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榻上的刘宏勉强抬起头,看着走向自己的刘备,嘴角带着些许笑容。

    这些年他很少有这么开朗的时候了。

    指了指面前的地方,他轻叹了口气说道:“坐罢。”

    随即而来的是一连串的咳嗽声,天子的身体不说行将就木,但也相差无几了。

    “今日唤你前来,是因为我的命数不多了。”

    “太医令说,也就是这几日了。”

    刘宏摆了摆手,阻止了正准备说话的刘备,目光远远的像是看着某处,他的瞳孔有些涣散,像是不能够聚焦一样。

    他站了起来,身旁的内侍赶忙走上前去,将其搀扶。

    “这些年来安国王把很多事情都做的很好,甚至比朕做的还要好,天下已经不知道有朕的存在,只知道有安国王的存在了。”

    刘备想说什么,但这个时候,他看着刘宏的神色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是一个仁德的人,但他同样是一个刘氏的子弟。

    这也是为什么天子会想要拉拢刘备的原因,因为刘备和陈成己、陈朱楼都不同。

    刘备的沉默显然让天子十分满意,刘宏只是继续说道:“其实朕并不介意这一点,反正早在几年前董卓等人将十常侍彻底打压的时候,朕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天。”

    “但是朕害怕啊。”

    刘宏的眉宇中带着些许的泪痕,他不由自主的哽咽:“朕想要全力的告诉朕自己,说服自己,陈氏绝对不会意图谋反,可是朕做不到啊!”

    “陈氏的信誉如同那滔滔东去的大江大河一样清澈、一样可以令人信任,但朕却是一个恶毒的小人,朕的心胸如同所有人想象的那样狭窄。”

    天子不断的诉说着自己内心的悲愤以及阴暗,而刘备低着的头则是更加低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最后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

    刘宏或许听出来了刘备叹气中的无奈,但他只是笑了笑,而后说道:“朕的心想要相信陈氏,但朕的脑海中不断的有一個声音在询问朕,这莫大的权利,这九五之尊的位置,真的有人能够舍弃么?”

    “朕不相信。”

    “所以,这几年朕暗中扶持你,扶持袁氏、杨氏、甚至给他们的权利比给封王的还大,让他们无限的扩张。”

    刘宏的神色中带着些许暗沉:“可是,可是即便是如此,朕、袁氏、刘氏、杨氏、加上你,我们所有人的力量加在一起,甚至都无法撼动陈氏。”

    他的脸上带着可悲的神色:“可笑么?”

    “刘氏为天下之主,可集合所有人的力量都无法撼动陈氏了。”

    “这个时候,朕蓦然回首才发现另外一个问题。”

    “刘氏虽然掌控天下权利,但传承的时间却不如陈氏,赵氏、秦氏传承的时间与陈氏一样,但他们所掌控的权利却不如陈氏。”

    “陈氏传承至今五百多年,他们的触角早已经深入整个天下。”

    刘备只是皱眉说道:“可是陛下,陈氏并没有想要自立为王的心思。”

    他忍不住说道:“若是陈氏有这样的心思,且不说当年为何要帮助高祖皇帝建立大汉,就是当年王莽篡政的时候,陈氏也有足够的大义推翻王莽建立王朝。”

    “历史中,陈氏有无数的机会,可他们都没有这么做。”

    “为何您就是不愿意相信呢?”

    刘宏只是沉默。

    是啊,他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呢?

    他自己也不清楚。

    于是,他默默的摇头,将话题再次转移:“不说这个了。”

    “朕唤你来,是想要交代你一件事情。”

    刘宏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刘备:“朕要你发下毒誓,日后辅佐幼帝,绝不背叛。”

    “若有背叛,则朕、则刘氏历代先祖,死不瞑目!”

    刘备脸上茫然无措,但转瞬间就直接发下此等毒誓。

    因为他本就是打算这么做的。

    “刘氏备,今日于未央宫起誓,若陛下崩殂,当辅佐幼帝登基、掌政,绝对不背叛,若有背叛,则备万箭穿心而死,则刘氏先祖、陛下于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他知道刘宏想说什么,也知道为何刘宏没有让他以自己的名义发下毒誓,不过是以刘氏以及刘宏自己这么多年的情分为绑,赌他刘备绝对不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

    刘备站在那里,自己将自己的下场加了进去。

    他的目光神色尽皆坦然。

    他同样知道,刘宏先前说了那么多,但此时将死未死的时候最害怕的不是陈氏背叛!不是陈氏篡政!

    而是他这个皇叔篡政!

    因为他才是那个不管是名义还是别的什么,都最有资格篡政的人!

    当年天子将他传唤而来,名字入玉蝶的时候,他便是真正的族亲!且他的确是皇室族亲。

    如此一来,宗室那群人或许会因为他的拉拢而愿意为他证名,予他登基!

    刘宏听完刘备的誓言之后,瞬间无力的瘫倒在床榻上,他笑着看向刘备,嘴角终于带着了些许满足以及释然:“玄德啊,是朕对不住你。”

    “你若是怪,便怪罪朕吧。”

    他的眼睛缓缓的合拢,而后眉宇中带着些许的疲惫之色:“传陈相、曹太尉入宫吧。”

    “朕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未央宫中,半个时辰后

    躺在床榻上的刘宏已然进气多,出气少了,此时的未央宫外传来一阵阵脚步声,陈成己、陈朱楼、何进、曹操、卢植、董卓、王允、杨彪、袁逢等人尽皆赶来。

    此时,太子刘辩站立在床榻边脸上带着属于稚子的茫然。

    此时的太子刘辩方才七岁,而他的弟弟刘协则更是年幼,何皇后早两年便已经故去,此时的后宫之中无人掌政。

    见到众人前来,刘宏强行撑了一口气,坐了起来,面色苍白的冲着刘辩招手,拉着他的手对着众人说道:“朕恐时日已到,特唤尔等前来。”

    “这便是大汉的下一任天子。”

    他的声音肃穆而又威严,像是在宣告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一样。

    “自此之后,刘辩便是太子!”

    “当朕崩殂,太子即刻即位。”

    他目光扫视众人,轻声道:“朕崩之后,不许大肆操办,不许令百姓披孝,太子以天待年,服孝三日便可。”

    “朕故去之后,以令安国王、太师、丞相陈成己为辅政大臣之首,以执金吾刘备、大将军何进、太尉曹操、军都尉陈朱楼、尚书令卢植、司徒王允、太傅杨彪、司空袁逢、军司马董卓为辅政大臣。”

    刘宏看着众人说道:“众人若无法达成一致者,则以陈成己、刘备二人之议为先。”

    “若二人之议无法达成一致者”

    说到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刘宏,刘宏稍微停顿了一瞬之后,则是看着刘备二人说道:“朕只希望尔二人能够万事顾念旧情,凡事以幼帝为先。”

    他叹了口气,终究是说道:“若实在是无法达成一致者,则以安国王之议为先。”

    刘宏说到此处,又看着刘辩,握着他的手,看向刘备说道:“辩儿,伱记住。”

    “父皇驾崩之后,玄德便是你的皇叔,无论你日后是否掌政,你都要将玄德当做是你的长辈!”

    “见玄德如见父皇!”

    “明白了么?”

    说到这里,刘宏的气力已然不足,然则依旧是强行撑着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几乎是用怒吼的声音问着刘辩。

    “记住了么!”

    父母为子女计,则计之深远。

    刘宏能够在这个时候想到这么多,已然是人之将死,许多事情都已经不在意的缘故了。

    刘辩眉宇中带着泪水:“儿臣记住了。”

    刘宏声色急厉的问道:“若是记住了,为何还不去见礼!”

    刘辩哭哭啼啼的上前一步,走到了刘备身前,而后跪伏在地上,声音中带着哭腔:“辩见过皇叔!”

    刘备在刘辩跪伏的时候,同样跪伏在地上。

    刘辩可以行这一礼,但他却绝对不能够堂而皇之的受下!

    当这一切做完了之后,刘宏才有时间看向一旁的曹操等人,他喘着气说道:“孟德啊”

    “朕百年之后,全然托付给你们了!”

    自始至终,刘宏都没有多跟卢植、袁逢、杨彪等多说一句话,只是他的态度这几人也很明白。

    等到天子故去,幼帝登基了之后,朝堂的局势已经是落在了陈氏、曹操、刘备、以及他们这些世家四方的手中了。

    初平二年。

    天子崩。

    幼帝即位。

    谨遵先皇遗诏,奉安国王陈成己、皇叔刘备、太尉曹操等人为辅政大臣,共同执掌朝政。

    此时天下的局势更加动荡了。

    谁都明白,幼帝是不可能掌控朝政的,所以掌控朝政的只能够是这几个权臣。

    但天下的局势暂时没有动荡的太过分,也没有什么人趁着这个机会起义。

    因为陈氏的安国王还在朝堂。

    只要安国王在一日,这朝堂就是和平安定的朝堂。

    天下就一日是和平安定的天下。

    初平二年,先皇崩殂之后,天下好似没有什么变化一样。

    这一年很快就过去了,许多百姓甚至觉着,天子驾崩之后日子反而更好过了。

    但人们忽略了一个问题。

    安国王陈成己的年岁也已经不小了。

    安国王府

    陈成己、袁逢、杨彪几个人坐在一起,闲着喝茶聊聊天,朝中的事务虽然他们依旧处理着,但其实他们本人出面的时候已经不多了。

    毕竟都是糟老头子一个了。

    杨彪乐呵呵的说道:“我说陈兄、袁兄啊,真没有想到,你我还有能够再次坐在一起喝茶的时候。”

    袁逢叹了口气摇着头:“谁说不是呢?”

    他笑着调侃着陈氏道:“其实说到底,还是陈兄太过于强势了,否则怎么可能容不下我们两?”

    陈成己手中的鱼竿微微晃动,他将手中的鱼竿提了上来,之后回头一笑:“我强势?”

    “若是我不强势,这天下的百姓只怕就要被你们这些人给瓜分干净了。”

    “若是我不强势,此时的天下还能够有这样和平安定的日子?”

    他嘴角带着嘲讽和不屑,虽然三个人都处于一个半退休的状态后,可以坐在一起喝茶钓鱼了,但这并不意味着陈成己就会让这两个老头子歪曲事实。

    袁逢撇嘴:“说到底,我们也是为了家族的权势而已。”

    “陈氏是不用担心自己的传承,若是和我们一样,陈兄也会像我们两个一般筹谋算计的。”

    杨彪倒是当着和事佬:“行了行了,咱们手里的事情都交给子辈了,咱们何必再想这些?”

    他有些担忧的看着陈成己:“我听闻,陈兄的身体好似出了些许问题?”

    陈成己有些沉默的放下手中的鱼竿,停顿了一瞬后点了点头。

    片刻后笑着说道:“不错。”

    “杨兄的消息倒是灵通啊。”

    他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已然瞧过太医了,扁鹊也来过了一趟。”

    “民间的张仲景、华佗两位大医同样瞧过了。”

    杨彪、袁逢都是十分关心的问道:“结果如何?”

    陈成己只是说道:“大约也就是在冬日了。”

    “张先生倒是说或许可以坚持到春末,但华佗十分断言的说,冬至前后便是日子了。”

    “所以,我今日才是将两位叫来。”

    他笑着问道:“我死之后,两位不会做什么事情吧?”

    “毕竟如今朝堂已然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袁逢、杨彪二人对视一眼,都是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缕野心,但他们看向陈成己的时候,都是笑着开口道:“当然不会。”

    “陈兄将我二人想成什么人了?”

    陈成己只是一笑,他从方才两个人判断中,就已经是看出来了些许什么。

    但他并没有多说。

    装死这个路数,陈氏的人做的都很熟练。

    陈成己的身体的确是不太好了,也的确是只能够活到冬末了,但他也没说是今年冬末啊。

    张仲景也的确说是大抵可以坚持到春日,但没说是明年春日啊。

    陈成己眸子中划过一抹狠辣的神色。

    华佗断言,他活不过明年冬至,而张仲景则是推测有可能活到后年的春日,但左右都是时日无多。

    他要将以雷霆之势,让这些人在一年之内安静一些!

    这一年,是他留给陈朱楼的时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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