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胧就这样走了。
她也未曾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被留下一命,甚至可以说,就连泰冥宗那边恐怕都想不到她能活下来。
依照安靖过去的行动模式,他的敌人别说活口了,一个囫囵完整的尸体都难找,要不就是被切成臊子,要不就是被炸成灰烬。
正是因为如此,泰冥宗的高层和夜月胧自己,才想着干脆搏命一次得了,哪怕不能杀了安靖,也得试试他还有什么底牌。
底牌,确实有。但他们试不出来。
有尘隐子祖师随时关注,只要不来复数显圣真君,安靖就用不着用太虚通道跑路。
谁能想到,这次安靖居然会因为‘真有趣啊,我决定不杀你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留手呢?
现在,劫后余生,捡了一条命的夜月胧心中情绪十分复杂。
首先,是颓废和无力,活是活下来了,但实在是太过狼狈——被敌人主动留下一命,作为扬名扬威的工具,只要她夜月胧还活着一天,所有人只要看见她就会回忆起来,她是安靖的手下败将,是多打一围攻还被留了一命的败犬。
哪怕是回到泰冥宗,她作为败者,多少也会被说几句闲话。大的矛盾肯定不会有,宗内甚至会给她补偿,泰冥宗还没烂到会打压在前线为宗门奋战的真传的地步。
但损了寿命和本命精气,她的确需要一段时间弥补这些缺漏,修行速度毫无疑问会慢一筹。
可是,另一方面,夜月胧心中也满是难以相信的欣喜。
“我似乎…真的要晋级神命了?”
这不是错觉,夜月胧感知多次,发现事实如此。
她原本的命格,乃是奇命幽醮祭主,擅仪祭,掌法,司幽,唤灵,是天生的方士和风水阵师种子,除此之外,她的武道天赋也不差,之前被安靖近身时虽然打不过,但多少还是有点反抗之力。
通过在泰冥宗多年的修行和在北冰原和天魔的搏杀,夜月胧的命格其实已经成长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地步。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察觉,和安靖的战斗,居然可以让她百尺杆头更进一步,令原本早就停止的命格,再一次提升!
“若是不出意外,这一次回宗汇报后,我大概率就可以晋级神命…悄无声息,居然没有一点异象人劫。”
“除非…”
如此想着,黑发绿眸的少女转过头,心情复杂地看向安靖的方向:“和他战斗,就已经满足了所有‘功业’与‘人劫’的条件。”
“真的假的,和安靖打,居然有这么大的收获!?”
其实不仅仅如此,通过和安靖的战斗,夜月胧也察觉到了自己战斗风格的缺点和不足之处,但相较于神命的提升,就颇为无关紧要了。
事到如今,真正令夜月胧苦恼的事只有一个。
“要进阶神命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师尊和宗门呢?”
虽然知晓对方放自己一命就是为了让自己心生芥蒂,但夜月胧还是忍不住这么想了一瞬。
过去的宗门,不是这样的…师尊对自己很好,是愿意耗费底蕴过来救助自己,帮助自己的——自己在冰原和天魔斗争是没错,但上面的大天魔,也的确都是师尊出手挡下来的。
既然如此,为何安靖这次就不一样?
安靖究竟有什么魔力,可以让宗门师长变得如此疯狂?
还是说…宗门最近有什么大动作,让师尊不能也不想消耗底蕴?
想不明白。夜月胧虽是真传,但却也不是已经成就神藏的,可以参与宗内高层会议的真传。
她不知道许多细节,故而没办法推测出真相。
越想越是心烦,夜月胧长叹一口气,然后迟疑地作出决定:“算了,现在也没办法解释神命怎么来的…暂且观察一下吧。”
而安靖此刻,也正侧过头,看向夜月胧的方向。
“师祖这次出手,肯定也耗费很大。”
虽然刚才表现得非常傲慢,但他又不是傻子,姿态是一回事,真实想法又是另一回事:“与之相对,泰冥宗的显圣却通过消耗夜月胧自己的性命本质,隔空出手,消耗会小一点。”
“看上去,是夜月胧输了,泰冥宗的真人也没达成自己的目的,但实际上,这却是以我为端口,不断地消耗明镜宗的力量。”
“这次和瞋滅真君战斗,师祖肯定也会疲惫一段时间…和断刃山那次与天魔战斗不一样,这是没有天道回血的。”
“对于这些泰冥宗的真人真君来说,我这种武脉小卒子虽然潜力巨大,但短时间内的确是不足为虑,造不成多大损失的…与之相对,若是能消耗尘隐子这种老牌巅峰真君的力量,哪怕是消耗一两个真传也是完全值得的。”
“有意思,看来,泰冥宗在短时间内,对我们明镜宗有计划啊。”
垂眸思索着,安靖突然抬起手,身后如孔雀开屏般绽开了七把剑匣——而后,这些剑匣齐齐开火,迸发出一道道剑气,击退了那把突然袭击的大辰神兵。
“若说那天意魔教的持剑者是隐身偷袭,太过无聊。”
侧眼瞥视,看向那被连续重创两次,乃至于已经有些气息不稳的大辰神兵,安靖颇为不耐道:“而你这种远远凭借祭坛操控神兵的家伙,真的就可以说是无耻了。”
就算是神兵,能发挥的力量也是有极限的。若不是城内有大辰的内鬼,别说是借用两次地脉之力,哪怕是一次都绝不可能。
见到这次偷袭也没有成功,这柄大辰神兵毫不犹疑地要化作剑光遁逃,但安靖岂会给它机会?
“留下!”
弹指一瞬,安靖手捏剑印,七道重型狙击剑匣轰击而出的飞剑携裹磅礴气劲飞驰而出,所过之处,尘土如浪,大气真空,每一道剑气都蕴含几欲喷薄而出的璀璨金雷,正是那神兵克星!
对此,神兵不得不停顿对抗,七剑对一剑,两方不同的力道对冲,登时就令周边山林燃烧迸裂,绽开一個碗形的凹陷。
纵然是以多打少,但神兵材质终究是神藏境界,还是占据优势,但安靖的身影却在操控剑匣爆发后,以一种谁也没有察觉到的速度消失不见。
空气中甚至就连爆鸣都没有,只有一片森然的死寂。
而等到安靖再次出现时,他已出现在了神兵之后。
皇天养气法的玄步,正是一种可以用于暗杀强袭的步伐!
而这一次,安靖并不是要暗杀,亦或是击碎对方——他抬起手,金雷汇聚,安靖掌若雷笼,朝着神剑抓去,瞬息间就将其握住,禁锢,令其动弹不得!
在这一瞬间,安靖将御五兵真雷的金雷篇运用到了极致,再糅合太白皓灵神禁,两者灌注了安靖的全部煞气和神魂之力,令他的右臂处凝结出了一层层厚重,坚固,宛如刀劈斧凿的森然纹路。
安靖周身,激荡的白气如云海翻涌,浑厚气劲随着雷光澎湃,硬生生将神兵的力量完全压制!
大辰境内,一处隐秘的祭坛中。
“糟糕!”
主持祭坛者面色惨白,而祭坛也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缝隙,他被一股无形的反震击退数步:“坤罡剑被夺了!”
“任务失败,神兵也被夺走,这下绝对会被王上责罚…”
但令他毛骨悚然的是,一个声音响在他神海深处:无事,我不会责罚你,你已经做得很好 “王上!”
主持者立刻诚惶诚恐地跪拜在地,而那个声音背后的意念凝结出一条虚影,他抬起手,按在祭坛之上,读取其中的信息,然后若有所思:他的功法突破了…果然,遇战则盛,越胜越强,夺敌之力为己所用结束对安靖的一切计划吧他道:除非一次性拿出压倒性的力量将其消灭,不然越是试探,他越是强大,而想要一次性拿出可以绝对消灭他的力量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如此庞大的力量调动毫无疑问会牵扯到极其庞大的因果,到那时,入劫的就是我们了 “遵命!”
荒野。
安靖周身缭绕着厚重坚固的炽白光泽,纯净的金气宛如张扬的剑光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山下四周,地脉天海,诸多潜伏于天地之间的金灵之炁荡漾着朝着他汇聚,就好似欢呼雀跃般朝着安靖涌来,敬拜自己的帝皇,甘愿成就他的仙基。
安靖的紫府中,金灵根所化的‘青铜建木’,九欘九枸之所在,凝结出了近乎于刀刃般的叶片异象,一时间,安靖的整个金灵根都化作了一条贯穿其脊椎肋骨的白金巨树,又像是一把虬结的巨剑,如帝王节杖,如天神刑兵。
此乃仙基,白帝天刑。
凭借这百战百胜的无敌之势,太白皓灵神禁,心禁已成,筑基成就!
面对又有突破的安靖,神兵还想要挣扎,但少年武者此刻眸光炽燃如阳,煞气浑厚元一,浩若海潮,他身体背后,激荡的金气光辉近乎勾勒出了一柄横贯天地的巨剑虚影。
白金色的光辉纹路从神兵剑柄攀附至剑刃之上,终究是彻底将其压制。
和勘明钟不一样,这把神兵并没有灵智,是个上好的原材料。
“不错,回宗门后,我的配兵算是有材料了。”
安靖收剑,将其纳入太虚法器。
他此刻仙道筑基,武道武脉,正是最为意气风发之时,安靖嘴角抬起环视四周,只见各方探子间谍全部都如鸟兽散,已无一人乃至于天魔敢于留在原地。
胜了。毫无疑问地大获全胜!安靖就凭一己之力,将五方围攻给彻底地击溃,碾灭!
回过头,安靖看向赫文鼎所在之地。
在那里,有着一颗颗血色的晶石留存,散发着生命的活力——不过已经没有任何心意魂魄存在,赫文鼎的神魂神意已经转移走了,只是空余了‘尸体’在原地。
甚至,安靖隐约还能从中感知到一丝愧疚,还有神念留言。
惜哉,本以为这次能死在神将大人您手中,却未曾想教中要我回去,虽然惭愧,但在下只能先遁回宗内,再次再见时,在下一定会磨砺武技,从扎马步开始重新炼起,打磨根基,定会让神将大人您尽兴!
“嘿,一个两个的,被我揍了一顿就老实了?”
安靖也不是很在意,他现在并没有针对赫文鼎这种特殊神魂转移的手段,从一开始就知道大概率没办法彻底杀掉他——但这小子武道练得还不错,作为沙包是非常合格的,如果能练的更踏实一点,安靖并不介意多打多杀他几次。
此时,远方,红塔城中,传来了一道深沉的太虚波动。
一艘空艇冉冉飞起,它周身萦绕着半透明的宇光,显然是太虚大阵启动,要将其传送离开的先兆。
“哦,这就是那艘护送‘空隧银’的空艇吗?”
安靖抬起手,眺望远方,他虽然感觉好像忘了点什么,但看得出来,红塔城的那位城主相当果断,趁着自己引出了所有城内的叛徒和内鬼,就立刻推进修复作业,甚至动用了太虚大阵将关键目标送回宗门。
但也就是在这时,一个有些惊慌和急促的声音响起。
“安真传!安真传!”
一个受伤颇重的武者一路朝着安靖飞奔而来,安靖看出对方明镜宗武者的身份,也看出对方不是什么间谍内鬼,便一个跨步,化作虚影,瞬息间就来到他身侧:“什么事?”
被突然来到身侧的安靖吓了一跳,这位武者,也就是之前带队逃离上玄教武者追击的林队长很快恢复过来,但还是很焦虑地侧过头,指着远岸红塔城上空,正在蓄能太虚跳跃的空艇道:“安真传,我们在周边的荒野发现了一个神秘势力的基地,在潜入破坏后,得到了一个相当重要的情报!”
“那个神秘势力假借泰冥宗之名,正在周边荒野活动,他们在城中有极大量的潜伏者,运输空艇之所以这么长时间都不能起飞,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让我们得到灵物,而是他们要对灵物做手脚!”
一口气说完,这位武者神情肃然:“若是让那艘空艇回到宗内,以宗内现在的情况,事情恐怕会相当不妙!”
“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安靖顿时恍然,甚至都没有按照流程问一句‘我凭什么相信你?’,因为他发现自己之前好像忘记的是什么了。
上玄教人呢?跑哪去了?就一个开场就送死的太虚刺客?开玩笑呢天下第一大宗门就这水平?别说是泰冥宗的夜月胧这个真传了,哪怕是天意那边大概率是实验品的赫文鼎都不如啊!
感情,他们的关键在城内,而不是自己身上啊!
“好。”
吐出一口气,安靖没有任何废话,他眯起眼睛,凝视着那艘已经逐渐被太虚宇光包裹起来的空艇:“我这就去阻止。”
没有询问‘是不是真的’必要,哪怕是这是假消息,自己搞错了,那自己也可以亲自护送空隧银回宗门——这种事,一向是先相信,再相信。
“小心点啊,安真传!”
林队长相当紧张,而安靖却微微俯下身,作出起步的姿势:“此刻,在红塔城周边,我已经战至无敌,你为何觉得他们能拦住我?”
下一瞬,他向前踏步。
安靖开始了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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