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奴家真的只是想闻一闻,这从未见过的事物,究竟是怎样一种味道。”
崔兰香笑着回答。
江河想到那日于御花园的凉亭初见时,崔兰香也是先凑近过来,嗅着自己身上的气味。
她所修的功法似乎相当奇怪,与气味有关,似乎还掌握了少许幻术,至少江河是难以看透的。
“只可惜,令奴家有些失望。奴家本还以为会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呢,毕竟是从来不曾见过的东西。”
江河追问道:
“你闻到了什么?”
“死亡。”
崔兰香叹了口气,
“衰败、腐朽,和死气没什么区别。”
“你的意思是,它曾经是一样活物?”
“谁知道呢?那些炼僵的赶尸人,身上也尽是一股死气,只凭这个,也看不出什么来。”
崔兰香大失所望,也不再有什么久留的兴趣,只是耸了耸肩,便简单与一众人做了告别,挪动莲足,败兴而去。
江河看着崔兰香离去的倩影,若有所思起来。
而苏师妹与师兄,乃至洛师叔是万仙山的门人,亦不适合旁听国政,鱼玄机便打算让赵公公先为他们安排个住处。
但这活被薛正阳抢先了:
“陛下,这三位皆是我万仙山中的同门,不如便由我将其带到东鲤仙院,也比较方便。”
江河饶有兴味地看了薛正阳一眼。
这位前辈,哪怕活了上百年,也仍然是将内心所想都摆在了脸上。
毕竟都是万仙山的人,鱼玄机没有拒绝的道理:
“如此也好。那烦请三位先行屏退一番,待我们商议过后,由薛国师为你们安排落脚之处。”
苏师妹与师兄两人,太过清楚薛正阳与洛师叔的关系。
但瞧着洛师叔似乎没有拒绝,便也都应承下来,被赵公公带去御花园歇脚。
毕竟薛正阳归根结底还是万仙山的人,而且他们也认识,跟着薛正阳一同离开也显得亲近些。
御书房内,霎时间只剩下了三人。
江河却仍然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
薛正阳见江河久久没能回神,便道:
“你在想什么?”
江河没有避讳鱼玄机:
“薛前辈,你觉得他们三人怎么样?”
薛正阳皱了皱眉头:
“谁?”
“我们的三位同僚。”
“你认为他们有问题?”
江河摇了摇头:
“我只是难免猜测——那污浊气息自三日之前忽而显现一次,兴许说明浊仙在三日前曾有过出手。
可他若不会对百姓出此手段,那定然该有一位修行者落入他的手掌,这个人如果不是你我……”
“便可能在他们三人之中?”
“无端的猜测而已。毕竟我们并不清楚,为何三日之前会有污浊的气息突兀出现。”
江河叹了口气,
“只可惜,他们各有侦察手段,也定然会对他人的术法有反制范,我们没办法轻易验明一点。”
“你或许多心了。”
薛正阳沉默了半晌,回答道,
“寻浊图乃天庭专门用以针对这些潜藏在人世的浊仙,所制作的法宝。
如若他们有人受到污染,相距如此之近的距离,无论以怎样的手段屏蔽气息,也逃不过它的法眼。”
“或许吧……”
江河不置可否,
“而且,对于那个崔兰香,我多少有些疑惑。”
“你说。”
“前辈见多识广,可曾听闻分辨气息的功法?这般功法又该修怎样的灵气?”
“至少万仙山未有记载,所以我不曾听闻。”薛正阳如实道。
江河便更为纳闷了:
“博览众长,道统万千的万仙山都不曾记载过的功法,她又是从哪里学到的呢?
路任家来到鲤国,是因为他惹到了仇家想要避难。茅野望来到鲤国,是希望实现教化子民、留名青史的抱负。
他们二人,都有着暂住在鲤国的理由。
我起初以为,这崔兰香应当是感到长生无望,怀着安度晚年的想法,才来到这鲤国。
但如今看她手段颇丰,又多有奇异,凭着这般奇特本事,哪怕无望长生,在这世上也该大有作为。
根本没必要留在鲤国这个尚在交战的小国。”
“……”
“她究竟为何而来?”
江河微微眯起了眼,
“也是这鲤国的千年龙气么?”
正因鲤国值得他人图谋的,唯有千年龙气,与鲤国能存续千年的秘密,所以江河只能这般猜测。
“我不知道。”
薛正阳叹了口气。
他觉得江河有些太过于谨慎了。
但有时也不可否认,对于浊仙这般存在,如何谨慎都算不上过分。
但是——
“但图谋龙气,并非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当天地之中,每有一个新立的国度被世间承认,便有其作为‘意象’的龙脉,自国土之中诞生。
龙脉隐于国土之中,不见踪迹,唯有在国家走向灭亡之时,会暴露人前。
而龙气发源于龙脉,与国家的气运、子民、山河,乃至一切都息息相关。
一个国家存续的时间越久,越强盛,这个国家的龙脉便越粗壮,龙气也便越庞多。
也唯有国之将倾,根基不稳时,那作为‘意象’的龙脉现于人间,才有着被撷取的可能。”
“也就是说,只要国民强盛,龙气便不可能被他人掠夺。”
江河忽而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回忆起当初国师大典时,那七彩的霞光分出一缕,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刻,总结道,
“而这,便是我们要做。”
“正是。”
薛正阳抬眼看向江河,道,
“江河,你的身上已有鲤国的一缕气运,想来是这个国家承认了你的身份。其实国师之间的气运之争,我已经算是失败了。”
“薛前辈莫不是看见了旧人,心生逃窜之意了?”江河打趣道。
“不,我来此本就是为了道心,而非气运。”
也不知薛正阳是真的看开了,还是在狡辩嘴硬,
“师尊说的不错,‘不利东北,乃终有庆’,我与师妹在鲤国偶遇,一定不可能是巧合……我会做好我作为国师的应尽之责,你大可以放心。”
“那就好。”
江河说罢,便回头看了看没有打扰二人闲聊的鱼玄机,
“抱歉,陛下,晾了你大半天了。”
发福的中年男人摆了摆手,但笑容却有些苦涩。
凡人在一众修行者面前,很难掌握到话语权。
皇帝也不行。
他道:
“朕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只要能让我大鲤摆脱危亡,万世太平,这些身外之物朕都可以不去考虑。多谢江国师体谅。”
“陛下是个好皇帝。”
江河如实道。
鲤国能有这等为国为民,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君主,或许亦是冥冥之中的‘幸运’作祟。
毕竟锦鲤总能带来幸运。
鱼玄机摇了摇头,不愿再提,随即转移了话题:
“总之,我们还是商议人口普查之事吧,看看具体怎样实施,才能察觉百姓的异样。”
对于身边同僚是否有被浊仙腐化的同党,终究只能算作江河心里的一个猜测。
他可以为此而做出一定防范,却不能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更进一步。
而有关崔兰香的疑问,江河也难以过多追究,只得先默默观察之后再下结论。
他们的目光,最终还是放在了如何进行人口普查之上。
受限于技术,鲤国查办户籍的方式,哪怕过了千年,也仍是比较朴素、直接的国民主动上户,辅以户部小吏明察暗访的方式一同进行。
如若不想打草惊蛇,最好还是延续历年来的制度。
如此一来,便只需要考虑,要借着人口普查的幌子,如何找出异状即可。
“首先,我们总结目的,从浊仙的目的出发,来反推他或许会做些什么——”
江河拿来书桌上的纸笔,开始往纸张上写写画画,
“他有极大概率,是为了龙气而来,而撷取龙气,首先便要使大鲤身处危急存亡之中,让龙脉现身。
既然寻浊图将他定位在锦京城,那便意味着他正在锦京之中潜伏谋划——
一个国家之所以面临危亡,无外乎内忧与外患,如今的外患尚需要时间,才能造成威胁。浊仙若是想尽快完成谋划,便只能制造‘内忧’。
而最好的方法便是……”
“引发国家内乱。”鱼玄机斩钉截铁道。
江河点点头,继续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想要制造内乱,唯有煽动百姓,方有可乘之机。”
薛正阳提出疑问:
“可距离国师大典还没过多久,鲤国正处上下一心之际,他若不污浊百姓,又该如何颠覆民众思潮?”
而污浊了百姓,又一定会被寻浊图发现踪迹,到时也能顺藤摸瓜,找出真凶。
但江河却摇了摇头:
“错了,真要说起来,鲤国并非处在上下一心之际。相反,此时此刻,或许正是人心起伏的时候。”
“为什么?”薛正阳与鱼玄机皆为不解。
江河叹了口气。
他的思绪,忽然追溯到了那日斩龙节时,一位对国师提出质疑的老兵身上。
他曾与那位老兵有过一番交流。
当时的老兵,并不信任鲤国的国师会引领全国百姓修仙。
更不信任鲤国能战胜北方的蛮夷。
他无法代表大部分人的思想,却能代表一部分人的思想。
而‘大部分’的百姓,其实是盲目的。
也不怪他们听风就是雨,只怪他们得到信息的渠道太过稀少,没有人能告诉他们‘真相’。
而这般百姓,只需要稍微煽动一番,便足以形成排山倒海的压力。
而到时,鲤国朝廷根本就没有解释、辟谣的手段。
因为:
“因为鲤国已被蛮国欺压数年,今年边关又遭大败,只得固守国门……而我们,尚还没能拿出,足以带领鲤国繁荣富强的铁证。
如今,不论是蛮夷的侵袭,还是公开讲学,我们都还没能做出实绩,让人信服。
而这,也正是他们带动人心,扰乱思潮的最好时机。”
在这个世上,唯有事实才能击垮谣言。
可倘若事实还不能称为事实。
那么谣言,便是事实。
“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通过这次机会,找到那些对国家大势有一定把握,但又极其不信任国家的群体。
譬如退伍的老兵、不得志的书生、趋利避害的商人、还有那些没有灵台,修道无果的凡人——
他们,是最有可能带动风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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