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常力家告辞出来,他急匆匆的回到了车上,顾不上吃午饭,让老陈立刻开车返回东辽,然后便迫不及待的撕开了信封,展开信纸。
从书写格式上看,这并不能算是一封信,更像是用笔写在纸上的手机信息。没有称谓,没有问候,更没有落款,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信是这样写的。
我知道,你是不会把丁兆阳留下的东西交出来的,你小子的那点心思,我老早就猜透了。
我这辈子,办过很多案子,这是最后一个,也是最遗憾的一个。遗憾主要在三方面,首先,没有亲手将扁头和捞仔两个穷凶极恶的悍匪缉拿归案,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制裁,其次,没能把隐藏在这两个悍匪背后的人揪出来,让他们至今逍遥法外。最后,也是最重要,就是与一起惊天大案擦肩而过。
其实,在黄岭第一次听取案情汇报会的时候,我就有种预感,你小子可能成为侦破案件的关键人物。后来,我的预感也被事实验证了,你在扁头团伙覆灭的过程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这还不算,在以后的很多环节中,也成了必不可少的人物,不知道这算是你的幸运,还是你的不幸。
你很聪明,但缺少智慧。
聪明是智慧,是不在一个层面上的两种东西,聪明的人,未必智慧,智慧的人,往往看起来并不聪明。
我既不聪明,也缺少智慧,所以,我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做事,那就是坚持。这种坚持,是我刚刚进入警队的时候,我的师傅教给我的,从二十三年前,我坚持到现在,眼看就要有结果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我猜,你可能看过丁兆阳留下的东西,但看得不会很仔细,关注的内容也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比如,李市长与某位省内大佬的暧昧关系、程辉与官员夫人们的现场直播,东辽一些干部的权钱交易,当然,关于大公子的一些内容,也可能很吸引你的眼球。
事实上,你感兴趣或者认为非常重要的内容,在我看来,其实没什么价值。
丁兆阳、程辉、孙敏,所有这些人的死,并不是某些人担心自己的贪腐问题会暴露,而采取的杀人灭口。
要知道,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杀人灭口的胆量和能力的,敢于这么做的人,也不会因为一点点贪腐问题的线索就铤而走险,这种事,是可以有很多办法应对的,比如找个替罪羊,这非常容易,成本很低,几乎没有风险。相比起来,杀人的成本就大多了,公安内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命案必破。
上述人的死,背后有更加可怕的原因,而谜底,就藏着丁兆阳留下的东西里,而我,已经默默的追踪了二十三年了,只是你太年轻,不知道而已。
如果从这个角度说,你不肯把东西交出来,也未必是坏事,但从长远看,这一定是非常危险的。很可能会让你莫名其妙的丢掉性命。
假如再给我一年的时间,我可能会把这个案子彻底查清楚,即便是现在这个程度,我手中掌握的证据,也足以让很多人心惊肉跳,这些人巴不得我赶紧死掉,如果没有得病,那等待着我的,也许就是一场意外事故了。
所幸的是,我重病缠身,命不久矣,这帮人也不愿意再冒什么风险了。
从警二十七年,我自认为是对得起这身警服的,可我对不起妻子和孩子,我亏欠他们太多了。本来打算退休之后再好好补偿,但现在看来,老天爷恐怕是不肯给我机会了。
在最后时刻,我想力所能及的回报妻儿,可想来想去,却发现自己除了秘密,一无所有。
所以,当有人提出,以保守秘密为条件,照顾我的妻子和孩子的时候,我几乎没有犹豫,便选择了妥协。
二十多年,我走得太远了,也太快了,真的忘记当初为什么要出发了。
现在,我要停下来,好好歇歇,让我的家人能够过几天舒心的日子,这没有错,就算有错,大家也会原谅我的。
这就是我给你写这封信的原因。
我死之后,接触过秘密的人,应该就剩下你了。这意味着什么,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想得出来。
不要以为你的三脚猫功夫,能在关键时刻保住性命。那些本事,对付扁头之流或许能有点作用,但当真正的危险降临的时候,是毫无用处的,因为,防不胜防。
想来想去,除了祝你好运之外,似乎真的帮不了你,从这个角度上说,我应该也亏欠你吧。而这封信,就算是给你提个醒,但愿能在关键时刻,救你的命。
切记,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询问你与此有关的任何事,都要保持沉默,换句话说,哪怕是你老婆问的,也不要回答。
当然,如果你能把聪明转化成智慧,或许能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但我就无能为力,即便让我再活一次,恐怕也不具备这个本事。
这封信,是在绝对保密的状态下写的,知道的人只有我妻子,而她并不知道信的内容,她答应我,在我死之后,会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你的,我相信她能说到做到,你也应该相信她。
信写到这里,戛然而止。而且,后半部分的字迹非常潦草,尤其到了最后,甚至是歪歪扭扭,显然,常力当时一定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看着这些扭曲的字迹,林海有种强烈的窒息感。
手机忽然响了。来电话的是常力的妻子,他连忙接了起来。
“你应该看过了吧?”她淡淡的问道。
“是的。”
“老常说,看过之后就烧掉吧,这样对大家都好。”常力的妻子又道:“他还说,从此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权当是个梦,我们谁也不认识谁。”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林海默默的坐着,好一阵,才轻轻叹了口气。
他努力的回忆着,可真就如同常力所说,那么多视频文件,他根本不可能每个都看,点开之后看几眼,感觉没什么兴趣就直接关掉了。
他当时最关心的是李慧和苏鹏之间的事情,可这些在常力看来,却根本就没什么意义。
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呀!又是什么样的惊天大案,让他一直默默的追踪了二十三年!更重要的是,现在u盘已经交给陈思远了,这算是我的大智慧还是他妈的小聪明呢!
这段时间,这件事在他的生活中已经呈渐行渐远的状态,可看过常力的这封信之后,却忽然感觉麻烦似乎从未走远,而是一直潜伏在自己身边。
他努力的让自己纷乱的心情平静下来。
在最后时刻,哪怕是像常力这么执着的人,也会选择妥协,由此可见,这一定是非常强大的势力,大到让常力望而生畏,大到可以祸及他的家人。他尚且如此,我又该如何面对呢?
不对,常力并不知道,除了我之外,李慧也接触过呀,不仅接触,而且,孙敏的那台电脑就在她的手里。
想到这里,他的脑子飞速的运作起来。
李慧肯定知道其中所隐藏的真正秘密,她难道不知道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吗?不可能,她应该知道,只不过很可能将危险转化成掉了,或者,我在不经意之间,成了她的一道屏障,对她起到了保护作用。
所有这些想法一股脑的袭来,让他的脑子里很乱,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
手机又响了,这次来电话的是李慧。
“你在哪儿?”李慧的声音很平静,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口吻。
“我去省城参加常力的追悼会了,目前正在回东辽的路上。”他如实说道。
李慧哦了声:“你新官上任,我和胡书记决定,今天下午给你撑撑门面,以便你今后开展工作,怎么样,赶得回来吧?”
“没问题,还有一个小时,我就回去了。”林海说道。
“好的,下午见。”
放下电话,他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抬头看了看,前面正好是个高速公路的服务区,于是便让老陈把车开了进去,停稳之后,他去了趟卫生间,将门锁好之后,拿出打火机,将那封信点燃,直至燃成了灰烬,然后用水冲掉了。
做完这一切,他默默在心里想到,谢谢你,常处,但愿你已经上天堂了。
好人都会上天堂的,而地狱就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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