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安排文福晋母女相见,眼下仅仅要派人照料并送夫人离京的事,毓溪也不能自行做主。
傍晚待得胤禛归来,等顾先生离去后,毓溪便亲自来了书房,要和丈夫商量。
然而走进门,却见胤禛发呆出神,以她对丈夫的了解,必然遇见了不顺心的事。
虽说入朝当差后,隔三差五就受气遭挫折,毓溪见不着的也罢,看见了,岂能忍住不关心。
她默默走到胤禛身旁,胤禛抬起头,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揽到身边,捂着毓溪的手说:“外头那么冷,岳母前日送来的狐皮大袄,我今日穿着出门,可暖和了,你的也别压在箱子里。”
毓溪说:“额娘、姨母还有太后赏赐的,都穿不过来呢,你放心,我冻着自己,也不能冻着咱们的孩子。”
胤禛顺手摸了一下毓溪的肚子,关心道:“今日可安生,听说太子妃也害喜严重,女人家实在辛苦,你别怕我担心就瞒着我,觉着不适时,不要硬撑。”
毓溪便问:“那四阿哥也不要瞒着我,什么事值得你枯坐书房发呆,顾先生才下课离去,难道今日的课没意思?”
胤禛稍稍犹豫后,搀扶毓溪到窗下暖炕上坐,很是挫败地说:“胤禩调来工部没几天,我愁了那么久的防灾工程,经他提醒,改换策略,不仅能缓解百姓之苦,还为朝廷省了不少银子。尚书大喜,亲自写折子,急着向皇阿玛上奏。”
毓溪道:“八阿哥果然聪明能干。”
胤禛难过地说:“其实那法子,不是他想出来,是古书有所记载。他那么小年纪,阅卷之多、涉猎之广,我自问也是用心的,果然人外有人。”
“对顾先生说了吗?”
“没提起,仿佛说了,是我怪顾先生没能教我。”
毓溪笑道:“可你这样的心情,先生一定有所察觉,回头告诉皇阿玛怎么办?”
胤禛道:“不能够,先生与我,已超出君臣师生的情分,彼此信赖。”
毓溪便温柔地说:“不仅彼此信赖,更是教学相长,顾先生曾说过,来府中授课,在四阿哥身上学到许多。可见年龄长幼,并不代表学识的多少,顾先生那般学富五车之人,也有没念过的书,没见过的世面,八阿哥虽比咱们年小,怎么就不能比兄长多读几本古籍呢?”
胤禛不禁笑了:“换做别家媳妇,该挑剔八阿哥的短处,来哄我高兴,你却还夸人家。”
毓溪道:“我一贯是这么想的,看到别人的强处,咱们才能上进,若觉着人人都愚蠢不如自己,路可就走到头了。”
胤禛依偎着妻子,寻求几分宽慰:“我心里又佩服、又羡慕,胤禩是真有天分,还肯吃苦,我不如他。”
毓溪说:“那也不好妄自菲薄,你自有你的强处,也会让八阿哥在人后羡慕赞叹,人都这样。”
“我会想开的,但你总是知道我心里不自在,适时地出现,让我能有个依靠。”胤禛搂着毓溪,忍不住亲了一口,“这就是娶媳妇成家的福气吗,咱们为何不从小孩子时,就结为夫妻?”
“胡闹,我可是阿玛额娘的掌上明珠,若非皇命难违,我这会子还在闺阁做姑娘呢。”毓溪骄傲地说,“咱们私下里玩笑也罢,这话说出去,可就丢人了,再不许提起。”
“是,福晋教训的是……”胤禛委屈巴巴的模样,在毓溪面前能卸下所有的规矩和压力,连这声“胡闹”,都足以让他在朝务和学业中喘口气。
毓溪亦是点到即止,不可真正摆起说教的架势,便将话题转回自己身上,说道:“我哄了四阿哥高兴,是不是该四阿哥替我解忧了。”
“怎么了?”胤禛立时正经起来,说道,“你该一来就说,别叫我耽误了。”
毓溪这才提起文福晋的托付,她虽心软,且想攒一个文福晋的人情,可这事儿弄不好,就是要得罪东宫的。
太子兴许不在乎女眷琐事,可太子妃那样谨慎缜密之人,若怀疑些什么,文福晋往后怕是难有好日子。
胤禛问:“文福晋为何不自己对太子和太子妃提起,母亲上京探望,再寻常不过的事,何须遮遮掩掩、偷偷摸摸?”
毓溪苦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猜侧福晋和宋格格,对我又有多坦诚呢?东宫两位侧福晋,文福晋的家世不如她堂姐,原就因此常遭另一位欺负,她若非顾虑重重,岂能舍近求远,来托付我照应夫人?”
想起额娘曾叮嘱过,后宅之事绝不比朝堂简单,胤禛自觉说这话,太轻率了。
毓溪笑道:“我和你商量,是觉着连照应夫人这件事,都该多谨慎些,万一惹怒东宫,那不是我一人的错,你也怪不得我。“y
胤禛知道妻子是玩笑,可事情容不得轻率,他们不能干涉东宫的事,哪怕是外戚家眷。
“最好的法子,还是让文福晋自己开口,就算被责备坏了规矩,好歹她母亲能有人照应,兴许还能见上一面。”
“可是文福晋胆小啊,不然仗着太子的宠爱,还能叫她堂姐欺负。”
胤禛想了想,问道:“文福晋与太子妃的关系如何?”
毓溪道:“听宫里传的话,眼下是她伺候着太子妃安胎,文福晋也对我说过,太
子妃进门后,她比从前过得好多了,二人的关系,至少不坏。”
胤禛便说:“不如我们暗中引她母亲,去拜访太子妃的娘家,如此太子妃从自家得到消息,怎么也算不到咱们身上。夫人千里迢迢上京,一定很想见一面女儿,若发现有路可走,必然要试一试,找个人去她所住的客栈传几句闲话就成。”
毓溪听着新鲜,笑道:“这事儿办得,颇有那话本子里的江湖气,咱们四阿哥好像个锄强扶弱的侠士。”
胤禛嗔道:“商量正经的,你又玩笑,我是侠士,你呢,侠女吗?”
毓溪却想起什么来,央求道:“我算什么侠女,咱们五公主才是侠女,四阿哥,快劝劝咱们家妹妹,别再送猎物来,我吃不惯,念佟看着也害怕。”
胤禛不禁大笑,说早在皇祖母出行前就已清山,皇祖母怕孙女没意思,就派人往山里放鸡放兔子。
这都要花银子买,为了不惊动内务府,不让他们又嘀咕五公主的待遇快赶上东宫,是皇祖母拿体己的银子,命人私下去办。
不然这么冷的天,哪来那么多的野鸡野兔子供他们吃,温宪还傻乎乎的,自以为了不得,送去宫里显摆。
毓溪感慨:“咱们妹妹上辈子,一定做了大好事,这样的命格,但凡是个男儿,只怕了不得。”
胤禛却不认同:“若说皇祖母的宠爱,男儿就是胤祺那般,又如何呢?今世的一切,绝非前世的果,是咱们有血有肉自己活出来的。”
毓溪眸中一亮,她就知道,胤禛的心胸眼界,远比她所想的还要宽广。
胤禛道:“就这么定下了,明日我派人去办,引着夫人去瓜尔佳氏府上,等惊动了太子妃,文福晋就不得不自己应付。而她不知是我们安排,既不必谢你,也不会怨你。”
虽然这回攒不下人情,但毓溪满心踏实,软乎乎地笑着:“原来这就是成家的好,我遇事不决,有人能依靠,咱们怎么不在小时候就结为夫妻?”
见毓溪故意拿话挤兑自己,胤禛苦于不能收拾她,气得要撵她走,但这一闹腾,心里因被八阿哥比下去的不悦,都散了。
不久,青莲来提醒该用晚膳,得知厨房做了五公主送来的野味,夫妻俩心情好,便将侧福晋和宋格格都找来,一家人哄着念佟,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
这个时辰,八阿哥府的厨房也忙得热火朝天,可饭菜送出去,福晋跟前冷冷清清,另一份送到书房去,八阿哥还在写文章,不可打扰。
珍珠小心翼翼地陪在主子身旁,眼看着饭菜的热气渐渐消失,而福晋枯坐在桌边,连筷子都不碰一下。
自从八阿哥病愈回朝,夫妻二人,又吃不到一块儿去了。
珍珠回想八阿哥卧病那些天,福晋虽疲惫,可终日挂着笑容,就算陪八阿哥清汤寡水地吃了几天饭,她也毫无怨言。
没想到,短暂的温馨后,一切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
若说夫妻不恩爱,八阿哥对福晋的关怀并不少,他们有同房的亲密,见了面也会有说不完的话,但这一切,必须等八阿哥离开书房才会发生。
可八阿哥在家,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甚至常常在书房过夜。
珍珠早就发现,福晋离不开八阿哥,但八阿哥可以换任何人做妻子。
这样的夫妻情分下,福晋早日看开,才是长久之计,若看不开,就只能这样每晚坐等饭菜凉去,日复一日地折磨自己。
她不敢说,也不能说,八阿哥早就告诫,既是伺候人的,只做伺候人的事就好。
“珍珠……”
“是。”
忽然听福晋召唤,珍珠打起了精神。
八福晋起身来,吩咐道:“拿风衣来,拿攒盒来,我要送去书房,和八阿哥一同用膳。”
珍珠小心地说:“书房那儿,也做了一样的饭菜,正等着八阿哥写完文章,好开饭。”
八福晋眼神直直地说:“那更省心了,走吧。”
“福晋……”
“放心,八阿哥不会嫌我烦他,他并非故意冷落我,是他更用心于朝务和学业。做妻子的,本该体谅,他不来,我去找他便是了。”
珍珠稍稍松了口气,在她看来,这多多少少,也算是福晋想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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