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将思维投影成人类的形状,在自己亲手造就的世界中经历了一场死亡。”
这是素鸢向王耽侠表达的故事开头,信息的传递并非通过话语,媒介不过是一条薄薄的丝织围巾而已。
相位之蛾莫科什,该生物可以将迪尔蒙之水中提取霓裳星文明所需的情丝。
哈,就像沉浸式游戏那样。
王耽侠调整着围巾松紧度,她一边感受着原主人的情绪,一边暗暗想到。随着那位原主人的叙述,眼前的城市场景也开始渐渐发生变化。
门面仅仅容得下柜台的繁露书店化作气势恢宏的花岗岩宫殿,一对人头、鹰翅、牛身的高大雕塑像执勤士兵那样分列大门两侧,刻印浮雕的雪花石膏砖铺设在外侧墙壁上,昭示着国王在历次战役中建立的不朽伟业,街头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远处的小山丘上坐落着阶梯状金字塔。
“这里是血腥的狮穴—尼尼微,霓裳星最早创造出来的文明之一。”
素鸢从宫殿大门中走了出来,外貌与衣着并无变化,门口的守卫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存在,而是手执长枪站在围墙下方的阴影区域一动不动。
“自诞生之日起,尼尼微能够维持的时间至多为六周,从该文明中提取出来的情丝刚好足够编织围巾,喏,就是你脖子上的这一条。”
王耽侠早就习惯了突然转换的场景,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锚点、销骨之症、脉望,请问这几个词分别是什么意思?”
“锚点是角色定位,就像尼尼微原本的创造者那样,”素鸢指向宫殿大门内一位脸色阴沉的青年男性:“虽然现实中的名字无人知晓,但他在尼尼微被称作阿瑞达穆利斯,方便起见,我们接下来称呼他为阿瑞达即可。”
锚点为“原王储”的阿瑞达正在和他的心腹相对而坐,轮流掷骰,那是被称作“二十平方棋”的消遣游戏,桌上边缘镶嵌黄金与宝石的棋盘由象牙雕刻而成,谁通过骰子点数判定使得自己的棋子率先抵达终点,那么他就能获胜。
“节奏还挺快啊,五到十分钟就能完成一局。”得知自己和素鸢在尼尼微中仅仅是旁观者后,王耽侠大大咧咧地站在那两人身旁,开始点评这款游戏。
“他们在棋盘上同时放置多枚棋子,抛开运气因素不谈,这样的模式也具有一定的博弈性。”素鸢很熟悉二十平方棋的规则,她曾在无聊时自己和自己对弈。
三局过后,阿瑞达缓缓放下手中的银质骰子,他望着棋盘陷入了沉思。
“王上,人已经带到了。”
坐在阿瑞达对面的心腹先是偏过头,待到远处的护卫队长向两人颔首才出声提醒。在护卫队长身后,三位全副武装的士兵聚在一位被蒙着面的官员周围。
“您的儿子阿瑞达穆利斯想要暗杀您!”被蒙着面的官员迫不及待地开口道。
原王储挥了挥手,于是面罩被士兵揭开。
“纳比阿凯林。”那位官员难以置信地瘫坐在地上,而阿瑞达喊出了他的名字。
“我赦免你的罪责。”
王耽侠注意到,像是溶解在某种强酸中那样,阿瑞达手指部位的皮肉突然消失,仅剩下洁白到刺眼的骨头。
“这就是销骨之症,”素鸢解释道:“无论是未获得锚点的人,还是已获得锚点却做出不符合设定举动的人,都会被迪尔蒙水慢慢溶解掉。”
“那为什么我之前…等等,不是吧?”王耽侠想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
“是啊,”素鸢长叹一声:“迪尔蒙水蒸发后形成的气体,早已成为这颗星球大气圈的主要成分了。”
阿瑞达眼神一黯,但游戏中的npc们都并未发现他的异常情况。
“蒸气没有办法回收吗?”王耽侠追问。
“我们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看到这个故事的结局,你应该就能明白原因。”
名为纳比的官员双眼无神,浑浑噩噩地被士兵们拖走了。
“我的兄长阿舒尔乃是继承王位的最佳人选,若非狡猾卑劣的埃兰人偷袭巴比伦城,我纵然身死,也绝不能对父王动手。”
“那不得人心的伪王储以撒哈顿已潜逃至城外,城内半数以上的官员都支持王上,而今正是最佳时机。”心腹站起身,与护卫队长一同向着阿瑞达行礼。
“王上,您在看什么?”护卫队长对他的行为颇为不解。
走出宫殿大门后,阿瑞达并没有急着赶去弑杀“父亲”西拿基立,而是靠近外墙慢慢行走,细细端详着上面的浮雕图案。
“军队如飓风至、如尘雾笼,我令尸骸堆叠、碎瓦颓垣,但有违抗者,童叟皆无全。我引阿拉图之水,将巴比伦的大城如陶均般倾覆,山岳之台亦成薮牧。”
这游戏的中文翻译好尬…
看着墙壁图案下方的铭文,王耽侠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吃柠檬的状态。
“这是强行押韵的,让我感受到该罚。”她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
“啊?”素鸢没能领会王耽侠的意思。
“走吧,去送我的父王最后一程。”绕了一大圈后,阿瑞达宣布道。
很快,两位旁观者跟随阿瑞达一行人赶往山丘上的金字塔神庙,此时此刻,亚述王国的领袖西拿基立刚好在神庙中结束了对于权天使尼斯洛克的敬拜。
“你来了。”
西拿基立并未转身,他的随身卫兵们紧握手中长枪,与阿瑞达那方的士兵们紧张对峙着。
“我很想知道,父王为何指定以撒哈顿为继承人?”
阿瑞达坐在神庙门口的台阶上,他清楚己方已经攫取了胜利果实,所以毫不慌忙。
西拿基立翕动着嘴唇,最后还是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他一头向着神庙前尼斯诺克的雕像撞去,鹫头上弯曲而末端尖锐的喙部撞破了亚述国王的头骨,曾率兵令无数人丧命的君王躺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阿瑞达闭上眼睛,不忍再看,现在,完全露出骨架的部位扩散至两只手的腕部。
“高端的政变,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动武方式。”
斜阳光芒倾泻而下,为众人提供了入夜前最后的温暖,王耽侠额前的一层刘海也因此熠熠生辉。
“但他朴素过头了。”素鸢望向山丘下方的繁荣市集,莫名感叹。
“星界中发生的月坠千回之厄,是你们人为制造的吧?”王耽侠突然聊起另一个话题。
“嗯,引力波的相关参数都可以即时调节。”素鸢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这一点。
为什么要刻意制造灾难?
本要脱口而出的疑问被骤然咽下,王耽侠蓦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掉了一处细节。
接下来,阿瑞达来到了行宫,在那里宣布了登基后的政令:前代国王西拿基立在下山时不慎摔倒,头部受岩石撞击而亡,第一时间准备隆重的葬礼是必要的,官员们也纷纷表示赞成,但第二件政令在众臣间引发了巨大争议,那是新王宣告释放囚徒的消息。
至此,阿瑞达肉体被溶解的部分扩展到整个头颅、肩膀、两臂与胸腔。
还没到一天的时间,至多六周…原来如此!
此前困扰着少女的问题突然得到解答,如果采用更加确切的说法,那么王耽侠有了一个尚未得到完全验证的猜想。
……
巴格达夜晚的街区内,起初呈现一边倒态势的战斗并未终结。
“自然崇拜体系的术式?”
原本与赛义德、萨达薇二人对峙的crc接连躲开燕雀形状的木片,无意间与对手们拉开了距离,而这正是萨满少女想要看到的结果。
“安心收下吧,我的祝福。”
博罗特若兰打了个哈欠,她模仿着扔保龄球的姿势,使得容纳一大堆糖果的圆柱形铁盒在所有伤员面前迅速滚过。
“等等,这又是什么?”crc自诩拥有丰富的神秘学知识,但他根本看不出对方的术式建立在何种基础之上。
“我可没傻到主动向你解释的地步。”萨满少女翻了个白眼。
cutidespacho,在盖丘亚语(美洲原住民使用最多的语系)中,这个词的意思是回头供奉,供奉的对象狭义上指的是安第斯山脉,广义上则能扩展到外在的自然环境、施术者以外的其余存在及灵魂、各教派的圣地等等。
安第斯山脉地区的许多原住民认为:人生是一场被自然恩赐的无尽仪式,高山中人的族群如此难以延续,因此个体保有生命这种事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基于这样独特的观念,南美洲的萨满们开发出了利用供奉祝福包的仪式,旨在加强个体、集体、自然三者之间的联系。
原本用在仪式上的祭品类型繁多:包括用于供奉给山与地之魂灵的红酒与白酒,可可叶、红白花瓣、水果、甜品、海产、手工制品、棉花、羊毛等等。
在此,博罗特若兰做了尽可能的简化:第一步是收集不同种类的糖果并用左手逆时针调整位置,也可以归结到“左手路径”的范畴当中,第二步则是集中精神力建立平常实在与超常实在之间的桥梁,该过程又被称作萨满旅行。
“感激不尽。”
康德握紧了迅捷剑,将预备进攻的姿势调整完毕,其余原本无法行动的几人身心也纷纷恢复到最佳状态,唯有被击飞的布伦希德不见踪影。
“突然冒出来的炼金术士,还有多管闲事的萨满,各位恢复到了完美状态。”
crc轻轻地笑了。
“这样才能称之为战斗啊。”
他的话音未落,萨满少女转身就走,因为没有继续停留在此的必要性,换而言之,战斗的结果已然揭晓。
银发青年身后,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高举主神之枪,星野苍介启用“蓝牙新芒”的术式,长弓发射出来的深蓝箭矢刚好命中枪尖部位并缠绕于其上。
crc想到了什么,低头望向脚下地面,棕色的多段线条正从三个方向朝他聚拢而来。
“瓦尔克努特,难道说你早就在发生冲突之前布置好了吗?”
两人合力创造的领域名为“分量三”。
布伦希德刻画在地面上的符号,那三个互锁的三角形正是crc口中的瓦尔克努特,又被称作奥丁结,传说中具有束缚和解开人类命运的力量,也和巨人赫伦尼尔的心脏形状相似,它并非如crc所说的那样提前布置完毕,而是布伦希德被击飞后在远处的地面上制作而成。
还未等银发青年做出回击,“分量三”便将他、星野苍介与布伦希德三人吞没,原先缠绕在枪尖之上的箭头化作锁链将crc牢牢束缚。
“还不能松懈!”
领域之内,布伦希德一边举枪冲向crc,一边向星野苍介发出提醒。
蓄积高能射线的弩瞬息成型,星野苍介手握“无流驻”,瞄准crc扣下扳机。
不是以赛泽尔这样的灵魂形式出现,而是用两种术式组合而成的全新领域。
crc陷入了两难境地。
如果我要挣脱锁链的话,不仅得承受他们的伤害,还必须要使用更多力量将领域破坏掉,可如果我现在就尽力毁掉这个鬼地方,就会立刻面对处于全盛状态的其余几位战力。
以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为背景的整片苔原霎时间如同撕碎的画布,领域虽被强行取消,但主神之枪与激光射线顺利贯穿了crc的躯体,令他血流如注。
银发青年将锁链粉碎,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包含着某种喜悦的情感:
“不可思议,这个世界真大啊,偏偏碰上了能让我如此狼狈的几人,但我明明还没使出全力,那位萨满是不是对你们抱有过高的期望呢?”
“修缮”的词汇自银发青年口中吐出,在围攻crc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中,那外观可怖的两处伤口即刻恢复如初,用于替代缺失血肉的材料则是地面上随处可见的瓦砾。
“事到如今,还在掩盖自己的身份吗?”赛义德挡在帕蒂萨达薇身前,后者有些不满地扒拉着男友的肩膀。
“我是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于墓中沉睡120年后再度归来之人,这把老骨头还没到让现代炼金术士品评的时候!”
crc从口袋中掏出一块奶白色的肥皂,并将它攥在手心压成粉末,在地上播洒出特定的图案。
“维拉科查,应用罗夏测验的原理,”银发青年有些语无伦次,又将身上的鲜血洒到地面与粉末混合起来:“以血与脂为兆,愿假汝之名行使人世间的奇迹,令吾之魔力再度充盈!”
“麦克白可以是莎士比亚,但莎士比亚却当不了麦克白。”
与此同时,科莫正选出合适的幻方骰开始构建防御术式,而康德即将发动自己的领域将crc拖入其中,星野苍介与布伦希德做好了继续进攻的准备,但赛义德的话让交战双方同时停下了手中动作。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啊,角色可以是作者,作者不能是角色?”萨达薇没法判断赛义德这番话影射的对象具体是什么。
“说的很对啊,帕蒂,约翰瓦伦丁安德烈,你意下如何?”
年轻的炼金术士拔出大理石质地的剑,在crc惊恐的目光中向他走去。
“不,不,不。”作为“前辈”的炼金术士连连后退,哪怕身体状态看上去远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我还是第一次使用它,”赛义德活动脖子:“如果有什么不足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crc脚下的地面炸裂开来,这一次,他丧失了不讲道理的防御力与恢复力,全身被冲击力撕扯成不规则的碎片,如果是真正的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他的生命必然不会因此受到威胁。
但眼前的crc并不是。
赛义德僵硬地转过身,星野苍介收回那些散落在地的“无流驻”碎片,朝他摊开双手。
“喂,仪式感被你破坏了啊!哎呀算了算了,咱们赶紧离开此地!”
年轻的炼金术士有些抓狂。
……
阿瑞达的第二项政令终究得到了通过,被释放的囚犯大多来自巴格达,他们吞咽着城破之后的苦果,偏偏还在受尽虐待之后喜笑颜开,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返乡的新生活。
被先王西拿基立正式册封为继承人的以撒哈顿来到了那些囚犯与负责押送他们的军人面前,他并未逃出尼尼微城,而是一直在监狱周围潜伏至今。
“他在激起那些战俘心中的怒火。”王耽侠很快猜到了他的策略。
“尼尼微之所以被称作血腥的狮穴,并不只是因为穷兵黩武。”素鸢清楚这名号的来由。
以撒哈顿拿出了一个水袋,将几滴液体滴在某位战俘的舌头上。
“愿你们的痛感彼此相通,愿你们的眼睛望向各处也是一处,愿你们的怒火如湍瀑,愿你们的怨仇如水翻腾,誓必将那王座淹没,令各邦观看尼尼微的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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