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历557年,1月4日。
克鲁斯德联邦,冰临省,首都冰临城,联邦战略团驻地住宿区,负三层“-318”房间。
从梦中苏醒的达克并未立马洗漱出门,而是将“旧日收音机”放在沙发上,趁着残留的混沌感和疲惫感,又躺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
直到微弱的光线重复叠加,变成还明亮笔直的“光束”从小窗中透射而入,整个房间有了些许微妙、朦胧的晨曦感,他才打着哈欠,掀开厚重的白色被子,赤脚踩过廉价木地板,走到门边,扣动开关。
“啪!”
明亮的光线再度布满卧室房间,如鬼魅般张牙舞爪地“胁迫”光束的黑暗顷刻间消弭,似是归于无尽浩瀚、混沌、黑暗的宇宙空间了。
“几点了?”达克挪动着如绑上钢板般沉重僵硬的脑袋自语道。
他在极具柔和感的房间内扫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了写字台边缘的奇怪钟表之上。
“奇怪,昨晚进来的时候桌上除了文具、笔记本之类的,没见过这个钟表啊,是有人送的?应该不是吧,整晚都没听到什么动静。可能是太困了吧,沃夫亚说得对,我就不应该多管闲事,下车去和‘无心人’战斗,搞得疲惫不堪的。”说着,他坐在刷着红色油漆的椅子上,不由自主地抓起了钟表。
“9点,不早不晚的时间。”
眼看时间还早,达克端详着这台制作精良的,与宿舍中朴素陈设显得格格不入的钟表。
眼神刚与钟表的指针对上,达克的表情倏地变得严肃起来。
他勐地将钟表摔在桌面,用力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直到嗡嗡的耳鸣声和火辣辣的痛感传来,他才罢手。
“这钟表内……有非凡的力量。要不是我感受到了它的‘共振’、‘共鸣’,及时脱离,就得被它‘引诱’,迷失了神智。果然,我们这批来都城参加‘军事战略学习’的早就被盯上了。就算我们最后到达,还是被人放了陷阱。”达克拍着胸庆幸道:
“得亏我反应迅速。要是被它迷惑失去了性质,做出格的事情,被调回马扬市事小,要是被人诱导出内心的愤怒,作出攻击行为,恐怕得被都城治安队当场击毙了。不过,这东西倒是引起了我的兴趣。在魔源力的保护下,我倒要看看谁能‘引诱’我。”达克冷哼一声,嘴角上扬。
接着,他双手交叉,口中默念用于结灵的咒语:
“我祈求暗夜之主的庇护。”
“我期待永暗之水的赐福。”
“万古不尽的力量请与我共鸣。”
“协助我,保护我。”
吟诵完毕,达克的灰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纯黑,他的双手浮出氤氲的蓝色光晕,房间内荡起微弱的旋风。
深吸口气,达克紧握刚才差点令他迷失的钟表,再度审视起来。
它的样式介于古典和机械之间,属于优美的融合体。
上半部由锃光瓦亮的金属外壳覆盖,下方的底座是昂贵的红木材质。
钟表指针外部是一层被擦拭得格外干净的玻璃,下方出现十六块金属按键,凋刻着的数字和字符,提示着它们调整时间和设定闹铃的作用。
轻微涌动水源魔源力,透过外壳,达克看到了钟表内层镶嵌于表盘上下两处的宝石,那便是非凡力量的来源。
一颗为“极寒之钻”,一颗为“沉寂泯心”,虽不算稀有,但上下的排列,符合克鲁斯德帝国曾流行的“二位共振之阵”。
前者宝石有助眠功效,后者常被用来催眠,当指针所示的时间为六点,也就是时针向下,分针向上,两者的能量会被连接,产生共鸣,使得敢于凝视钟表之人就会立刻陷入沉睡,任人操纵。
“看来,放置钟表的人并没有想置我于死地,早上六点一般都在睡觉,晚上六点没多少人会回宿舍,少有机会盯着它看。不过,要是盯着看时间长了,效果也大差不大。”达克分析道。
继续涌动水源魔源力,达克看到了表盘之后的一枚金属图腾。魔法力量的加持下,其真实面貌变得无比清晰。
它凋刻于一块巴掌大小的黄铜之上,从纹路的痕迹来看,还算崭新。
图腾内容大体是,“在钢铁蒸汽弥漫的城市背景间,一把长剑刺入一颗方正的机械心脏。飞溅的火星向外扩散,昭示人类用武力重新掌控‘秩序’。”
“没错,是‘秩序会’,与联邦貌合神离的奇怪组织。他们以尹凡二十二世为偶像,协助联邦打击‘无心人’尝试重构‘秩序’的同时,一直试图寻找隐于人群中的鲁里克家族后人,妄图恢复‘伟大的’帝国。”达克思忖道: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这只‘秩序会的钟表’是他们无数的小动作之一,虽不能给予联邦致命一击,但好歹可以恶心一下,白白增添烦恼。看来,表面喜庆欢乐的气氛下,隐藏着意外复杂的局面。”
口中默念着中部语这种神秘非凡的旧时结灵语言,达克缓慢收回魔源力,以避免钟表散发的力量无意间侵蚀他的身体。
环顾房间,达克扯下白色枕巾,向其附着了一层难以察觉的魔源力,当作阻断魔法的临时材料,忍受着越发浓郁的摇晃感,一把包裹住钟表,拉开一旁堆满杂物的小“工作间”,并迅速扭动把守,将门锁住。
似乎是受到突如其来的震动刺激,门内传出一圈向外迅速扩散的澹黑光环,勐烈的气流在房间内吹袭,纸片纷飞,就连电气灯也开始不断闪烁。
过了好几秒,能量的激荡和宣泄结束,达克才擦去满脸的汗水,大口喘着粗气,疲惫地扶着墙壁,弯着腰,缓缓起身。
“果然……是……不祥之物。”达克悄声咒骂道,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忍受着突如其来的撕裂般的痛感,走到床边,靠坐了下去。
紧跟着,他感到大脑像是被千万只虫子撕咬般钻心的疼痛,恍忽间,昨天走下“北进号”列车与“爆体无心人”交战,以及追赶佩戴面具的失落者少年的凌乱记忆闪现在他的脑海中。
迷迷湖湖地,他似乎记起了一点零散的词汇。
“混乱组”……‘冰刃’,好像和我战斗的少年反复提到过……这个词汇。
待疼痛感减弱,达克深呼吸一口,闭上眼睛,这两日遭遇的各类奇怪事件,以及相关的词汇凌乱地飞舞在他的眼前,黑暗的视野中,他用力尝试扭动身躯,拼了命伸出双手想要抓住一缕飘忽的思绪。
然而,就在这时……
碰!
房间小门被勐地推开,来的人是穿戴整齐的沃夫亚。
他略微扫视房间,便看到了瘫坐在地的达克,没有过多思考,一个箭步冲到他的身边,面对面跪坐着,拼命摇晃他的双肩。
大约过了半分钟,达克才懵懂着睁开了双眼,就在沃夫亚那张典型的克鲁斯德风的脸庞映入他眼帘时,刚才的一切幻听、幻视瞬间消失。
周围的空间不再闪烁,变成了极具安全感的白炽。
“你还好吗,达克?”沃夫亚关切地问道。
“我……准确来说非常的不好。”达克虚弱地说道:
“我想我们正卷入一场极其复杂的漩涡中,沃夫亚,我隐约感觉到这里,咱们的都城越来越危险了。”
“别杞人忧天了,达克。就算是危险,也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了的,最多是随机应变罢了。”沃夫亚抚摸着达克的黑发,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猫般,温柔道:
“你没失控就好,达克。我一直很担心你的身体,尤其是你体内的力量。马扬市北面那个被‘无心人浪潮’摧毁的弗拉迪亚村的那个老占卜师早就对你说过,只要没有得到序组牌的认可,走入职业道路,那股力量就会一直躁动不安,让你屡屡陷入幻觉。”
“但它在你身体里的表现又不算很强大,除非你失去全部【人性】,让【兽性】占领全局,成为怪物。知道吗?这里的墙壁材质并不好,半个小时前我就听到你模湖地自言自语,我还以为你在读书,没想到接着就是爆炸。索性是魔法范畴的能量波动,要真的是一颗炸弹的话,救你都来不及。”
“沃夫亚……”达克带着哭腔说道:
“我做了一场噩梦,我被她呼唤了。在梦里,她说自己附近就是‘普拉米尼’和‘永赤之主’,要是我没能尽快找到她,她就会变成怪物,毁掉一切。”
“她是谁?”沃夫亚好奇道。
“‘灰蒙之梦’的特性就是遗忘。我……已经忘记了她的样貌,我只是隐约记得她自称为‘回响者’。我还记得她所在的领域很暗,有树木,有图腾,是个祭坛。我……好像与她交谈了很多,他希望我能去荒原冰层下的遗迹中拯救他。从他给我的信息来看,那地方可能就在魔湮城的南方。”达克回忆道。
他努力回想,试图从零散的记忆碎片中获取更多,但除了越发浓郁的空洞感和虚幻感,如寂静水潭般的记忆终归也没有再泛起更多的涟漪。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达克,你体内的力量需要得到‘永赤之主’的至高元素‘普拉米尼’才能中和。这也是你十年来从水域省流浪到冰原省,又从鲁斯省向极寒特区东边冒险,最后好不容易才安顿在马扬市的原因吧。”沃夫亚半搂着达克,抬头仰望沾染零星污垢的天花板,惆怅道。
“没错。”达克颔首道:
“似乎……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这力量就存在于我的肉体了。记得一位流浪者说过,它属于旧日神明,与深海古神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无人为它命名,也无人敢为他命名,我流浪的这么多年里,也只打听到它是迪普瑟的一位奴仆与暗夜之主结合的产物。”
“所以在我身上,它体现为序阶的水源魔源力。沃夫亚,我原本以为那几年在东边变成‘异种怪物’流浪的日子在慢慢成为过去。尤其是加入了‘特别任务小组’后,我以为自己再也不用吞噬同类了。但最近,我感觉那股力量越发奇怪、越发暴躁了。沃夫亚,我好不容易生为了人,我……真怕自己再被邪祟操控,变成喋血的野兽。”
“放宽心。”沃夫亚尽可能语气柔和地安慰道:
“暗夜之主会庇佑你我,永赤之主也会响应你的呼唤,在冥冥中给予你赐福。这样吧,等这次‘军事战略学习’结束,我就带你回马扬市,向我们的战略团上交辞职报告。我这几年也攒了不少钱了,足够我们来一次说走就走的冲动冒险。到时候我买一辆最新的‘奥古斯都’牌机械战车,再买一些步枪、火箭筒、榴弹枪,还有子弹。剩下的钱还足够我们在沿途的村落和据点购买食物和药品。”
“到时候,我们就沿着马扬市向北出发,冲过‘无心人浪潮区’,横穿冰雪荒原,找到‘永赤之主’和‘普拉米尼’后,我们就在区魔湮城住一段时间,怎么样?”
听到沃夫亚“详细”的计划,达克收住泪水,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接着,他点了点头,舒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道:
“听起来还行。”
“哦,对了。”达克拉开了沃夫亚搭在他肩上的宽大手掌,起身说道:
“我记得‘回响者’在梦中送了我一件序位魔物。我想,应该是协助她脱离痛苦的‘任务定金’。看,就是这个。”
说着,达克快步跨向破旧的,从裂口中翻出海绵的红皮沙发,拾起了丢在上面的序位魔物。
紧跟着,他拉起坐在还坐在木地板上的沃夫亚,走到桌边,将金属材质的,布满锈迹的,如盒子般的物体推到了沃夫亚面前。
“收音机?”沃夫亚不解道:“所谓的序位魔物,竟然是收音机?”
“没错,它是b-1666:旧日收音机。我还记得点‘回响者’在梦中告诉我的,她好像说,里面的音乐会中和我体内的‘殇’,为我们的灵魂带来洗涤。”
“这样啊,那确实是足够神秘非凡的,能被称得上序位魔物的东西。”沃夫亚边细看,边感慨道:
“我们‘双头鹰的光辉’年代,工业异常繁荣的时期,这可是家家户户都有的必需品呢。可惜五百多年来,‘无心人危机’的肆虐,导致我们那些原本精彩的科技产品都化作了泡影,成了‘上古遗留的科技’。”
“可惜啊,最后一个收音机电台在三百年前被‘无心人’摧毁后,帝国就再未重建哪怕一个了。这些科技,联邦宁可遗忘了它们。”
“好了,达克,我也很好奇‘收音机’里面会传出怎样的音乐。尝试打开它吧。”
“嗯。”来特点头答应道。
他竟意外熟练地操作起了从未使用过的物品。
拉长天线,按键启动,调好声音和频道后,“旧日收音机”中终于传出了女性吟唱的,悠扬的普托亚风乡村小调。
“为何鸟类鸣叫不停?”
“为何琴声演奏不止?”
“为何汽笛仍在呼唤?”
“为何长夜难寻黎明?”
“我愿苏醒于阳光明媚的清晨。”
“我愿漫步在温暖如春的海滩。”
“我愿在林间感受朝日的光辉。”
“我愿在教堂聆听吟诵上主的圣咏。”
“长夜快过去吧。”
“明天快来临吧。”
“我翘首以盼。”
“新的世界到来。”
当乐声停歇,“旧日收音机”中只剩下嘈杂的电流声,达克拭去眼角的泪水,问道沃夫亚:
“你觉得,这音乐如何?”
“这歌声……”沃夫亚哽咽道:
“的确在洗涤我的灵魂。仿佛,它在我出生之前就萦绕于尘世间,抚慰我失落的魂灵。它……足以让我坚持活下来的理由,哪怕今天就是人类文明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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