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克萨哈不慌不忙的从宣治门库房走了出来,打了个哈欠。
他手下的诸人正有条不紊的向着金水河那边搜过出去,很快,又有火光从周围传过来呼喊着什么,急急忙忙的样子。
此刻的他还是很悠闲的。
于此,他已将有关自己的后果降低到了最小,反正不论如何责任都在陈掖臣头上,剩下的,不过就是装成一副着急心焦模样去找找人做给伊尔登看,当然,实则暗地里还是去找郡主向摄政王立功的。
反正事情现在还没闹大,只是跑进来两个行迹不明的人,陈掖臣也跑了,想必伊尔登也是做做样子倒是可以用用他派下来的人去找找郡主
他掏出腰间一等侍卫令牌看了看,心中已是在想着要不要换个更重更好看点的
苏克萨哈清了清嗓子,抬眼看向外面散落的侍卫,一声“集合”的命令还未发出
下一刻,远处的一声怒吼将他的声音盖过。
“全都过来!”
“驾!”
马蹄声愈近。
苏克萨哈第一时间的印象是不可能,宫中谁还敢骑马过来?!真不把自己这午门一等御前侍卫放在眼里,不把摄政王的命令放眼里了?
“他娘的老子倒要看看是谁”
“啊奴才参见将军”
图赖一抬眼,已是纵马来到宣治门之前,身后俱是带甲之士。
他驾马又往前面走了几步,将苏克萨哈略过,将散乱的侍卫召过来才勒住缰绳。
“不必惊慌,本将是在外城追捕一伙细作,但见他们进了午门你等这是在作甚?”
“大人!大人!”
苏克萨哈跪在地上,却是没有起身,连滚带爬的溜过来。
“是这样奴才方才在午门已是识破了他们正带着人搜捕此事啊,原被奴才查清了,竟是陈掖臣包藏祸心带着”
图赖抵眼看去,颇觉他有些熟悉,打断道:“苏克萨哈?”
“大人好眼力,正是奴才”
“你不是在午门戍守?”图赖冷冷道:“你可知我如何进的午门?你这蠢材把人都堆进来了,若还有细作进来怎么办?”
苏克萨哈一愣,马上伏地道:“大人此事本是奴才的错,可奴才心里着急啊,这才想着趁那两个细作没把事情闹大之前捉了”
“呵外面已被这些细作搅的天翻地覆,连豫亲王都在捉这伙人,岂能被你拿到了?要是有此,本将还进来作甚?”
苏克萨哈心中一惊却是没想到对方来头这么大,幸好想着没去捉他们但若是豫亲王都在找他们的话,岂不是又多了一条立功的路子?
“是是奴才愿为将军鞍前马后势必拿下这伙贼子!”
“不必你参与。”图赖道:“你自去守你的午门,本将会拿到他们还有,本将问你,伊尔登那边你可有作证禀报上去?”
“呃”
苏克萨哈爬在地上,脑中却是在咀嚼着作证这一词,没办法,他对这些东西太敏感了
此时见图赖这般急促的骑马进宫,为的是搜捕那两个细作,那去搜就是了,反正自己也不是和他们找同一个目标
但,图赖为何要问他禀报上去没有?还要作证?作什么证?
“本将在问你话!”
“是是是奴才已禀报上去了”
“怎么说的?”
“就说是陈掖臣带着两个身份不明的人进来了且他们这三人都在宣治门失踪了”
闻言,图赖像是思虑了许久,口中喃喃了几句。
“大人可是觉着有哪处不妥的地方?奴才可以改马上改”
苏克萨哈一边说着,一边拱手将头微微抬起,露出一双小眼睛,观察着他的神情。
最后却只见图赖摇了摇头,问道:“你既在搜人,查到什么没有?”
“呃却是没有,不过奴才知道陈掖臣”
“不要与我说他,说那两个细作。”
“是他们身份不明,该是在午门被查出来的,但那时奴才正好内急竟被陈掖臣以官职压过了奴才那些手下
不过还请大人放心,我们这边有人见过他们,只要瞧见便能拿下现在他们只是失踪了,事情还没闹大”
苏克萨哈酝酿着,准备拍些马屁让图赖准他留下,一句重复的“事情还没闹大”还未说出口
下一刻,远处的声音已将他盖过。
“走水了!走水了!”
撒时间,宣治门前的一众人猛然向着声源处看去,只见火势起的急促,竟是顷刻已烧过了库房的最后一排
“是在那边!此排库房中装的是丝绸锦布怪不得”
“怪不得你娘!快灭火!别让火势蔓延到器物房!”
“不是明廷宫中不是涂了防火漆”
“”
一片慌忙之中,苏克萨哈只觉今晚太倒霉了,先是屙尿放走了陈掖臣,如今又是才说了一句事情没闹大,就闹大了?
“大人且听奴才说”
他陪笑着转头,想向着图赖解释些什么。
而图赖此刻却已下马,走到前面,有条不紊的指挥起了人手。
一手抚着腰间刀,一手指着几个方向,没有一点急促的样子。
“你等去那边,那是宫中财宝器物所置之地,万不可让细作烧了”
苏克萨哈慢慢凑到他一边,偏了偏头,心说他不是都骑马进宫来追捕细作了,怎么现在管起了火灾不急了?
对了,老子还看他娘的,得赶快找个借口去寻郡主了
~~
从中左门楼台上看去,渐起的火势在黑暗中像江面上的点点渔火。
中左门的侍卫奔走相告,有一部分已是在向着那边赶去。
奔向宣治门的人流涌动着,中间正有两个御前行走逆流而行。
“你等怎么回事?!”
“那边怎么起火了?!”
“不去救火还过来作甚?!”
呼吼声向他们接踵而至。
祁京不慌不忙的抬起手中的令牌,用满语朝他们反着吼过去。
“上面有令!让吾等拿着令牌去寻人救火,你们还等什么?!马上滚过去!”
他语音醇正,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压。
“喳”
“滚开!别挡着路,老子还要去前面叫人!”
“是是”
也就是这般,祁京与韩文广跨过了中左门。
~~
与此同时,陈掖臣已让人带领过了后右门。
如他所说过的,他是乾清门的侍卫,要上差,必然是走最近的路所以他过了宣治门库房后便直径往中右门去,然后再过建极殿旁的后右门,直达乾清门。
而后右门左边,便是隆宗门,门之后也是他准备依照计划将祁京两人引去的地方司礼监掌管处。
这些,如不是常年身在宫中之人,完全不可能知道门路,如今祁京将他这个识路之人弃下了,想必只能在宫中乱转
“周吉脱钩”
陈掖臣口中不断喃喃着,回首看了一眼,想到了祁京与他说过的一句话“你为什么这样做?”
如果是问其他的,诸如为什么要替范文程办事又或是为什么要骗他们他自问能回答说到天亮
可偏偏是问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他知道,这才是自己当时哑口无言的原因。
他收回目光朝前继续走去,耳朵里不由又听见后面宫闱有喧闹声响起,想必是他们已逃走了,且最后放过自己
他们又是为什么这样做呢?
陈掖臣丢掉了帽子,辫子在小雪中摆动。
“屠夫当即就笑了起来,说你看见了吗?我要杀它,你要救它,可它仍然效忠于我,你知道什么是畜生了吗你们连畜生都不如,所以我不杀你”
韩文广那日的话再次在脑海中回荡。
这些年身为汉人,低满人一等,低蒙古人一等,进京时那种屈辱涌上心头,令陈掖臣的心颤动不停,将脚步不断费力抬起,只顾向前走
身后与他一起来的几个御前侍卫的脚步声也接踵响起,踏在地上像是马蹄,这种催命声他在保定抗清那段时日曾听过的无数遍。
祁京祁京
一路四千里艰难险阻踏过了又如何?明廷已是到了那般境地,那般糜烂连两京都丢了,还在祈祷期望什么?
你心思缜密文武双全,竟能从富国寺作诗逃走又如何?是勇者中的勇者又如何?却依旧在范文程的笼子里啊最甚最甚也只能是一只啄了人的笼中飞燕
谁没有意气风发,一展风流的时候
“三更渔火两更酒,看取此山明月楼。谁还记,旧时飞燕,叉立梢头。”
“梧桐尽收残漏,更觉梦长,却说无处寻愁,白云悠悠千里去,春风过扬州。”
“着眼处,谁家少年?如此风流?”
一想到曾在反清复社中吟过的这一首诗,陈掖臣终于按捺不住,身形摇摆着,扶着旁边一棵梧桐树弯腰不断大口呼吸
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烟火味,再回头看去,见黑夜中渔火点点,不断有身影在其中闪动他知道,那里面有个曾如他一般的人
“着眼处,谁家少年?如此风流?”
于口中不断轻启这几句,泪水潸然而下。
没有希望的父亲与陈氏已投清,根系尽在京城,等最后八旗军踏破肇庆府,天下一统之际,让他们因自己如今纠结的这句,你为什么这样做,而毁于一旦,举家灭族吗?
当年的万丈意气,如今的骗子走狗
无数念头翻转,想到父亲在府中被饿的骨瘦如柴,母亲与妹妹的哭嚎陈掖臣擦去眼泪,直起身来,眼神坚定地朝着隆宗门走去。他深知,自己自在保定削去发丝时,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
隆宗门,伊尔登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闭眼叹息一声。
“失手了?”
“他识破了。”陈掖臣道:“但或许还会进来,他们抢了我的令牌”
“嗯,宫中已然起火了,图赖正在处理,另外,苏克萨哈也已将午门的记录拿了过来,做作证,还有许多,在今日早朝会送进来。”
伊尔登背着手简单说了一遍过程,最后道:“最后关头沉不住气,你不能成大器。”
“是。”
“呵你没诚意当初是怎么保证的?”
陈掖臣跪着,朝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伊尔登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冷漠之色闪过,这才道:“如此,便如范文程所说的继续吧,老夫会依照约定,将你父亲解禁放心,这个不会骗你。”
“是”
“才开始便脱离了掌控,这些细作倒是有能耐不过也不重要了,等朝会后,让范文程去收尾吧。”
陈掖臣一愣,才抬头,发现伊尔登身后正是密密麻麻的御前侍卫如今,不去围住掌监处吗?
“大人?”
他疑惑了一声,没得到伊尔登的回答。
良久,才有一声叹息。
“人是你引进来的,你明白吗?”
陈掖臣已然明白,呆滞在那里。
伊尔登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啊为你父亲的事情操心的太多了,眼界也太小,只让范文程只言片语就骗了光是见他们哭了几声,饿了几顿,便心软了?”
“我”
“此事其实也罪不在你若是你父亲能与我们早日站在一边,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伊尔登话语一顿。
“对了,你那日去找的《留都放乱公揭》,我们知道,这东西啊,是范文程放在那里的也就是为索尼谋立的影响散发,让陈名夏以为多尔衮出京后,我们这些保皇党要起势了,他要赶紧收拢手脚把柄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选你出去,宣发内阁的诏书?”
“再看之后,你牵引着姜明的同时,自己何尝不是在被牵引?于是你参与了其中,知道了事情的一切,与他们便成为了一份人证
老夫在这等了许久,该是想到你不会来,或者按照约定将那些人引去了门后,这般,倒也可以迟些杀你”
黑夜中,陈掖臣忽地放声大笑,喉咙却已沙哑,只听着这几声,像鸟鸣。
下一刻,另一名与他同样职位的御前二等侍卫已走了上前,拿着与他同样的佩刀。
“噗。”
刀插进了胸口就此再无声响的倒下
鲜血溅在伊尔登的衣服上。
他掀起衣袖看了看,又放下,吩咐道:“去通报各宫,那些细作已杀了人再将宣治门起火的消息放出去,告诉宫中的所有人,有细作进来了”
“喳。”
“敢问主子那些人还捉否?”
“因而适才有消息来报,有人用陈掖臣的令牌进了中左门”
“捉吧范文程放心,老夫不放心。”
伊尔登看了看地上流出血液,冷冷道:“本想着靠陈掖臣引他们来这里将证据全部毁灭,但如今看来蠢材!”
“是主子不必恼了,虽没在意料中,他们不是却将事情闹大了,此事从午门便有了记录,再到如今的陈掖臣身死”
“嗯,陛下那边也说一声。”伊尔登抬眼看去夜中闪动的渔火,喃喃道:“再两个时辰便是朝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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