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黜龙 >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上林行(11)
    黜龙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二章上林行张行跟秦宝都已经接近正脉大圆满了,杀一个总旗一个衙役班头,早就不需要再潜伏杀人了,但二人还是小心翼翼,换了衣服,摸到地方,探清局面,等到半夜时分方才蒙着脸翻入卧房,然后佯作强盗,先捆了女人堵上嘴,再拿走了金银。

    最后才将男人带出去一刀毙命,扔到院中,还不忘例行题字……但张行又换了个名号,叫做黑白双煞,专门题在屋檐下……也不知道俩人谁黑谁白?

    既杀了两人,卷了金银,接着又连夜行动,趁着雨水,将金银送到铜驼坊,被逼死的那家放的多些,其余也都散了许多,甚至有部分金银被细碎扔到了天街上。

    忙完这些,已经隐约到了四更天,二人回到家中,恰好雨水停下,一时星光微灿,秦宝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张行杀了其中那个总旗,隐约真气鼓动,反而没了倦意,干脆陪着秦二郎给后院两马一骡加了草料,然后到厨房取了两瓶子酒来,便一起往承福坊的南面坊墙上去坐。

    此时,天色未亮,但承福坊南面的洛水却是彻夜不休的,连承福坊西侧的承福门广场上,也依旧人山人海。

    没错,无论是下雨还是打雷,隆冬还是初夏,始终都还有一万官仆、官奴,昼夜不停,进行着通天塔的劳役。

    而承福门外的码头小广场上,自然也是昼夜不停……持续了大半年,大家都看习惯了。

    “心里稍微畅快了?”坐上高墙,张行看着开始大口喝酒的秦宝,似笑非笑。

    “畅快了,但居然有些不安……也不是不安,是有点疑惑……”秦宝灌了一气酒,诚恳来答,脸上俨然没了之前的窘态病样。“也不知道怎么会事,以前也跟三哥杀过人,却绝对不会这类奇怪念头的。”

    “环境吧。”张行抿了一小口,望着晨间雾气缭绕的洛水诚恳来讲。“你以前生在东境那地方,民风剽悍,想出人头地想当官只是一个念头,还是功利旳,所以骨子里还是路见不平一刀斩,并没有什么纠结。倒是来了东都,做了官,其实是一帆风顺的,所以渐渐渐渐融入官场里,开始事事讲规矩起来,就反过来喜欢多想了……今天的事,也就是就事论事,那俩人该杀,所以才会依旧痛快为主,换成别的不法的事,你都未必愿意随我出来了。”

    “可是三哥,守规矩到底是好是坏呢?”秦宝停顿片刻,认真请教。

    “看你认不认这个规矩……”张行依旧平静做答。“你觉得这个规矩大略还是好的,是对的,那就继续顺着这个规矩来,那没必要抗拒,但要是你什么时候经历了一些事情,觉得这个规矩是假的,是错的,是不行的,那守它作甚?就好像今日这件事情,”

    “但是……”秦宝明显犹豫了一下。“规矩如何是假的、不行的呢?规矩既然是规矩,不是大家都认的吗?便是我一人觉得不好,也能说是假的吗?”

    “当然不能因为一人觉得不好,就说是假的、坏的。”张行终于失笑。“但规矩委实是有假的、不行的、坏的……而若想回答这个问题,就得先问一句,立规矩是为了干嘛?”

    秦宝茫然一时,不是完全不懂,而是心里隐约明白,但不知道如何表达。

    “是为了照顾最多人的好处。”张行见状立即自答。“让所有人总体上获得最大的好处,让所有人平均下来能获得最多的好处……所以,古时候的贤君造反打天下,到了一個地方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这就是最简单最合适能让大家免于伤亡和财务损失的规矩,也是立即能收获人心的普及性规矩。”

    “是。”秦宝诚恳点头。“就该是这样。”

    “不去杀人,不去偷盗,不去恃强凌弱,然后发展成要救助弱小,扶危济困,发展到伤了孕妇要罪加一等,儿子伤父要再加一等,这些就是最基本的规矩和规矩的演化。然而,慢慢的规矩多了,就会出现规矩打架的情形,就会出现规矩无效的情形……”张行笑道。“最关键的是,操弄规矩的是人,人心是可以好可以坏的……人心一旦坏起来,该用这条规矩的时候不去用,偏来使那条规矩,你是怎么都没办法的。”

    秦宝若有恍然。

    “除此之外。”张行似笑非笑。“坏心眼的人强大起来,地位高起来,到了可以立规矩的地步,为了自家私利故意立个欺负人的坏规矩又如何呢?这就是假规矩了,虽然是个明晃晃的规矩,却明显是个假规矩。”

    秦宝看着眼前隐约可见的官仆人流欲言又止。

    “你真不要纠结,我只说一件事,今日这两人从最根本的规矩上该杀吗?”张行也闷了口酒。

    “总归是该杀!”秦宝斩钉截铁。

    “这就对了,但是为什么我们要坏规矩去杀人?”

    “因为……”

    “因为原来的规矩被新的规矩给压制了,没起效果,而新的规矩是坏的、不对的、假的。”张行哂笑道。“按照原来的基本规矩,这俩人早就应该被抓起来明正典刑了,就好像你之前说勒索该有人管一样……但其实没有……于是我们两个人就要坏了明面的规矩,按照基本的规矩当一个私下执法的,私下明正典刑。”

    秦宝彻底吐了一口气出来:“是……按照规矩,他们本该下了大狱,该杀杀该刑刑,结果没人管他们;而我们看起来坏了规矩,其实是在执行对的规矩!”

    “你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说着,张行举起酒壶与对方半空中撞了一下,然后二人各自喝了一大气。

    “三哥。”

    “嗯?”

    “到底怎么分辨真规矩、假规矩呢?”秦宝认真来问。

    “你糊涂了吗?”张行无语至极。“刚刚不是说了吗?回归到立规矩的本意就好……所谓凡事必有初,不忘初心,大略如此……只是这个初心,在此地不光是自家做事的初心,更是整个天下立规矩的初心。”

    “我晓得这个道理,但是我这人笨,总是不能将事情和道理像三哥这般说的顺畅。”秦宝诚恳以对。“请三哥教教我。”

    “那我试试?”

    “嗯。”

    “就是那句话……先看这个规矩,是不是能保护全天下所有人的总体好处……”

    “自然。”

    “然后看,是不是能有助于提升全天下人总体的好处,比如让全天下打更多的粮食,让更多的人吃饱饭,让更多的人能读书能修行,能闲下来欣赏字画,能御气往来……这个我其实也有点词不达意,你应该懂得。”

    “懂得,懂得。”

    “最后,天下人里面,有时候好处是对立的,你多一分,我少一分,这时候就要更进一步,确保这个规矩在全天下人中,起到了保护中最广大那个群体好处的作用。”

    张行稍作欲言筹措,随口而言,而这也是他自小受到的基本通识教育,所谓浸入骨子里的那种。

    但或许是因为有至尊这种典范存在,外加上出身经历,所以内秀的秦宝也意外的接受度很高,

    “还有吗?”秦宝想了又想,迫不及待再来问。

    “有吧,但我一时半会……”张行摊摊手,继续开始斯条慢理喝酒。“其实你想想几位至尊就知道了,他们是不是就是因为按照这个来做事,才成了至尊。”

    “还真是的。”秦宝坐在坊墙上,认真思索。“所以,除了规矩之外,还能拿这个衡量事端好坏呢?”

    “是吧?”张行随口而答。

    “这里面具体怎么衡量呢?比如修天枢大金柱据说是重定天地中枢,征东夷也是为了天下一统……好像是符合那三条中的一些,尤其是天下一统了,以后就不用再有征伐之苦,从哪儿数都是最好的,但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东境那里总觉得这事苦不堪言呢?”秦宝诚恳询问。

    “这就是问题症结呢,之前说过的。”张行诧异于对方的反应迅速,却也无奈。“一个事情和规矩看起来是好的,但也要执行人是好心的,而且是有眼光和能耐的……这种情况多了,就很容易发生好事变坏事,规矩从真变假……你怎么又转回来了。”

    “对对对……喝多了,三哥别见怪。”秦宝连连点头,然后最终没有忍住。“那三哥……张含相公是不是个坏心的?”

    “就是个坏心的。”张行平静以对。“你今日才意识到吗?他干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自家能升官发财,全无其他考量……不然为什么其他相公都反对这么急着来修大金柱。”

    秦宝点点头,再来问:“那圣人呢?”

    “也是个坏圣人,为一己之私而耗靡天下。”张行依然从容。“我以为你也早知道了。”

    秦宝沉默一时,然后缓缓再来:“但圣人跟大魏……”

    “我知道你的意思,圣人按照目前最合适的规矩继承大魏,有些没办法,但如果是个坏了的圣人,那大魏是不是还可以变好?”张行脱口而对。“当然可以的啊……这时候就要南衙了,就要三省六部了,就要各地的大宗师来纠错了……但是南衙输了而已,输得一塌糊涂,大宗师也只有一个中丞出面,也输了而已。”

    “怪不得当日南衙输了以后,常检那般失望。”秦宝喟然道。“他们本该赢的。”

    “他们本该赢的……”张行忽然在坊墙上站起身来,望着西面巍峨的紫微宫而叹。“二郎,你以为圣人就该是雄才大略,南衙里面就该是精英荟萃,为民请命的吗?殊不知,肉食者鄙,这里面,比你有良心的,未必有一两人;比你清明和妥当,懂得称量规矩的,也未必有一两人。”

    “不至于吧?”坐在下面的秦宝终于觉得他三哥的话有点荒唐了。“南衙里那可是……便是张含相公也是几十年履任地方部监,脑袋聪明到没法说的地步……我如何能比?”

    “那是聪明,不是清明。”张行立在墙上,居高临下来看。“他们可能个个比我们都聪明,但他们出身最低的也是江东的二三流世家,可知道务农的艰辛?眼睛里可曾有江东、东境的农夫?称量规矩的时候,可曾有半分想过这些人?但是你经历过、想到过,所以一些规矩在他们眼里是合适的,可以容忍的,在你我眼里就是不对的,不能忍的。”

    秦宝抬头怔怔看着对方,一声不吭。

    “而且,他们称量的方式也跟我们刚刚说的不一样。”张行继续来道。“比如中丞,他一心只为了大魏的延续,所以他在乎地方豪强,在乎门阀,在乎东夷,在乎军队的重建,在乎靖安台里的人才……这些人在他心里很重的。他甚至可以在乎一下提供粮食和布匹的农民,因为农民都有可能造反……但他绝不会在乎这次的商人。商人对他来说算个屁?全东都的商人都上吊了,影响大魏长治久安吗?难道商人还敢造反?但是我们俩居然在乎。”

    “可是,如果人人的见识不同,又怎么确定谁的见识和称量法子是对的呢?”秦宝艰难来问。

    “那就试试呗。”张行扔下空酒瓶,茫然来看对方。“实践是检验法子的唯一标杆……但有些时候,试一个法子,就可能死伤枕籍……这时候,人往往是被逼着来试的。”

    说着,张行不顾在坊墙上发怔的秦二郎,直接从坊墙上一跃而下,往家中方向去了。

    而刚刚行过几十步,发觉对方没有跟来,便回头来看,却不料,甫一回头,却先闻得坊墙墙头上一声长啸,真气鼓荡一时,如洛水上的波纹一般卷过周边,而大概是因为真气的特殊性质,一些金属物件,竟然隐隐有些火花滋啦之态。

    便是张行的头发,都有些支棱了起来,惊的他半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啸之后,坊墙内周围的住户早已经被惊动,喝骂声、询问声、小孩子的哭闹声此起彼伏。

    闯了祸的秦宝一跃而下,匆匆拽起张行逃窜,后者赶紧跟上,两人运足真气,一口气奔到家门口,翻身进来,方才喘了口气。

    “三哥,刚刚委实不好意思。”到了此处,秦宝这才尴尬以对。“我听的三哥道理说得极对,只觉得既然要试试,就该让三哥这样的人带着我,还有常检跟李四郎那些人一起入南衙试试,这样天下就能稳妥……一念打开,真气涌动,长啸一声,直接破了最后一条正脉,结果却吵到街坊了。”

    张行目瞪口呆,心情复杂——他最终还是伏龙卫里的倒数第二了。

    ps:晚安……等待我忠诚的台式机箱抵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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