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治门处在皇极门的左边,与相对的弘政门都是王公大臣上朝的必经之地。
宫道相连着许多库房,皇宫内御用器物大都储存在此,属于宫廷禁地,昼夜都有禁卫巡查把守。
当然,禁卫也大多都是御前侍卫。
清廷与明廷不同的是,宫中的侍卫并不是从军队中选拔,而是从宗室或近臣中选出,职位清高,升迁容易,且大多一登入朝堂便是官至卿相的不在少数。
这也使得他们虽是名义上守卫皇宫的侍卫,但权力却很大,诸如陈掖臣所任的乾清门侍卫,除却职位中昼司门禁夜守紧要之外,他还可视察一路到乾清门的守卫。
这些,祁京其实并不知道,是陈掖臣一路边走边说的,他们自穿过金水河后便要往宣治门去。
陈掖臣身穿明黄色的锦衣,将曾遇到过许多侍卫都一路喝问过去,后脑一束小辫子被甩的飞起,看上去威风凛凛,但实则祁京才是老大。
一开始他就靠着陈掖臣很近,低着头,将刀藏于衣裳下,放在顺手的一边。
当然,他与韩文广的衣裳与身份令牌都是从陈掖臣麾下其他御前行走上抢的,属于最低的一级,并不能带刀进去。
所以自过午门之后,刀也是从陈掖臣手上拿的。
宣治门的轮廓渐渐显现在眼前,宫角林立,落色绯红,韩文广有些心驰神往,祁京却在忧思,看向了左手边的楼阁。
他想到了一件很平常的事,也正是他临行前觉得把握不大的地方。
诸如前面所说,他们进宫是依靠了陈掖臣,那么如今已算是到了对方的主场,他看似是能挟持住陈掖臣,但见此人前面在銮仪署那般抗击的模样,他并不认为会一心一意帮他们。
况且,依照如今的相处来看,双方似乎都没有把那时的合作当一回事。
他这么轻易地答应带他们进来,让祁京甚至联想到了此人似乎是还在照范文程的意思行事
所以如今,他要找一个比较安全的办法。
“停下。”
韩文广与陈掖臣纷纷回过头。
祁京抬头,指了指前方的宣治门,道:“你说那里是有存放皇宫器物的地方?”
“是如何了?”
祁京不答,看着陈掖臣,又道:“你的权力很大?”
陈掖臣面色一紧,似乎想到了什么,道:“并不是这般,我只是受家父的恩泽,领了这职位看似风光,实则有入宫做质子之意你在担心什么?可是觉得我进宫之后会害你?我绝无”
“我不信你。”
“但我已带你们进来了,且在午门留了记录而那两个御前行走,不是你逼我亲自出面抢的东西?你们出事了我也会受牵连”
祁京盯着他的眼神看了许久。
“我所想的不是这些,而是你没有理由这么做。”
祁京摇头道:“你太能忍了,可以在銮仪署忍住你父亲的那份把柄,让我与你一起暴露;能在富国寺忍住我抵在你脖子上的剑,转而将我引去豫亲王府;最后,你甚至进宫了都能忍住我抢你的刀,说我绝无害你之意;
而这些,换做是我,出身在二品朝廷重臣之家,天生贵胄,还未科举前便已是正四品的御前侍卫,前途一片坦荡凭什么让两个细作欺负至此?”
陈掖臣哑然。
韩文广也在这时皱眉看着他,习惯的想伸手在腰间握住什么,却是空的,让他有些紧绷起来。
“如若我告诉你我其实一早便知周吉之事,你岂还会信我是因那日我在銮仪署见过”
陈掖臣开口说了起来,将语气放的有些沙哑,似准备一切道出,却被祁京挥手止住。
“算了,周吉已然死了,我没兴趣再听这些。”
陈掖臣一顿,也没想到他竟不感兴趣,又道:“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他就死于司礼监掌管处的那片库房”
“若我告诉你,那里有关于周吉的一切呢?”
“你且放下我这么做的理由,就当是听听你们所要找的人到底发生了何事我知道,他之所以被阿济格的人刺杀在那里,是因为当时此人正在送一份紧要的东西,那处库房是他与人的接头处”
“你在引我过去?”
陈掖臣哑然。
“我已经说了,他死了,我不关心他。”祁京观察着他的表情,又试探道:“你认为我们进宫是为查清此人?”
“不是?”
“是但都是后面的事情了。”
光凭这两字,祁京便得到了答案,忽然将目光撇开,道:“你如今所要做的,是去告诉前面宣治门的人,你要清查库房里面的器物”
“为何?我没这个意思你身份不明要是被查到了怎么办这么做是在玩火”
然而,祁京已然不再说话,再次用刀柄抵住他,将他推向了前面的灯火辉煌
~~
东莪穿过了金水河,灯火辉煌间,有侍卫不断向她行礼。
而她也不断问过许多人,得知了陈掖臣就在今晚进宫的事情。
“三人三人”她不断呢喃着这两字,似乎得到了那人就在前面的答案。
来到临近宣治门库房前,她忽地又将身上包袱解开,里面有些她加进去的东西。
只看了一小会儿,便很快收起继续向前走着。
因脚步有些急促,有几缕发丝垂了下来挡住视线,让她有些不习惯自前几日那人摘下她的旗头后,她便再没戴过,只梳着一个汉人女子小螺髻。
寒风吹过她的鬓角,上面已隐约有了些雪白的痕迹,是残留的雪花。
远处忽传来一阵声响,不过她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幽幽转转,倒像是笛子声。
此时,是三更时分,天上没有月亮。
她一人行走于悠悠清宫,想到了那人在富国寺送给她的那首诗
“哼少了更无人处月朦胧”
~~
声响是两幅刀枪落地的金属震鸣声,幽幽转转。
“你作甚?”
陈掖臣神情已然紧张万分。
祁京不答,已是从库房里找出一段丝巾绸带,将他绑在了柱子上。
“这里才是第一道门,前面还有两扇中右中后门,皆有人把守,没有我你过不去的!”
陈掖臣一边盯着门房外动静,一边小声喝道:“放开我我不是已经准备道出所有了你们要的周吉就是在哪你再兜兜转转又如何还是要去寻他的,你们的差事就是如此”
“哦。”
“真的,让我帮你,我可以用令牌破例去司礼监”
听他这般说,于是祁京又把他的令牌拿了过来。
“你生气了?”祁京道:“还是说忍不住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一直在营造你去司礼监很困难不是吗?”
“我所说的是风险太大了,你不懂的”
“但我看不是如此。”祁京随手将令牌揣进怀中,又拿过了一把弓箭打量着,道:“仅是在午门,我看见有个满人侍卫看我的眼神不对,与我说了几句话,看样子是不认识我,想查那时,你便趁着过去,给人递了钱?”
“为什么这么做?你是被我们逼着过来的,应该是比谁都希望我们被抓住,好让你脱离苦海。”
祁京将目光抵近,与他对视。
“你似乎挺喜欢跟我们在一起的?还是说,这就是你的又一环任务?你的幕后主使,是一开始便猜到我们会用你的身份进来?
可你前面做的很好抱歉我说的是将我引去见多铎一事,为何如今就沉不住气了?”
陈掖臣一愣,眼中泛起森然之气。
祁京却是已转过头,向着韩文广问道:“他在长安西街,也就是被赵石宝割了人头的那名满人统领追时,你们下车藏去了那里?”
“是在西城巷子里我照着你所说的藏身之处过去,可那时追的人太多了”
“他离开过你的视线吗?”
只此一句,韩文广便已明白了,身上冷冽之气生起。
“咚咚咚~”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祁京再次目光一转,示意着他从窗户出去。
“嘭~”
门被推开,几名巡守的御前侍卫快速扫过库房。
地上散落着一把长枪,一柄弯刀还有被绑在柱子上的
“这”
“大人!”
“快解开!”
陈掖臣冷冷地站起身,看向那扇寒风吹过的窗户,神色复杂。
“怎么回事?”
那几名侍卫一愣,这不是我们该问的
“是这样大人说要视察库房,属下原不敢打搅只是听见这边有声响”
“他是故意的”
“呃”
众侍卫听见这话,又是看着地上的发出声音的刀枪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状况。
忽然,又是一道喝声响起。
“那边!”
“有人在跑!”
“追!”
呼声远去,陈掖臣却是吼了起来。
“别追了!”
他一把丢下了手上的那截绸带,走出了门。
“马上领我去见伊尔登!”
~~
清宫上星辰闪耀,白云流动。
苏克萨哈已从阿达礼派来的人处知晓了事情的所有,领着人进入了午门,心中不由有些喜悦
摄政王府的小格格已得知了所找寻之人就在不远处,带着包袱靠近宣治门,心中有些忐忑
朝堂中立派陈名夏之子陈掖臣已知言行失措事情脱钩,摘下帽子奔去乾清门,心中有些茫然
视线放远。
文渊阁大学士宁完我已在桌上拟过一道道奏折,敲着桌子冥思苦想,心中不断闪过后悔之意
一等雄勇公图赖已从午门马蹄呼啸着疾驰而过,不断挥手下达命令,心中嗜血之色渐渐泛起
领侍卫大臣伊尔登已跨出皇帝的御书房的门槛,看着眼前盛放的梅树,心中愈发坚定不移
源源不断悬挂在宫檐上的花灯照耀着,映照于此时身处其中所有人的脸上。
但随着几道嘶吼声自宣治门发出后,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集结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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