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是伯夫人,又是叶氏的婆婆,她能主动询问一句绯蕖的婚事,也是给叶氏脸面。
所以,叶氏的神色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张氏赏了绯蕖五十两银子,又说了几句话,借口要休息了,让她们离开。
一行人刚出院子,没走几步,一个衣着素净的女人过来,先给叶氏请安。
她声音柔和:“世子夫人安好,奴婢是伺候林老姨娘的,大家叫我一声林保家的。”
叶氏虽然意外,但也和善地点点头:“林老姨娘有什么吩咐?”
林保家的赶紧回答道:“不敢,林老姨娘听说世子夫人身边的绯蕖姑娘好事近了,也来凑个热闹,给姑娘添一份嫁妆,取个好意头。”
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
众人都颇为惊讶。
要知道,这位林老姨娘的辈分比张氏还高。
她原本是在前院书房伺候老伯爷的,后来生了儿子,抬了姨娘。
老伯爷去世,伯府分家,那些有儿子的姨娘都跟着自己的庶子单过,没儿子的则去了家庙。
但林老姨娘是个例外。
她唯一的儿子死了,不过她没有被送去家庙,仍旧住在伯府单独的一个小院里,平时极少出现在人前。
当初,林老姨娘因为识文断字,又生下老来子,很得老伯爷的宠爱。
她的儿子只比邓芃大一岁,叔侄俩几乎是一起长大的。
邓芃小时候很贪玩,六岁那年,他一个人摆脱了身边伺候的人,跑到花园的假山里躲着。
大家遍寻不着,最后还是小叔叔灵机一动,想到他俩平时把假山当做“秘密基地”,赶紧跑去找他。
邓芃果然在假山里睡着了。
小叔叔赶紧把他唤醒,就在叔侄俩手拉手从假山里出来的时候,假山最上面的一块石头忽然掉下来。
“芃儿快跑!”
小叔叔耳朵灵,听见声音不对,猛地把邓芃往外一推。
自己却被活活砸死,脑袋都被砸烂了。
老伯爷大怒,命人彻查。
结果发现是后宅争斗,女人们为了争宠,一个姨娘想害死邓芃,派人在假山上做了手脚。
结果,石头没有想象中那么听话,掉晚了,过了几个时辰才掉下来,砸中了别人。
林老姨娘当场就昏死过去,病到一度连大夫都束手无策,让人准备后事。
老伯爷去宫里求了老参,这才救了她一命。
没几年,老伯爷也去了。
弥留之际,他特地叮嘱张氏:“以后伯府你当家,别的都由你做主,但千万给林氏一口吃的,许她留在伯府终老。”
张氏自然应下。
她没食言,给林氏一个僻静的院子,从不克扣月例,时不时地敲打几句下人,不许他们怠慢。
甚至,两年前,林氏的娘家人都死光了,只留下一个侄孙,张氏也允许他来伯府的家学里附学,当成亲戚家的子侄一样招呼。
“劳烦林老姨娘记挂着,是这丫头的福气。”
叶氏点点头,给了绯蕖一个眼神。
绯蕖上前,大大方方接过荷包,向林保家的道谢。
“绯蕖,你走一趟,去给林老姨娘磕个头吧。”
一想到人家的儿子是自己丈夫的救命恩人,才七岁就没了,叶氏也觉得心里酸酸的,有点不是滋味儿。
她是世子夫人,不能自降身价,和一个老姨娘走交情。
但绯蕖马上就要出府了,又拿了人家的添妆,去当面道谢是情理之中。
绯蕖马上说道:“应该的,奴婢这就过去。”
一旁的尤妈妈想到自己要和叶氏单独说说话,索性就把姜芙也支开:“陪着你绯蕖姐姐一块去吧。”
姐妹俩和林保家的一起去了。
一路上,林保家的很客气。
她话不多,态度恭敬,但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容,整个人看上去都十分柔和。
姜芙平时见多了这些管事妈妈,一个个的不是刁钻油滑就是长了一双富贵眼,她乍一见到这么有礼谦逊的,倒有点不适应了。
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林老姨娘也是一个有本事的。
老伯爷都去世那么多年了,她身边还能有这样拿得出手的下人,可见其本人御下的手段了得。
林老姨娘一个孀居妇人,住所僻静也是正常。
三个人走了半天,终于到了。
小院不大,种了不少抗冻的花草,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在这冬日里,一抹鲜绿极是难得。
绯蕖看得入迷:“真是好看。”
林保家的笑着说道:“老姨娘平时喜欢侍弄花草。”
说话间,她先走进去了。
很快,林保家的又出来了,示意绯蕖和姜芙可以进去。
屋里坐着一个中年妇人,穿得比张氏还老气,头上只戴着一枚玉钗,不施粉黛。
若不看脸的话,恐怕会真的把她当成老太太。
绯蕖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林老姨娘笑了,她笑起来犹如三十许人,嘴角还带着一个小小的梨涡。
“绯蕖姑娘客气了,你不嫌弃我一个寡居之人还要凑你的热闹就好。说起来,这事儿确实是我欠考虑了。”
林老姨娘有点不好意思。
绯蕖连说不会。
姜芙站着,暗自打量着周围。
别管张氏和叶氏这对婆媳之间平时有什么龃龉,不过,在林老姨娘的日常生活方面,能看出来二人都没有苛待过她。
又客气两句,绯蕖告辞。
林老姨娘也没有挽留,让林保家的送她们出去。
二人走出小院。
绯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那些坚韧的花草。
“以前听人说,林老姨娘种的蔷薇最是好看,我怕是看不到了,有机会你再替我多看两眼。”
她哽咽着说道,语气伤感。
姜芙停下脚,拉着绯蕖的手,轻声安慰道:“这是哪里话,等你稳当了,或者咱们夫人有了小少爷,说不得又要叫你回来伺候的。”
外面找的乳母不保准,万一绯蕖和叶氏前后脚有孕,说不定她还能回来奶小少爷。
谁知道,绯蕖用力摇摇头:“不,夫人说了,绝不叫我再回来的。”
姜芙有些意外:“啊?你是家生子,一家子都跟着夫人,又是打小儿就伺候夫人的,谁能越过你们的情分?”
绯蕖垂着头,半晌不说话。
姜芙也没有再追问。
不过,绯蕖显然打开了话匣子,趁着四下无人,她小声说道:“这话我本不该说,但我憋得难受,何况又是对你。”
她一口气说道:“夫人说没人是天生伺候人的,所以放了我的奴籍,叫我出去好好和表哥过日子。按说放了籍,以后我和我的孩子都是良民了,是该感谢主子,可外面的日子哪是那么好过的?地里的收成不好,年年都有人饿死,我姑母那一大家子还没分家,二十几口人挤在一起,一想到以后的日子,我都愁得睡不着!”
一想到绯蕖这几晚的确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姜芙就更加沉默了。
她讷讷开口:“那、那你再去求求夫人呢?”
绯蕖抹了抹眼睛,轻嗤一声:“求了,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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