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虎赫然抬头,看着一脸平静的李玄策。
“长安没有异象,天地没有降下血雨,他怎么会死!”
李玄策道:“苏师是望气士,本就不受天地待见,又受天诛而死,死后大道被抹去,没有异象,没有血雨,死的悄无声息,他不让发丧,连陛下都还不知道!”
苏如死了!
哪怕是自诩冷血残酷的姜白虎,听到这个消息时都仿佛心底缺失了一块。
苏如是大唐的苏如。
五百多年前,他在岷山言出法随,协助西伯侯打退西域佛兵,而后受武德邀请,布衣入朝,后来谋世家,掌朝纲,成为近千年来唯一出身草莽的左相!
这些年他殚精竭虑,支撑着大唐不倒。
如果说陈知安是大唐之魂、李承安是大唐之骨、苏相便是大荒之血肉!
是国之柱石。
李承安临死前,将大唐托付给苏相,并直言若新皇不听话,随时可取而代之。
可现在,大唐国之柱石塌了!
悄无声息。
沉默许久,姜白虎深深看了李玄策一眼,转身离去。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不死,没有人可以进入迟疑巷。”
“人心难测!”
“有姜白虎在,希望他对这人间不至于彻底失望吧!”
暖朝阁内,诸无常看着姜白虎的背影,眼底泛起深深的无力。
当苍天开口的那一瞬。
就注定陈知白即将面对的,是整座天下的杀意,这种杀意很沉重,因为每一个人,代表的都不只是自己,还有自己的父母妻子!
如果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死也就死了。
甚至或许还可以拔刀向天,和那贼老天战上一场。
可没有人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每个人都因果缠身,都牵扯着别人,他们自己可以死,却不能看着自己在乎的人死,就连诸无常,哪怕明知苍天说了谎,明知陈知白不是甲子天崩的因果。
有时却也忍不住想。
如果他死后真的天下太平了呢。
当整个天下都要杀陈知白,甚至就连他们都开始动摇的时候,需要有人能坚定不移地站在陈知白身旁,哪怕那人修为卑微,哪怕只有一个人,至少能让陈知白在做选择的时候,能多少考虑那么一丝。
“我杀人杀己,掌军七十年,杀敌过百万,追随我的将士平均年龄不过二十岁,世人称我为人屠,便是再强大的敌人我也无所畏惧,可面对苍天,我看不到半点胜算!”
李玄策看着诸无常,似笑非笑:“当年陈留王在白帝城曾问过我一个问题,他指着大阵问我,他说如果苍天的靶场里有两条线,一条在靶场内,另一条在靶场外,你手里握着一张必须射出去的弓,箭矢必经之路上,有十个孩子在玩耍,只要射出这一箭,那十个孩子都会死,而偏移箭道的另一条线上,只有一个孩子,如果你偏移半寸,就只死一个孩子,你射箭时,会不会偏移那半寸?”
诸无常微微一怔,问道:“你是如何回答的?”
“我说,我不知道。”
“陈留王又问,如果那箭道上是整个天下的人呢?”
李玄策说道:“我说,如果死一人而救天下苍生,我会偏移箭道!”
诸无常沉默看着李玄策。
今日之局面,和那个问题何其相似。
或许当年陈留王就已经猜到了今日。
只是令人遗憾的是,射箭的并不是他们,而是那个单独站在另外一条线上的孩子,他们没办法决定把箭射向何处。
“你知道陈留王是如何回答的么?”
李玄策自问自答:“他说那个孩子是在靶场外,何错之有?牺牲一人而救天下苍生,看起来当然没问题,可有没有人问过那孩子,他愿不愿意牺牲?
当然,他肯定会愿意。
因为当大多数人的利益和个人利益产生分歧的时候。
再变态再扭曲的要求,人们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没有人会在乎那个孩子的想法。
但问题是。
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哪怕结果再正确,再伟大,依旧是错的,都是以正义之名,行谋杀之事!”
诸无常沉默不语。
他知道李玄策为何要说这些话,因为他们现在做的事,看似孤注一掷押宝陈知白,实际上藏在更底层的心思,依旧是以大义在绑架陈知白。
他们和那些百姓不一样。
他们知道别说大荒百姓,就算是诸天绑在一起,陈知白若想杀,那也就是抬手的事儿。
故事还是那个故事,但拉弓的人不是李玄策,而是故事里那个孩子。
他如果不想死。
谁能逼他?
所以他们让姜白虎杀人,昭告天下,为陈知白辩解,所谋,只是陈知白心中一点不忍罢了!
李玄策是镇军大元帅,也是大唐谋士。
这一谋。
他谋的是人心。
姜白虎看透了他的谋划,所以才会转身离去。
白帝城外的海面上。
一头狰狞巨兽破浪而行,如果是往日,这就是神迹显现,至少卷起百丈巨浪,可今日那头巨兽却没有溅起半点波澜,仿佛生怕惊到了海中的生灵,甚至给人一种小心翼翼的错觉。
这头巨兽,正是被砍了八颗头颅的狩九幽。
今日这么小意,自然也不是因为祂忽然变得温柔起来,而是因为祂背上坐了四个人。
先前陈知白呵天斥地,逼退苍天。
何其霸道!
狩九幽以为自己这次大概是回不去了,不曾想苍天退去后,陈知白竟没有杀祂,只是面无表情看着祂,直到祂跪在海面上,立下大道誓言,宣布效忠,陈知白才收回目光,然后咳出一口鲜血,就此昏迷过去。
狩九幽见此,挣扎了许久。
始终没敢尝试召唤太初,毕竟连苍天对上这位都像个孙子似的被训斥,太初远在人族长城那边,恐怕还没降临,自己就已经被一眼看死了。
于是祂堂堂禁区异族皇者,五十万年前的一尊大帝,老老实实做了陈知白几人的坐骑。
“青楼柳七,恭迎清凉王回家。”
白帝城外,青衫落拓的柳七恭敬立在海面,孑然一身等着几人。
他说的是青楼柳七,没有穿官袍,而是穿青衫。
在他身后的巨城内。
无数百姓和修士都沉默看着,无人应声,他们目光牢牢锁定躺在李秋水怀里的陈知白。
眼底带着恐惧、还有愤怒。
如果眼神能杀人,此时陈知白大概已经被千刀万剐。
“看来,我们被嫌弃了!”
陈二牛缓缓从狩九幽背上站起,目光扫过白帝城内外,脸上面无表情,但任谁都能看出他此时很愤怒!
“请清凉王入城!”
柳七轻叹一声,缓缓道:“其实白帝城中还是有很多百姓支持陈先生,只是人言可畏,人心难测,他们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不需要他们明白。”
陈二牛玩世不恭的脸上此时爬满了严肃,声音响彻整个白帝城。
“陈知白,是老子的孙子,你们怕死老子可以理解,毕竟人都怕死。”
“但是——
“你们死不死的和老子无关,更和老子的孙子无关!”
“你们要是因为怕死,就要让老子的孙子去死,那老子只好先让你们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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