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这……”胡综双手向后缩了缩,正待解释。

    孙权却不悦道:“吾虽有伤在身,却还拿得动木匣,既是曹丕送来之礼,也该亲手打开才是。”

    此战损兵折将,正愁无颜回转江东,若能让曹丕服软,也正好借坡下驴,先回建业。

    胡综深吸一口气,双手捧起木匣:“吕将军困守东海,不幸殉难,这是曹军送来的首级……”

    “什么?”孙权脸色大变,一把夺过木匣打开,见吕蒙人头上插着几根箭羽,死状凄惨。

    “子明——”孙权大叫一声,口喷鲜血,直挺挺倒在床上昏死过去。

    胡综忙传医者,将木匣送出营外,黄盖等将正闻讯赶来,见首级无不悲愤,吵嚷着要为吕蒙报仇。

    吕蒙虽是江东新一代武将翘楚,但他十几岁入伍,跟着姐夫邓当追随孙策,又骁勇善战,深得众将器重。

    尤其经孙权劝学,苦学兵法后,整个人气度大变,文武双全,连鲁肃都赞口不绝,奇袭徐州后更是名声大噪,在军中俨然成为周瑜第二,谁知首次领兵北上,便落得如此下场。

    胡综将愤怒的众将驱赶到一旁,不让他们惊动孙权,鲁肃和陆逊则默然站在远处,摇头叹息。

    当初孙权执意强攻寿春,他二人就曾劝谏过,但孙权见刘琦势力不断扩大,急不可耐,结果反折了一员大将。

    陆逊剑眉紧皱,轻叹道:“主公急于建功,殊不知欲速则不达!”

    鲁肃神色复杂,当年那个沉稳睿智,从谏如流的孙仲谋已不复存在,眼前的吴侯性情日渐暴躁,急功近利,甚至有些偏执,倒与孙策有几分相似。

    但孙策有霸王之气,统兵方面骁勇英锐,临战决计哪是孙权所能相比的?

    “臣不议君,子不评父,伯言慎言。”鲁肃心中万千言语,出口时却化作一句忠告。

    陆逊收敛心神,很快便见医者出门,众人急忙进房探视,只见孙权脸色苍白,躺在床上气息不稳,嘴里念着吕蒙的名字。

    好不容易培养起一名可用之人,首战便丧命,如今又值用人之际,孙权怎能不气?

    鲁肃走进榻前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江东大事还需主公主持,好生将养身体。”

    “报仇,一定要报仇!”孙权紧紧抓着被子,看着鲁肃咬牙道:“吾与曹家势不两立。”

    黄盖等人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吕蒙全军覆没,再出兵更不利江东,纷纷上前劝慰。

    正在此时,忽然营外人声嘈杂,孙韶带着三人进帐,只见衣甲破烂,风尘仆仆,正是凌统、朱然二将回营,邓广哭倒在地。

    鲁肃命人搀扶起,问道:“东海战况究竟如何?”

    凌统便将吕蒙谋划与曹军周旋,伺机取徐州,却被司马懿使诈,扮做朱然所部骗他们出城之事说了一遍。

    邓广又将吕蒙临走时之言转告孙权,为了保护他们走脱,假意投降,最终却孤身奋战,力战而亡。

    众人听罢无不动容,个个咬牙切齿大骂司马懿,两次淹寿春,此次又害死吕蒙,成为继黄祖后江东第二大公敌。

    “司马狗贼,吾恨不能生啖尔肉!”孙权气得从床上又坐起来,目眦尽裂,低吼道:“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鲁肃等人又苦苦相劝,凌统三人则在一旁默默擦泪,吕蒙拼死将他们救出,这等恩情无以为报,倒真希望孙权马上出兵杀到徐州,找司马懿报仇。

    “司马贼!”孙权用手捶打床铺,对胡综沉声吩咐道:“立刻回书曹丕,欲孤退兵和好亦无不可,需将司马懿押赴合肥请罪。”

    胡综本想劝孙权三思而行,但看他在气头上,只好先领命退出帐外,却并未急着回书,等鲁肃出来另行商议。

    司马懿与曹丕亲近,此时在曹军中已经名声大噪,又受曹仁器重,怎会轻易送人?

    一旦议和之事谈不成,以孙权的性情,不管后果如何,定要将错就错硬着头皮死撑到底,动摇江东根基,后果难料。

    不多时鲁肃等人退出,个个神情凝重,虽说没有曹军压境,但江东的局势比先前濡须之战还要危急。

    周瑜顺利踏足青州,但淮南战事不利,孤军在外军情不明,江东精兵折损大半,濡须仅剩数千守军,等曹仁从寿春脱困,趁势南下,如何抵挡?

    吕蒙壮烈殉国的消息在营中传开,又一次打击吴军士气,整个合肥大营死气沉沉,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合肥之战失败的场景。

    连日淫雨霏霏,孙权在府中昏睡沉沉,鲁肃更不敢自作主张退兵,人马在合肥进退不得,士气低迷。

    这一日忽然建业来人,却是吴国太久盼孙权不归,又担心他伤势病情,派心腹之人亲自来催促,限期半月若不回转,国太便要亲自过江来探视。

    孙权乃是至孝之人,马上传鲁肃等人商议退兵之事,准备留黄盖守淮南,伺机报仇,并不打算与曹丕和谈。

    正商议之时,丹阳又传来急报,山越听闻吴军挫败,新任首领费栈趁机起事,集合三万人马攻打郡府。

    孙权惊怒不已,气得神志不清,急问鲁肃道:“子敬有何良策?”

    鲁肃言道:“新都太守贺齐善讨山越,平定黟、歙等地未久,贼人必畏之,可就近调其统兵讨叛。若境内充实,兵精粮足,山越其实不足为虑,主公当安抚境内,积粟养民,勤政练兵,以待天下之变。”

    孙权悠悠叹道:“子敬犹记柴桑会盟否?孤与公瑾三人共谋中原之事,拓江东基业,今公瑾已取青州,吾等若不北上支援,其孤军奋战,强敌环伺,恐难久持,岂非前功尽弃?”

    鲁肃抱拳道:“公瑾最善筹策,若不进兵,以青州海岱之地,仗地利、聚人和,足与曹军周旋。主公今有淮南之地,当充实境内,待机而动,与公瑾南北呼应,终有成大业之时。”

    孙权躺在床上,盯着房顶沉默良久,又叹道:“若被关羽攻破豫州、兖州,孤如何再与刘琦争锋?”

    鲁肃言道:“孙刘结亲,同心破曹,本为勤王扶汉,再兴王室,主公何须计较得失?”

    孙权双目微凛,嘴巴动了动,终于摆手道:“准备退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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