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皓冷眼,只挥手吩咐自己带来的人往后撤。
来之前,他曾与洛河彻夜的商讨,漠国兵强,若是面对面碰上,胜算并不大,尤其是摩鉴一行人早有了准备,只怕将他们的布防和兵力摸的一清二楚。
所以他们沿着边城一路推断可能的行径路线,只想找出漠军有所疏漏的地方。反反复复的思索与商讨,他们几乎将能部署的地方都摸了个透,几近天明之时,才堪堪聊起那些不起眼的地方。
鹅城恰好在其中。
焰城盛名在外,周边小城其实很容易被人忽略遗忘。若非洛河极富经验,慕皓决计不会注意到此地。尤其是鹅城的名号还如此的……
“乞巧。”
更加不会让人生出什么畏惧的心思。
但洛河翻阅典籍,却明明白白的向慕皓指出了“鹅”字的由来,其实取自城中独有的矿石,唤做“鹅石。”其表层雪白,内里却隐含灰色尘埃,又形状崎岖,并不圆滑,实在算不上好看,人们不会将此视作装饰,再加上产量极少的缘故,这种矿石并不曾向外流通,直到后来在无意间与苦草接触,那黯淡的鹅石燃起汹汹烈火,久久不熄,这才引起关注。
它与一般火石的作用相似却不相同,极易燃烧,却不易熄灭,并且内里的灰色尘埃会瞬间融成鲜红的水滴状,照射出琉璃般的亮点,很是好看,所以每每过节祈福,鹅城的子民都会将燃烧鹅石当做必要之事。
他们将鹅石视作吉祥的象征,所以连着城池的名号,也一并替换。
这是书上所记载的,只字片语的算不上多,真实性也存疑。但洛河亲自调查过,慕皓自然是信的。
因为长期的安定,所以鹅城的子民并没有将鹅石的用处与战争所关联,但洛河居于现在的位置,却不得不多思多虑一些。他亲自去试验过东西的威力,知道什么时候用是最好,但与此同时,他也发现了其中的制约,就是矿石的储备不足以用以长期的战役以及不能随意的运输,所以对于是否能派上用场,洛河不清楚。
而慕皓同样明白焰城布防的厉害之处,所以他并不觉着有鹅城发挥作用的地方,能保全自身已然很好。
时至今日,慕皓才恍然回神,不由得感慨洛河的先见之明,他此时受困于鹅城,是否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他一早便安排了人将鹅石从矿中凿出,再碾压成细小的碎石,装入布袋之中,先前一批箭羽就是将那碎石投下,铺成逶迤的一道长线,而后来洒下的,就是苦草汁水了,几乎是触碰的瞬间,就燃起大火。
而他带的士兵,全都提前抹上了苦草灰烬,一念之间,相生相克。普通火焰燃烧出的苦草灰烬,完全隔绝了鹅石火。
莫甲在烈火中死亡,漠兵也连成一大片火线,靠近不得,他不需要自己的士兵喷洒热血,就可以让漠兵自我消亡。
逐渐昏暗的天色之下,这里亮的如同白昼一般。季生坐在营帐之中,看着两人以为自己即将胜利的脸色,几乎要笑到窒息。
自相残杀的戏码,他最爱看了。
对于洛鸢和慕皓的那点小聪明,季生并不否定。但仅仅凭借这点,却并不足以让他们赢。
两手交并,聚拢牵丝,季生的体内源源不断的流淌出暗沉的黑色气息,他催动其向外发散,一点点将这战场侵蚀笼罩。
莫甲与陈骅的死在此刻显得如此无足轻重,因为季生完全有着统筹一切的力量,但他却丝毫不在意盟友的性命。
将其论做魔族的天性未免有些太过牵强,因为说起来天地初始时,魔族本性只算是冷漠,都谈不上偏执,更别提此种邪性。若是洛鸢通晓一切,她大抵会将此归于恶种的力量,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每一个想要操控它力量的族类。
凡事都需要代价,遑论恶种这样的存在。
“不要害怕,请一定要努力的战斗下去,直到最后一人的倒下。”恶魔低语,耳鬓厮磨一般将每个字嚼碎来说。看似是鼓舞振奋的话,可从季生嘴里说出来时,却实在算不上激荡。
最后,季生只是在漫天的恶意后藏匿起身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离开了。
陈骅和莫甲死了。
这群“漠兵”看似没有了指挥和牵引,可仍旧没有停下进攻的脚步,而洛鸢和慕皓看似有胜利之势,真实面对的,却是无休止的战斗,直到诅咒最后一刻的来临。
整整一夜,洛鸢早就杀红了眼。
而漠兵几近顽强之态,除非给出致命一击,否则连受伤的躯体都不会有所懈怠,坚韧顽强令人敬佩,又不得不为此所胆战心惊。
这还是人么?洛鸢暗想,岂不更像一批毫无思想的战斗机器。不会疼痛,不会疲惫,只要不死,就会一直一直的战斗下去。
她能察觉出这丝异样,但理智却又告诉她这个念头不太实际。
手臂酸麻,四肢无力,战到最后,洛鸢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麻木,唯一能够支持她的身形所不倒的,是仅存的一点意志力。
在这漫长的暗夜里,她思绪混乱,脑海里不禁浮动,是从前的画面。
很安宁,也很普通,加之她性格恣意,遇事不决大多一笑而过,不会反反复复的折磨自己。不可否认她时常是快乐的,因为那些难堪的东西她甚至从不曾尝试接近。
而到了这里,洛鸢却忽而觉得自己变了许多,为了守住秘密,所以事事小心,她不再随意宣泄心情,还必须在旁人面前将自己伪装成原主模样。为了取得反派的一丝信任,她同样可以肆无忌惮的撒谎去欺骗他人,不再考虑旁人的心情。
有口不能言,所以即便被误解与埋怨,也只能一笑而过。无底线的欺瞒与伤害,仿佛将她的生活缠成一个巨大的谎。
她真的喜欢这样吗,洛鸢不清楚,但她没有选择。
所以每每回想起从前,都觉得是如此幸福。
在夜色笼罩下,连着刺眼可怖的血色也黯淡不堪。洛鸢不害怕,远方燃起火光,头顶升起明月,俯身是兵器相接的碰撞声,而神游则有隐约的鸟叫虫吟。
待到这一切消退,天光大亮,漠兵会死绝在崖前。
满城的人也就都安全了。
为了这一切,她会一直等到黎明的降临。
等到所有的血腥和阴暗终结。
洛鸢心中总怀着一份希冀。
可所有事情总不如想象中的那样好,她懂,可她不愿意去想。
……
天光刚亮,照出这满地的尸骸,惨烈悲壮。
漠兵已然死绝,而为数不多幸存下的亿兵相互扶持的站起,摇摇晃晃的远离这尸山尸海。
他们赢了。
却赢得无比寥落。
说起来是同归于尽也不算夸张。
而洛鸢穿着残破的铠甲,近似晕厥一般瘫倒在地,明晃晃的光线毫无遮挡的投落,她一手勉强费力的抬起想要遮掩,半晌,却只是让血滴滑落脸侧。
战马在持续的攻击下陨落,洛鸢后半夜,几乎是湮灭在敌兵里。
“赢了么,不算吧。”她颓废的喃喃自语,也不知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
“为什么不能算。”身侧传来脚步。
洛鸢下意识就想举剑,却在混沌之间被按下。
她没有力气反抗。
“阿月,是我。”慕皓唤她,却在恍惚中蹲下身子,在疲惫下瘫坐地面,脊背弯曲,向来恭顺的少年第一次丢掉了自持的伪装。
大片的光影被遮挡,洛鸢的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她认出了慕皓的侧脸。
其实刚刚回神之际,她就已经认出了慕皓的声音。
洛鸢眼眶莫名有些发酸,但她不知是光线太过刺眼,又或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尸体,就好像,做了一场噩梦,却再也不能醒来了。”她喃喃细语着,却还是不自觉的将手遮住眼眶,抹了半脸的血,但她不在意了。
“阿月。”慕皓抚慰的唤着她,从怀中将那幸存的布帕拿出,轻擦洛鸢的掌心。
从温和恣意的闺中小姐到这战场上的煞神,慕皓想了很多洛鸢的以后,但这一种,确是他从不曾预料的。
澜月比他要勇敢。
这漫漫长夜的每一分,他都觉得刺骨的寒冷。
“会醒的,这不是噩梦,那满城的人,都活了下来。”他偏头看她,一字一句的耐心解释。
“现在,我们也要回了。”慕皓又笑了,可在自己这为数不多的年月里,却再没有一刻比之现在的真心。
在漫长的地平线上,慕皓背起洛鸢,步步沉稳的迈向城门。
他也很累了,洛鸢知道,可若是她还有一丝力气,也不愿他这般受累。
从小长大的情谊,原主将慕皓视为哥哥的心情,洛鸢仿佛在一刻就能感知了。毫无杂念的接触,只为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对于慕皓来说,洛鸢是他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存在。
幼时两人嬉闹着玩,他尚且无所感知,到此刻,他却领会到了一份难言的责任。
在两人意识都要崩溃的前一秒,城中派来打探的士兵发现了他们。
得救了……
“辰泽。”
“我们都要活下去。”在长久的静默里,洛鸢在最后凑近了慕皓的耳边。
是侥幸吧,也是释怀。
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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