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菡提起秀笔于纸上轻写，刁海洛静静侍立于侧，不时为周芷菡研墨镇纸。周芷菡写罢，望着刁海洛甜甜一笑，“能让状元郎作我的书侍，我可是受宠若惊啦。”
刁海洛为周芷菡收拾着桌面，摇头道：“故国状元何足挂齿，芷菡过目不忘的本事令在下佩服，寥寥几笔便道出账目关键之处了。”
周芷菡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道：“过目不忘倒是言过其实了。那些杂乱无章的数目如何能记呀，海洛哥哥仔细看看，这里面有何猫腻？”
“芷菡可是将那账目原册交给吴大人了？”刁海洛仔细端详起来，他发现芷菡写下了那百万金银的来往详情，大多数金银是以商事交割于青莲宗名下，而经手商铺众多，统归于昇阳行会之下。
“昇阳行会柴昂，此为何人？”刁海洛琢磨着，说道：“这昇阳行会真不简单，我粗略观之，其商事涉及粮草售卖、水陆交运、丹药宝器、武典秘籍尔尔。而这每笔交易均附出一笔款项，而且这款子总额刚好与天石镇银号中赃款数目相等。”
周芷菡盘着手中秀笔，问道：“海洛哥哥有何想法？”
刁海洛思索一会儿，随即说道：“这账册只能说明有人以青莲宗名义经手了这笔款项，而这众多商铺也不像是和青莲宗有关的样子。我推测有人借用了青莲宗的名头，动了手脚，用于栽赃陷害青莲宗或许，这银子还有他用，否则灵鹤族人也不会特地派人来偷取。”
“海洛哥哥这是先入为主，置青莲宗于无辜之境地，方有此推测呀。”周芷菡说道：“若要为青莲宗翻案，可要有实际证据才行，比如这银两终归于何处？背后的谋划究竟为何？这一切与归灵教有何关联？”
“芷菡说的不错，万事有始有终，迷乱之中得把握其根本，切不可浮于表象。”刁海洛于房中踱步，说道：“我读神月朝律法，知民间贸易各税由门书省章门台总拟，各地镇府因地制宜，但均需上报通过方可执行。这每笔交易多出的钱可谓是莫名其妙，数额百万，官府不可能不知不管，如今天石镇镇府、神柱台澹台柯认定此为青莲宗脏银，证据齐备，唯独没有提到这关键账册，很是怪异。万事源头，都要从这昇阳行会开始查起。”
周芷菡拍了拍小手，笑道：“海洛哥哥真聪明呀，这柴昂正是灵苍道昇阳分会的主管，分会位于治所苍阳镇。翌日我们去看看吧。”
“芷菡，你早就有所判断了吧。”刁海洛无奈一笑，“不知吴大人有何说法，总督府负责查察，我们私自前去终究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吴清源可敢有半点异议？”周芷菡伸了一个懒腰，慵懒无比，妩媚多姿，她说道：“海洛哥哥赶快去休息吧，我们明日晨时就出发。”
两人告别后，那侍女丫鬟抹去了面上妆容，清了清嗓子，嘻嘻一笑，说道：“郡主娘娘，我的伪装可谓是高明啦，刁公子可没发现我的身份呢。”
“小云，你这妆容怪的紧，我看海洛哥哥根本就没仔细看你。”周芷菡眼神示意了一下，小云赶紧拉紧帐帘，禀报道：“奉郡主娘娘之命，婢前往第七大陆已回，不辱使命。”
“你倒是动作迅速，那日我前往天石镇官驿留下信函，以寄本家待取。你回神月朝后先至京城，取信后又抵灵苍，一路奔波劳累，真是辛苦你了。”
“不打紧的，郡主娘娘之命，婢不敢怠慢。”小云迟疑了一下，说道：“郡主娘娘，我一路赶来，听到许多传闻，您真要和刁公子”
“我爹爹找到你了吧。”周芷菡打断了小云，问道：“我爹爹可让你托话给我？”
小云一脸愧疚的望着周芷菡，周芷菡端详一阵，笑道：“你紧张什么？你既然把海洛哥哥的事情都告诉爹爹了，我爹爹对海洛哥哥可还满意？”
“婢子一介侍女，不敢乱议。”小云跪下，额头磕地，颤颤巍巍道：“家主逼问，婢子无可奈何。家主已从周寻明大人口中听得详情，婢将第七大陆调查之事和盘托出。家主欣赏刁公子才华，可是可”
周芷菡皱了皱秀眉，轻轻叹了一声，将小云扶了起来，说道：“我知道了，你暂且留在我身边，等我回京后我亲自给爹爹说个清楚。”
小云揉了揉眼睛，见周芷菡并无怪罪之意，内心放松了不少，她嘟嘟嘴唇，哼道：“郡主娘娘，恕婢子直言，刁公子确实才貌双绝，确为良配，可刁公子已有妻室，郡主尊贵之身，又何必屈身若此，承受流言蜚语，婢子觉得不值。”
周芷菡没有回应小云，她倚靠轩窗，一双灵动的美目透过窗格望向远方，眼神闪烁，她容颜绝丽，衬着清冷月光，图景柔情缱绻，一双溢满春水的灵目之中涌着数不清的心绪。
“困于人言，作茧自缚，自身大事却与闲人有何干系？我为人处世当求问心无愧，何惧流言蜚语。”
小云愣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好一会没有说话。
“你去第七大陆一趟，可知晓了些要事？”
“回禀郡主娘娘，婢已探知，刁公子出自天风国世家刁家，确为天风国文科状元，官至前御神行使……”
“好了。”周芷菡说道：“我知道了。还有吗？”
小云眼珠子一转，苦思一阵，说道：“刁公子之父，刁程志，与正宁皇陈斌有兄弟之交。天风国叶家皇室覆灭后，陈斌让刁程志掌管着大部分天风故土，甚有坊间传闻，言说陈斌欲将陈琦婷……欲和刁家结成亲家。”小云试探着说出，观察着周芷菡的神色。
“我那侄女可是神仙中人，那这姻缘为何未成呢？”
“此因刁程志早已定下了刁公子的婚事。”小云说道：“刁夫人名为李晓怡，为天风国御谏金使李伟之女儿，天风国清侧风波中，李家灭门，李晓怡乃李氏唯一血脉。”
“李氏唯一血脉，这可就有意思了。”周芷菡感觉其中大有隐情，问道：“这清侧风波究竟为何？李氏又何故惨遭灭门之祸？”
“婢多方打听，也未能全知。”小云说道：“相传叶家皇室有一至宝，为一粉色灵石，清侧风波就是因此而起。”
“粉色灵石？！”周芷菡想起大姐曾托付她将一颗粉色灵石交给正宁陈家，这粉色灵石来历一定不凡，逸怡儿化名李晓怡潜入天风，莫不是亦觊觎这粉色灵石？
“我大姐和陈斌是在玄灵族的万朝会上相识，叶家皇室在那届万朝会也派出了代表……那时我尚未出世，但亦隐约听过一些传闻……”周芷菡陷入了沉思，小云担心郡主又要闭关个多日，说道：“郡主娘娘，那届万朝会详细可去门书省架阁库翻找。郡主予婢书信和玉牌，婢再跑一趟京城便是。”
“阁库重地，尔等身份岂能擅入。”周芷菡摆摆手，“来日我便亲至，此事你无需多言。”
小云递上一本书册，说道：“ 诸多详情婢子不便多言，均抄录于上，请郡主娘娘过目。”
与此同时，吴清源正琢磨着周芷菡交上的账册，眉头紧锁，把册子翻来翻去。一位男子轻轻掀开帐帘，他见吴清源沉思的样子不便打扰，于是剪了剪灯芯，端坐在侧座之上。
“祁监，这今晚城中的骚乱和青莲宗之事你怎么看？”吴清源突然开口问道。
此男子正是总督府钦差监使祁天河，官至行务省侍郎，天阶下品官位，同时亦是神月朝八柱艮位峭宇神柱祁家之人。
祁天河眯着眼睛，缓缓说道：“在下不知，还望吴大人点明一二。”
“你我同为总督府钦差，你虽属省衙，但此次是和我们台衙同舟共济，你我齐心办案，只管言明就是。”
祁天河略微迟疑，拱手道：“今晚城中骚乱尚未有定论。若是吴大人要为青莲宗平反，还需慎重。”
吴清源点点头，将账册交给祁天河，祁天河翻看一阵，惊道：“昇阳行会？吴大人，你可知唐家大小姐唐雅凝乃是昇阳行会大东家。”
“事关神月朝八柱，祁监亦为八柱之一祁家之人，有何想法？”
祁天河一愣，想到神月朝八柱把持朝政已久，当今圣上曾虽大力改革，但八柱底蕴深厚，一朝一夕难以改变，且八柱暗中争权夺利，派系林立，总体上以周、唐两家对阵为主，南宫家、莫家与周家交往甚密，澹台家与焦家已经和唐家结盟，祁家与司空家虽没明确表态，但司空家当今家主司空朴哲总领内阁，位高权重，与周家家主周爔谷同为天阶上品高官，司空家多持观望态度，祁家与司空家一般，并不想明确站队。
祁天河想到当今圣上瑞木舜和周爔谷交情颇深，大皇子瑞木元皎又娶周家大小姐为皇妃，传闻二皇子亦痴情于周家二小姐，怎么看都会是周家压唐家一头。
“吴大人，澹台伊带着神柱台的人公然与总督府争权查案，难不会带着上面人的授意。这青莲宗之案的背后，也许牵扯到那两位的纷争”祁天河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昇阳行会遍布神月朝各地，每年均供朝廷和八柱子弟大量金银财宝、丹药宝器。”祁天河说罢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镯子，递给吴清源，说道：“此物名为九华玉镯，原石价值不菲，又是京中匠人精心打造，此镯乃昇阳行会所赠。昇阳行会每月都给八柱子弟定例送礼，影响力可谓十分不小。”
“确实是好镯子。”吴清源观赏一阵，笑道：“我不是八柱子弟，昇阳行会还是会象征性的送点东西。”
祁天河笑了笑，“那大人拿了吗？”
“白送的干嘛不拿，大家都拿了，我一人不拿岂不是突兀。”吴清源把玉镯递还，“昇阳行会大东家唐雅凝也是个人物，她大哥唐衍威更是千年难遇的武学奇才，年轻一辈无人能及，如今他好像触及到凝转境的门槛了吧，才华也是不凡。可惜周家家主膝下无男丁，周家如今年轻一辈又尽是武夫，神科举后继无人。周芷菡论才华武艺虽不弱于男子，但可惜是女子之身，科考无门啊。”
“吴大人曾是周爔谷大将军的老下属吧。”祁天河见吴清源仍关心周家，试探说道：“我听说那天泉道道选的头名，周洛，就很有来头啊。”
吴清源点点头，说道：“周洛乃周家之人，虽不是家主一脉，但武艺才华不输于那唐衍威。我觉着此次神科举殿试便是周洛与唐衍威的交锋。”
“殿试能不能开始，得看这次归灵教瘟疫何时能够平息。”祁天河说道：“吴大人，这青莲宗之案该给一个什么说法？”
吴清源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劳请祁监坐镇此处，我亲自带人去查一查灵苍道昇阳分会，万事的源头，该从这个灵苍道昇阳分会主管柴昂查起。”
“大人可是要动昇阳行会？”祁天河面色凝重，“若是事情牵扯大了，可不是平灭归灵教那么简单了。”
“查！”吴清源一挥袖袍，毅然站起，“本府有圣旨在身，又有何惧？我倒要看看昇阳行会在玩什么花样！”
灵苍道，苍阳镇。
苍阳镇作为灵苍道的治所，却不如天石镇繁华，而灵苍道昇阳分会位于城中心，九层高的阁楼格外显眼，俯瞰全城，金碧辉煌，夜晚灯光璀璨，盖过了月光，流光蔓延各处，万家无需灯火，唯有昇阳夺目。而日间来往分会的车马如流水般不息，真是一片繁华景象。
分会主管柴昂在账房核实着本月上贡给官府和八柱子弟的例礼，光是清单就有一册之厚。此时一个管事推门而入，面目慌张，柴昂瞪了他一眼，怒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敲门再进来！”
那管事缓了缓气，急道：“主管唐大东家到了。”
“大东家到了？！到哪里了？到我们分会了吗？”柴昂摔下手中账本，向账房外探头，见没有其他人，便揪着那管事，喝问：“到哪里了，你快说啊！”
“车驾……车驾在门口了。”
柴昂急匆匆的跑去门口，他见一女子正向自己走来。女子身材娇小，一身轻巧裙装，画扇在手，腕上翡翠金饰夺目，华美无比。女子面容乖巧可爱，令人观之顿生喜爱之情，可柴昂内心发怵，他向女子行礼，说道：“大东家，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这就引你去账房检查。”
此女子正是唐家大小姐唐雅凝，昇阳行会当今的大东家。唐雅凝向柴昂摆摆手，说道：“我今日来此可不是找你麻烦的。柴昂，你给我收拾出一间上房，这段时间我要亲自坐镇分会。”
“大东家可是为了青莲宗那笔……”柴昂管住了嘴，不再多言，立刻吩咐下人去布置房间。
柴昂令人端上上好茗茶，点上珍惜香薰，好生伺候着唐雅凝。唐雅凝轻摇画扇，无意说道：“听说周芷菡也在灵苍道啊。”
柴昂侧耳倾听，琢磨着大东家心思，他说道：“郡主如今在天石镇，说不定马上就要回京了。”
“那可不一定。”唐雅凝说道：“这一路上的传闻可甚是有趣……而且，她出现在灵苍道，说不定也察觉到了什么。”
“郡主可是和二皇子走的很近呢。”柴昂说道：“大东家不用担心。”
“她再怎么说也是周家的二小姐。”唐雅凝微笑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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