“是。”
某种意义上郭仙仪并没有撒谎,她还真拟过圣旨。
宁言本以为这周尚宫只是尚宫局的普通女官,没想到权柄竟如此惊人,上次说是得周皇密令行事,恐怕非是虚言。
话又说回来,他这搂又搂了,抱又抱了,要是让周皇知道,那还能讨得好?
想到这,手里的奏折也变得烫手起来,宁言赶忙将折子递还回去:“先前乔某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周尚宫海涵。”
郭仙仪懒得看他,笔杆敲敲右手边的小案几:“放这里。”
“这是……你在干嘛?”
“依枢密院决议批驳奏章,再誊抄一遍归入龙图阁以作收录。”
“女官也能参政么?”
“你懂不懂依枢密院决议的意思?这些都是枢相已审过一遍的废案,认为毫无价值,无需拿去污陛下的眼,故而直接交由尚宫局处置。”
宁言总觉得对方像是在诓他,不过看郭仙仪说得有板有眼,加上他二世为人都没有机会考取功名,属实是触及到了知识盲区,姑且就信了。
紧接着便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新奇感。
“不怕周尚宫笑话,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奏折哩。既然是废案,那……我能小小翻一下么?”
郭仙仪被他跟个好奇宝宝似得问来问去吵得耳朵疼,索性抽出一支朱笔,随即甩去一个“自己玩去,没事别烦我”的锐利眼神。
宁言大喜,双手接过朱笔宛如接过尚方宝剑,沉甸甸的,又拿起刚才没看完的折子,背对着郭仙仪坐下。
翻开奏折,里头主要的讲得江南税制改革,还顺带提了嘴他的老丈人柴明远和江南七大行,这让他有种在新闻联播里看到老熟人的荒诞感。
再往下,则是痛斥了当今税制的陈弊,提出一种全新的税法,通篇看下来,整体行文流畅,剖析鞭辟入里。宁言是从明州城出来的,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奏章的份量。
这不是写得挺好的么?怎么还成废案了……
来自江南道的不得志读书人不由得发出了诸如奸相误国之类的键政感慨。
宁言咬着笔头,来回翻阅着这本影响江南亿万万百姓生计的奏折,看着看着,突然心血来潮,提起朱笔在奏折上落下了第一个字。
既然朝廷无道贼人当权,如果自己有机会能宰执天下,该如何做呢?
宁言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偶尔还是会有深刻思考的。直到后来踏上了修行一途以及碰上了各式各样的佳人,他的雄心壮志,才逐渐变成了以后要是娶很多个能打的老婆该如何在惨烈修罗场中生存这种没出息的烦恼。
而现在,他难得找回了初心。
又或者说,是野心。
人在专注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不知过了多久,宁言终于停住笔,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他很清楚天亮以后,他的批注就会被当成垃圾扔进废纸篓亦或火盆里,但不妨碍他现在过一把隐相的瘾。
不过总有一天……
宁言长吐一口浊气,合上奏章放到一旁便不再留恋半分,转而看向郭仙仪。
郭仙仪依旧在认真处理公务,龙图阁内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火光跳动,映照着她的半张脸,一片暖黄色便在她本就精致的眉眼上晕染开来。
很好看,有种能驱散冬夜寒霜的明媚。
“周尚宫。”
“说。”
“你在宫中当值了多久?”
郭仙仪疲惫得按了按眉心,瞥过头,就见宁言正一手托着下巴出神得望着她,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嬉皮笑脸,看着就烦。
“十来年吧。”
“十来年?那你几岁进宫的?”
郭仙仪一怔,思绪似乎也随着这个问题飘向了记忆的角落,眸子里竟有一瞬的恍惚。
但也只有一瞬。
“已经记不清了。”
宁言追问道:“这么久远的么。那你应该见过先帝咯?”
“见过。英明神武,宽厚仁人,一手缔造了开耀盛世。”
虽然郭仙仪不吝溢美之词,但宁言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
都是些场面话。
“那,宣王殿下呢?”
郭仙仪忽而止住话语,神情前所未有得平静。
宁言见状,心中有所猜测,试探道:“你进宫之前,在宣王府当过差,也见过宣王,对么?”
郭仙仪垂下眼眸,冷声道:“你不会也和那些蠢人一般,认为宣王没有死吧。”
“我不知道……”
“死了。”郭仙仪直接打断道:“千真万确,死了。”
短暂沉默后,宁言笑了笑,“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和我又没有关系。”
“最好没有。”
郭仙仪摇摇头,继续翻阅起没看完的奏折。
宁言看着她的侧脸,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生人勿进"的气场。
明明一起吃过饭一起聊过天,关系应是拉近了些,可他又隐约觉得,在问完刚才的问题之后,两人的距离又变远了。
只是这会他却是没闲心思考郭仙仪怎么想,脑中盘桓起浑天楼里张柔甲和他说过的话。
将他引荐给张柔甲的郭无算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对了,监正也姓郭呢……
正这时,郭仙仪冷不丁问道:“倒是你,这么久没回明州,想家了么?”
宁言后知后觉,过了半晌才愣愣道:“嗯?你在和我说话?”
郭仙仪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只能看到傻气和茫然。
看不出破绽。
“没有,自言自语。”
“哦……哦哦,我以为你喊我呢。”
郭仙仪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时候不早了。”
宁言听出其中的逐客之意,自觉收拾起餐盒,准备离开。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也需要时间来好好理清思绪。
“行,那我不打扰你了,回头见。”
“好。”
两人都是爽利的性子,三言两语道完别,宁言矮身钻出窗口,再次消失于夜色之中。
待宁言走后,郭仙仪打开了他先前批阅过的奏折,本以为那等粗人写的字也是烂糟糟的,却出乎意料的好看。
瘦挺爽利,天骨遒美,堪称一代大家。
“魏伴伴,这字拓下来,查。”
“遵命。”
先前一直在暗中守护的老妪自阴影中缓缓现身,正欲上前接过折子,谁知郭仙仪又忽然改了主意。
“慢。”
老妪不明所以,疑惑得抬起头,就见郭仙仪脸上的表情由惊讶慢慢转变为欣赏。
“一条鞭法?呵,还挺有意思的,魏伴伴,你来看看。”
“奴婢愚钝,不敢妄议国事。需要奴婢转交给吕相么?”
“先不用。”
郭仙仪合上奏章,手指在上头轻轻敲击,沉吟良久,她撕下其中一页,剩下的则扔进火盆之中。
轰。
火势猛地上蹿了几分,抹平了宁言来过的痕迹。
郭仙仪闭上双眸,轻声呢喃道:“不管你是谁,朕一定亲手会把你揪出来。”
……
“不管你是谁,我已经把你揪出来了!”
刚出龙图阁,宁言便对着月亮发出了必胜的宣言。
他手中正握着一双刚从餐盒中拿出来的筷子,筷尖沾着那位周尚宫的金津玉液,认真看还能看到一丝丝晶莹剔透。
今晚临时起意主动做一顿夜宵倒不全是为了刷好感度,郭仙仪在试探他,他何尝又不是在试探郭仙仪呢?
无非是看谁的手段更多罢了。
上次夜探龙图阁时,晏晏和他讲过书页上残留“人气”的妙用,并宣称炼神关大宗师都不如她专业。他可以肯定,郭仙仪绝对猜不到他有方法能仅凭一滴口水就锁定身份。
只要有这个,待晏晏醒来过后,定能从中发现线索。
然后就是该如何在周尚宫身上榨取……不对,提炼三世愿力了。
“不要怪我,有道是兵不厌诈……”
宁言说得仿佛自己内心有所愧疚,实则丑陋的嘴脸都快盖不住,不住摇晃着筷子。
无怪乎他志得意满,想要让这个谨慎细微的女人上一回当还真不容易,况且今晚又领悟新奇技,可谓是好事成双。
【哼!任她智计百出,若是对手是你,那也绝无胜算!你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弧度,此时,已将未来紧握手中!】
就连系统都难得出来拍马屁,听得宁言龙颜大悦。
说得好啊,当赏!
【月色照荧光,你将沾有那女人金津玉液的筷尖凑到近前。轻轻一嗅,闻到了!你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什么鬼……宁言皱起眉头,系统的狗鼻子一向很灵,当即不疑有他,急忙将筷子移近些。
异常倒是没发现,硬要说不同寻常的味道,那也只有一股形容不出的异香。
也不知道那周尚宫平日里都吃的什么天材地宝,竟是不沾一点五谷浊气,完全不似凡俗。
“喂,狗东西,讲详细点……”
还未等他说完,下一刻,忽有一股冲动袭来,宁言瞳孔一震,手竟是不受控制得往前递去。
【啧啧。你的舌尖在筷子上贪婪得滑过,仿佛是在对方无暇的胴体上游走,将她的纯洁、她的高傲,通通吞入腹中。你邪魅一笑,满足得闭上眼。没错,是暧昧的味道!】
【而你……很喜欢。】
宁言表情一滞,反应过来时筷子已经被塞进他嘴里,甚至还嘬了两口。
片刻后。
“啊啊啊啊啊!呕、呕呕……我好不容易才……神经啊!!”
皎皎月色下,骤然回荡起一声绝望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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