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遇春出现了!
这位匡扶社中,座次仅排在庄孝成之下的大统领昨夜就已出城,提前埋伏在了烟锁湖附近的山坳里。
并始终收敛气息与杀机,避开了包括海公公在内,所有人的感知,就仿佛山间荒草里的一颗石头。
直到此刻,伴随海公公被断水流牵引住,趴伏在湖畔一侧山头荒草内的刺客,才终于显露身形。
赵都安在听到“领死”二字前一息,神章中品附带的感知能力,就令他脑海中朦胧呈现出危机源头。
因此他猝然转身时,正看到冬日枯黄的草丛中,骤然飞起一道披着蓑衣,有一张坚毅脸孔与青色胡茬的武人。
齐遇春飞起的瞬间,便抽出一条长枪在手上。
那气势不凡的长枪以破布和稻草裹着,外人看去更像一条棍子,这会伴随齐遇春双臂一震,手腕于长枪末端一“拧”。
覆在长枪上的伪装四分五裂,显出一条反射寒芒的大枪。
“啊——”
徐君陵与丫鬟近乎同时发出惊呼声,不只是她们,还有远处湖泊岸边那些尚未散去的游人。
其中不少都是刚被驱赶上岸,心中犹自愤愤不平,却意外目睹了江上的变故,此刻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些游在岸边,尚未爬上去的读书人们更是脊背发寒,对赵都安的愤怒咒骂一时戛然而止,生出强烈的恐惧。
尤其目睹那从山中俯冲而下,如猛禽扑向楼船的武道高人,更是生出强烈的庆幸。
“迎敌。”
赵都安没有理会耳畔的尖叫,平静地开口。
而早在他出声前,浪十八与霁月已同时扭头,拦在赵都安身前。
几乎是本能,二人判断出,这飞扑来的武人极为强悍,只怕并不逊色断水流太多,非二人合力,难以护赵都安周全。
“噌!”
浪十八悍然跃起,长刀裹挟狂暴的刀气迎上,霁月红衣飘摇,消失在水中,湖上有漩涡凝聚。
有老供奉之前的点评,赵都安对于齐遇春这边并不太紧张。
相信两人不说退敌,但阻拦一阵并不问题 ——也幸亏楼船在湖中央,而湖水是霁月的主场,齐遇春虽膂力惊人,却难以在水中设伏,因此扑杀距离足够令两名护卫主动迎上,将这位大统领拦在外头。
因此,赵都安一惊之后,便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另外一端。
海公公掠出后,本想稳扎稳打,避免阴沟翻船,却在感应到后头齐遇春袭杀的气息后,临时改变了出招。
他意识到,这场刺杀规格极大,若真乃靖王所为,绝对会将三个护卫全算计在内。
所以稳妥起见,他必须放弃击杀,而是改为尽快击退断水流。
念头升起刹那,蟒袍老太监手中寒霜剑递出。
剑刃上“咔嚓咔嚓”凝聚冰花,周遭气温疯狂下跌,剑刃前端,一缕细细的湛蓝剑气蔓延而出。
武举一斩!
出手便是成名绝技!
断水流脸色一变,似也没料到这老太监如此急切,却反而露出微笑来。
所谓的强手绝技,之所以能显出十足威力来,并非因招式本身强悍,而是在于前期一重重的蓄力。
若没了起先往来的一个个回合,逐步积蓄力道气势,硬生生强行打出绝技,其威力至少折损半数。
更会消耗气机,以至于乱了节奏。
“本就是走了下坡路的老太监,如此肆意耗费力道,莫不是要与我比气力澎湃么?”
断水流哼了一声,单脚一踏,木簪子猝然如利箭飚射而出,人却是朝后退去,退后的同时灰袍身影竟一次次闪烁,时而在左,时而在右。
湛蓝的剑气势如破竹,将那枚簪子居中撑裂,继而倏然扩散成面,封锁闪避余地,足见老太监对力道的掌控已是炉火纯青。
断水流避无可避,干脆双脚猝然朝水面一踏,轰然踩出一片水浪。
人借水势,身体前倾,双手并拢成掌刀,主动迎向剑气双手一次次劈斩下去,几乎拉出残影,那一截剑气也给他疯魔一般一口气削去十成之八九。
海公公一剑刺出,与断水流坚若钢铁的双手碰撞无数回合,二人交击,打的周围轰轰轰窜起一道道粗壮水柱,声势骇人。
连在水下搏杀的侯人猛等人,也纷纷被迫钻出水面,身周血水染红了大片,伴随尸体漂浮。
“郡主,快去舱内躲避!”
丫鬟绿水脸白如纸,吓得拽着小姐就要躲进船舱。
徐君陵虽也娇躯颤抖,却要镇定许多,扭头看向赵都安,凄然道:
“你会放我进舱么?”
赵都安将视线从老供奉与断水流的厮杀中收回来,双眼竟已是泪水涟涟,那是他强行去观高出一个大境界的强者交手受到的反噬。
他眼珠泛红,语气没有感情地伸手按住了郡主的肩膀,将她原地转了一个方向,自己也迈步紧紧站在她身侧,轻声说:
“在我身边不好么?”
徐君陵咬着嘴唇,发出一声叹息,却已全然没有因这句话中的所谓撩拨意味而有所反应,只是说:
“齐遇春,是他对吗?”
以她的身份,认出大统领并不意外。
与海公公那边近乎旗鼓相当的厮杀不同,这一边却是攻守分明。
“醉鬼”浪十八一条弯刀挥舞的密不透风,却全然是一个“守”字。
与藏身湖底,反复施展水泽之力的霁月配合,死死将披着蓑衣,手持一柄名为“破碎”的名枪的大统领拦在界限之外。
这策略极为理智,二人在后湖多年,本就擅防御外敌,这会将赵都安当做后湖的黄册库来守。
一个天上,一个水下,愣是隐隐有种军阵中互为犄角的架势。
齐遇春并不老,还未到四十岁,青色的胡茬却为他平添出几分沧桑来。
他的前半生可谓辉煌,一路做到统御禁军的位置,整个家族也深得老皇帝信任。
却因家族决策倒向二皇子,而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玄门政变中,齐遇春被女帝击败,拼着重伤为代价逃出京城,躲在荒山僻壤养伤。
等恢复些后,才敢入城探知消息,便得知整个齐家上下几十口人,皆因政变而被枭首,独留他一个子弟,与些许家族旁支尚存。
齐遇春迷茫了许久,想过杀回皇宫,手刃女帝复仇,但明白除了送死没有意义。
浑噩之际,庄孝成联络到他,与其聚集残党,拱卫二皇子遗孀子嗣,试图“拨乱反正”。
齐遇春才觉活着有了新的意义。
此番刺杀赵都安,乃是主动请缨,齐遇春觉得,虽杀不了女帝,那若能手刃女帝宠幸的男人,或也算是复仇的一种。
“嗤嗤嗤…”
此刻,面对面前坚固如城墙的刀气与下方盘旋的庞大水蛇,齐遇春眉头紧皱,手中的霸王枪频频出手,打的浪十八一次次败退,嘴角溢出鲜血。
他一枪突兀刺向湖底,霁月抱住枪尖,双手一推,任凭鲜血弥漫,人却再次沉入湖底。
他有信心,能将这两人击败,但能否赶在海公公回援前,却说不好。
“要不要出死力?”
齐遇春心中犹豫,是否要拼着受伤的代价,强杀赵都安。
但想到庄太傅的叮嘱,以及对靖王的了解,硬生生忍了下来。
船上。
“他好像打不进来。”
徐君陵小声说着,许是知道这群人的目标不是自己,愈发镇定了几分。
赵都安却缓缓颦起眉头,武夫的警觉,令他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眼前依稀有一幅画面隐现。
“嗤嗤——”
他右手袖子中,金乌飞刀化作一抹暗光,开始围绕着他自己盘旋飞舞,衣服下的六符宝甲也随时可以激发。
可视野范围中,还有什么敌人呢?
赵都安心中一动,忽然粗暴地拽着徐君陵挡在自己身前,那股危机预感骤然减弱。
“…”赵都安又调整站姿,错开身体,危机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看似是拉扯郡主,却不动声色反复换了几次位置,终于判断出危险源头的准确方位。
“还有杀手藏在那里么?”赵都安轻声呢喃。
徐君陵被他生硬地拽着,试图挣扎,惊呼连连:
“你放开我,我不是你的肉盾!”
她猜出了赵某人的险恶用心。
赵都安看了眼神惊恐的她一眼,忽然露出饱含深意的笑容,松开手,笑道:
“弄疼你了吧。”
徐君陵一愣。
与此同时。
远处,那一座巨大的地神像头颅方向,微微张开的大口内部,竟藏着一个巨大的山洞。
一名手持弓箭的神射手,弯弓搭箭,死死瞄着远处湖面上,与徐君陵站在一起的赵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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