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当突围的旗语顺着城墙猛烈的摇动时,葛顺就知道该是自己上阵的时候了。
“刀来!”
一杆刀刃上染满红色血渍的长刀被士兵抬了上来。
葛顺双眼如针,死死盯着城外呼啸而来的敌阵,朗声大叫道:“昆仑奴,你葛顺爷爷来了。”
然后猛的一个转身,抓起长刀,向着城下大步走去,一步、两步、三步,突然葛顺再次回过身来,对着仍伫立在城头的石碌跪了下来。
“咚!咚!咚!”三个响头磕完,起身再次向着城下走去,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话,而城头的石碌此时宛若一尊失语的雕像,脸上早已没了那常见的田间老农式的笑容。
“杀!”城下喊杀声四起,坚守了两个月的南城门终于打开了,葛顺一马当先,身后是两千名御奴城的士兵。
他们知道今日自己会死吗?
也许是知道的吧?
但他们为什么不害怕呢?
也许是因为身后就是自己的家?
这些士兵不比其他三城在近两个月来一直在奋力厮杀,这里相对承平,但他们的决死之心却一点也不比其他三城的士兵少。
此时,黑压压的昆仑人正蜂拥而来,已经可以看到那嗜血的弯刀,狰狞的笑脸,但那又如何?
“右城守备军的将士们,今日有死而已,让狗日的昆仑奴看看我御奴城汉子的风采。”随着葛顺的大喝,长刀也向着对面的敌阵呼啸而去。
葛顺的刀势大力沉,如一道匹练划过长空,在昆仑军阵里绽放出血色的花,数名昆仑人被拦腰斩断,从马上跌落。
他的刀不如连横的龙纹镏金戈惊艳,也不如任原的开山钺凶蛮,但足够的重,重到即便手握狼牙棒的昆仑千夫长都难以招架。
一刀又一刀,一寸又一寸,葛顺身后的人在不断的减少,可葛顺仍是不管不顾,只是闷着头一个劲儿的向着昆仑中军杀去。
昆仑人的军阵在松动。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眼前这两千名不避生死的昆仑城士兵所吸引,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右侧的军阵中有另外一支御奴城的军队杀了进来。
这支军队的速度更快,突击更猛,彪悍勇猛的昆仑人在这支骑军面前犹如纸糊,短短一炷香不到,右阵便几近告破。
隋唐没有想到此次突围会如此的顺利,毕竟自己只有两千人,而昆仑人的右阵足足有七千骑兵,以逸待劳,本应是一场十足的恶战。
他不知道原本该统领昆仑右阵的拓跋康已经被调往了西城,且在刚才便已经死在了董平的枪下。
也许连上苍都不忍御奴城以悲剧收尾,所以,它为隋唐留了一条生路。
突击异常的顺利,顺利到隋唐等人一阵恍惚,到底是死军太过厉害?还是昆仑人太过无能?
其实都不是,只是昆仑人缺乏准备,他们安逸了两个月,又没有足够有分量的万夫长压阵,所以仓促迎击,异常的慌乱,简直可以说是一盘散沙。
驻守南城的昆仑万夫长拓跋荣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两个月不见刀兵,今日怎地这御奴城就一反常态,竟然敢开关迎敌?
中军本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在只有区区两千人,再给自己一些时间,就可以很轻松的将他们拿下,然而,等右阵遇袭的消息传来,拓跋荣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是御奴城准备突围了,可惜,负责右阵的万夫长拓跋康前些时日被调往西城,如今右阵只有几个千夫长,怕是挡不住了。
想到这里,拓跋荣的脸色瞬间煞白,继而又转为通红,煞白是因为恐惧,如果让御奴城的军队从自己负责的防线突围,这么大的失误,他要如何承受左贤王的怒火;通红是因为愤怒,御奴城的这些辰国人,竟然敢戏耍自己。
“杀,给我狠狠的杀,一个不留。”拓跋荣满眼杀气的望着被死死困在阵中的葛顺。
他很清楚,既然对方选择突围,那么,必然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此时想要阻截右阵突围的那一支军队,恐怕已经为时已晚,希望只能寄托在那七名千夫长身上,但阵中被围的这些个辰国人必须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代价。
随着拓跋荣的怒吼,昆仑人的弯刀挥舞的愈加迅猛,葛顺身后右城守备军的人越来越少。
鲜血飞溅,在空中抛洒,头颅滚落,在马蹄下碎裂,如果可以选择,辰国士兵当然更愿意面对着御奴城而亡,因为那里有他们的父母妻儿。
可惜,他们不能,他们不能将自己的后背留给敌人。
一双双杀的血红的眼睛在狰狞的面孔上闪动着仇恨的光芒,这些该死的昆仑人,就是他们从北部草原而来,驻马立营在这御奴城外。
整整两个月,他们想要入城,搜刮他们的家财,掳掠他们的妻儿。
怎么可以?
怎么敢?
一个字:杀!!!
葛顺从疯狂的厮杀中抬起头来,猩红的双眼望向远处大纛下歇斯底里的昆仑将领,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知道十有八九,隋唐他们已经突围成功了,否则,那个昆仑将领,何至于如此的愤怒。
“兄弟们,隋将军已经顺利突围了,现在,握紧你们手里的刀枪,狠狠的劈向昆仑人吧,为咱们御奴城里的父母妻儿尽最后一份力。”葛顺用毕生最大的力气嘶吼着。
他不管身后还有多少人?他也不管他们还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命令?
他只知道,隋唐既已突围,那么,他的任务便已经完成。
眼前便是昆仑的中军大纛,杀吧!杀他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大葛顺将手中的大刀舞起,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向拓跋荣的方向冲去。
“杀!”“杀!”“杀!”
杀声大起,仅剩的四百余右城守备军的人彻底放弃了防守,开始冲击昆仑的军阵。
他们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四百人想要冲破上万昆仑骑兵的围追堵截,回到御奴城,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所以,眼前的路只剩下一条,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鲜血不断的在空中飞溅,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泥土的气息冲击着每一个人,带血的兵刃卖力的挥动着,残肢断臂到处都是,断折的长枪,被丢弃的弯刀,一声更比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很多很多。
只是这偌大的战场,却唯独没有求饶声,一个都没有。
葛顺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不过三刻钟而已,两千条生命就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消失在了这片战场上,有昆仑人、也有右城守备军的人。
“啊!”葛顺不断的嘶吼着,他已经彻彻底底的陷入了疯狂,此刻,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他不知道此时的战场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追随他出城的两千名右城守备军的将士早已折戟沙场,无一生还。
而他也在失去了身侧将士们的防护之后,将全身都暴露在了昆仑人的弯刀之下。
此刻,葛顺肩甲碎裂,腹背皆已受创,鲜血顺着盔甲的缝隙不断的流出,脸色也越来越白。
他很累了,手中的刀快要挥不动了。
但他仍然不想停下来,如果还有一口气,如果还能杀敌,他,便要杀敌。
“呼!”一阵剧烈的风声从背后袭来,葛顺想要回头,可是失血过多,让他的行动变的很慢很慢。
终于,终于他的头转过去了,只是一切都太迟了,看着在眼前不断变大的狼牙棒,葛顺无声的惨笑了起来,他已经来不及举刀了。
“砰!”
巨大的力量让葛顺不由自主的向着一旁摔了出去。
鲜血从兜鍪中溢出,染红了他平实的面颊,这一刻,他笑了,他恍惚记得,刚才,就在刚才,他从御奴城门口一路杀向昆仑中军大纛,这一路,死在他刀下的昆仑人至少有数十人之多,他知足了。
如果可以,他多想再看一眼御奴城啊,可惜,动不了了,眼前越来越黑,直至毫无生气。
战场平静了下来。
此时,南城上,石碌惨白的双手紧紧握着刀柄,眼睛盯着城外的战场,不仅仅是他,所有此时站在南城上的右城守备军的将士们具是两眼通红,银牙紧咬。
然而,他们却什么都不能做,他们是御奴城最后的屏障,葛顺及两千名将士用命为御奴城争得了一线生机,他们得守住了。
随着葛顺的倒下,随着最后一面右城守备军的旗帜淹没在昆仑军阵里,石碌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他知道,葛顺,回不来了。
此刻,他的心情一如当日尤大勇失去了邱世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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