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队道士队伍从肇庆出发时有二十二人,还未进入敌境,就已折损了三分之一。
除了两个死在水寨中的锦衣卫,剩下的人包括陆瑞庆的尸体都已被丢进了湘江中。
但韩文广似乎并没有担心这些问题,只是在江边短暂的失神后,就继续领着人北上。
期间也再没有人提到那些死去的兄弟,他们来时本就在南边留好了遗书,再絮絮叨叨只会平添麻烦。
他们往北又走了半月,渡过了长江,正式来到了北境。
在路过一处村子时,正逢寒衣节,温庭坚去买了几个纸包,在火边念了一遍往生咒。
而纸包上正是写的在湘江边上死去的众人的名字。
有意思的是,最后还记得陆瑞庆的,正是他最讨厌的道士。
直到这里,他们已算彻底进入了清境,所有的一切都以隐蔽低调为主,路上都是绕城而过,从不惹事。
只是这次,韩文广在村子里休整一晚后,带人进了前方的信阳州。
经过城门时,祁京看到韩文广让温庭坚又交了一次税,数目不小
这才走到一半,而他们箱子里的钱已经快见底了,尤见路上税务之重。
祁京见城中繁华一片,连平常人所骑的马匹都要比他们好太多,适才过城门时,还见两个骑着汗血马的。
唯一不同的是,经过门口盘查他们摘下帽子,都剪了辫子。
韩文广似乎很熟悉城中,只在城门口愣了一会儿神,就带着众人往着一处偏僻的道观住下。
道观已经荒芜,因此他交代温庭坚出门购些物资食物。
但等师徒两人出门后,他又派了人跟上去。
祁京看着,不由又想到这次北上是深入敌境,这种不信任的行为只会让其他人心里有想法。
可只见韩文广朝着程平又交代一些事,朝着他走了过来。
“你跟我走。”
之前在岸边看到那个人头后,韩文广似乎有意让祁京跟在他身边,看着他说话办事,在路上有时也会与祁京商量。
在他眼中,这小子年纪轻轻就心狠手辣,天生就是干他们这行的材料。
两人在城中穿行而过,扎着发簪穿着破旧的道袍与周围清一色的辫子头显的格格不入。
祁京感受着异样的目光,见韩文广又是一瞟而过,没有在意。
不由说了句:“其实我们北上,应该剃头,会少很多麻烦。”
“闭嘴。”
韩文广盯着近处一处宅子,带着祁京走了过去。
“咚咚咚!”
他有节奏的敲响了门。
“谁?”
“丁不勾,罪不非,皂不白,吾不口。”
门后忽然停了一阵,随后又有声音响起。
“示不口,王不立,分不刀,交不叉。”
“开门!”
门后是一个魁梧的大汉,穿着飞鱼服,眼中泪花点点。
“哥哥!”
韩文广看见他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欣喜,但随后脸色就冷了下来。
“脱下来!”
韩文广冷峻着脸,道:“如今还在城中穿着锦衣卫的衣服,你不想活了?!”
“哥哥我冷”
那魁梧大汉迅速将衣服脱下,里面是光身,在寒风中冷的瑟瑟发抖。
“我知道。”
韩文广才将眼神往里面一瞟,皱眉道:“其他人呢?”
“都被捉了哥哥他们把东西全收走了”
“怎么回事?”
“本来马哥他们已经弄到东西了,可只在最后回来时被人埋伏”
那大汉看着韩文广又是一阵悲从中来,站在寒风中将事情七七八八的说了出来。
祁京听不懂,但依前世的经验,觉得有用的,仅是开头说的两句。
也就是此时,忽觉不对。
抬头往四周看去,见周围楼台上有人迅速撤回头。
“别打草惊蛇。”
韩文广一边听着魁梧大汉的废话,一边低声道。
“哥哥我好冷,他们这洗劫一空,只留给我一件朝廷的官服,饿了也不敢上街”
“嗯。”
此刻,韩文广眼中也没了重逢的欣喜,从身上脱下道袍丢给他,淡淡道:“你留在这没用了,跟我走。”
“哦哦哦我听哥哥的”
祁京看着大汉快速穿上衣服,期间又摘下帽子,甩出了一根小小的辫子。
“去哪啊?我好饿”
~~
信阳州城,福来客栈。
韩文广与祁京带着那魁梧大汉来到了此处落脚。
韩文广原本是想要三间房,可带的钱不够,只要了两间。
站在房间门口,韩文广对大汉说了声:“我们就在此处落脚,你先进去歇息,一会有人带饭食过来。”
“我去交代些事,还会过来。”
那大汉愣了愣显然还想说话,可随后就见韩文广带着祁京走进了尽头处另一间房里。
祁京随韩文广走进门,见他要的竟是最便宜最破烂的房间,而另外一间大汉住的却是上等厢房。
看来真是没钱了。
韩文广显得有些踌躇,没有一贯冷峻的坐下,而是在来回踱步。
像是敲定了什么,他抬头看着祁京的眼睛,道:“你跟程平说,你想活到最好?”
这句话莫名其妙,但祁京却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韩文广继续道:“你的案子我可以替你翻。”
“然后呢?”
祁京依然平静道。
韩文广有些愣住,想着世家子弟不是都很在乎脸面?
他未及冠前,可是把名声看的比命重要。
“总之前面所发生的事可以一笔勾销,包括佛朗基人的追杀和你死囚的身份,你回去后可以选择过富贵生活,也可以跟着我做官。”
韩文广做出了许诺,可这显然对祁京没有什么诱惑力。
反而确定了韩文广的官职并不高,连承诺都只是模糊到跟着他做官。
祁京看了眼窗外,道:“我们能活着回去?”
“会,我保证。”
“好吧。”祁京应了一声,道:“其实你没必要说这些,现在我也只能跟着你。”
韩文广暂停脚步,又盯着祁京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他值不值得信任,随后开口道:“你知道我们被跟踪了,所以才到此处落脚。”
祁京点头,道:“跟你接应的人被捉了,那个人很可能是他们留在那里的诱饵,等着你过去。”
“他叫赵石宝,是我从肇庆派来信阳卫所安插的人。”
“你的意思是,这里还有明朝大明的锦衣卫?”
“大明还没有亡国。”
韩文广淡淡道:“你知道我们的钱粮并不够,所以才会在此处休整,一是为了补充物资人手,二是为了得到北上的身份。”
“道士的身份还不够?”
“不够,至少建奴看到我们货物里的刀剑就够死上百次,还有越往北上,剃发令会越严苛。”
祁京道:“我还是觉得剃过头,扮作流民上去要更好一点,至少不会太招摇。”
而这次韩文广也终于回答了他,“有命令,不得剃头。”
“你能猜到我们这次去大同,目的是什么吗?”
“猜不到。”
韩文广见祁京兴致缺缺,不由想到他们才走到一半,说那些还太远,这次倒是自己在说废话了。
于是将行程情况说了一遍道:“我们到信阳是为了取得清廷的身份,这样才能安全到大同,可我派来的人在取得凭证后,被人抓了。”
随着他的目光,见祁京正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人流,似乎有些怀念。
韩文广也没有多说什么,知道他背上和腿上的伤还没有好。
“如今那处接头的宅子被发现暂时只有石宝一人留了下来你怎么看?”
“你的人被抓,又留了诱饵在哪,至少可以确定他们确实拿到了有用的东西,那我们只需要顺着找到幕后之人就好,你对信阳很熟悉,没有头绪吗?”
韩文广脸上泛起冷色,道:“是有一个。”
祁京转过头,又道:“那个赵石宝也暂时不可信,有人将他留在那里,说明是想凭他吊出你我们,倘若他已经叛变了,我们甩掉跟踪之人也没有意义。”
“但我们也可以反过来,先查一下他,用他吊出幕后之人。”
韩文广点头,冷着脸,倒也很符合他派人跟着温庭坚的性格。
随后,他看着时间,带着祁京来到了赵石宝的房间。
才一进门,就听到赵石宝在里阁的洗澡声,哼着昏曲,浑然没有意识到有人进了他的门。
还不时穿插着几句唠叨,“还是跟着哥哥好啊,有肉吃,有酒喝,连房间都是上等”
此时韩文广与祁京已与他只有一扇屏风之隔
祁京听着,不由看向了韩文广,意思很明显,锦衣卫里怎么会有这种人
韩文广难得抽了抽眼角,没有说话。
祁京又转头看去,见桌上正是赵石宝适才吃剩的餐酒。
于是他走了过去从一个人的饮食习惯能看出很多东西。
至少能看出他是不是真的饿了,而不是吃饱喝足才在那等着韩文广。
可惜,祁京拿起一根鱼骨看了看,见上面还有碎肉,整个桌上都是赵石宝风卷残云的杂乱而整个房间都是紧闭着门窗。
韩文广显然更实际些,他翻找着赵石宝的那件飞鱼服,连赵石宝的亵裤都拿起来看了一遍,可依然一无所获。
两人对视一阵,随后韩文广轻咳了一声。
“咳!”
但,里面的赵石宝依旧唱着小曲,显然没听到,难听的歌声还越来越大。
下一刻,只听嘭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踢开。
“谁?!”
这会儿的赵石宝倒是反应迅速,咚的一声从澡盆子里跳起来,望向了门口。
只见一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大马金刀的坐在赵石宝吃饭的椅子上,还顺手倒了一杯酒。
“邱志仁?!我日你仙人!你还敢露头?!”
而那人显然没有理会赵石宝的话,倒是向韩文广和祁京的方向看了过去。
“文广,南边的酒好喝吗?”
此刻韩文广面色愈冷,盯着他没有说话。
邱志仁抬起了手中的酒杯,倒在了地上。
“有没有浇灭你的懦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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