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之下,街道上少有行人,然而就在一个个坑洼泥水的地面上,一个又一个急匆匆的脚步跑过,将水花践踏四起。
偶尔有淋雨赶路的行人,当看到二十多名手持利刃的蒙面男子,匆匆跑来,全都害怕的朝着两旁的店铺躲去,生怕晚一些,便会有性命之危。
“快!”
“快!!”
正当为首的蒙面男子,站在细雨之下,让后面的人加快步伐之时,突然就看到,不管是街道前方,还是后面方才经过的地方,全都涌出诸多手持长戈、弓弩的齐卒。
很快,在为首的蒙面男子注视中,前后数不清的齐卒,便把他们一众蒙面之人,围堵在街道上。
店铺内。
一些商贾、食宿之人全都不敢走出商铺大门,在安静的气氛中,只听到一个马蹄轻轻响起。
“大人!还请大人让路!”
虽然只有二十多人,但为首的蒙面男子却并没有害怕,反而上前两步,相隔很远,对着前方骑马的齐国将领,拱手打礼。
然而那名骑马的齐国将领,并没有回话,反而是做了一个手势。
看到这一幕,蒙面男子瞳孔一缩,还没来得再说什么,刹那间,街道上,前后所有手持长弓的齐国士卒,纷纷射来箭矢。
惊恐的看着四周一个个蒙面男子中箭倒地,蒙面男子连忙拔剑,然而飞速射来的箭矢,依旧是射中腹部。
“杀!!”
“杀!”
最后蒙面男子跪在地上,望着手持长戈蜂拥而来的齐国士族,眼中满是不甘的看着那名齐国将领,不明白那将领为何要杀他。
为何誓死效忠齐国的他,还有他们这些甘愿为齐国赴死之人,最终会被那名将领杀死。
“到底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
商铺内躲藏的食宿之人,看着门外出现的齐卒身影,当听到门外安静下来,这才安下心。
齐卒在,那定然不会再发生什么事情。
一些壮着胆子的男子,便起身来到大门旁,看着街道上一个个齐国士族,正拿着长戈对着地上血泊中的蒙面男子,不断捅刺下去,防止有人装死。
看着二十多个蒙面男子全都惨死在血泊中,所有人都一脸惶恐、疑惑的对视一眼,不明白城内到底发生什么事,居然死那么多人。
半个时辰后。
城门下,随着一辆辆精致的马车,在诸多持剑扈从的跟随下,来到城门外停下,一个个穿着齐服的男子,或一个,或两三个,纷纷从马车上走下来。
“陈时,见过君子!”
薄菇城令陈时,看到昔日一个个难得一见的齐国宗亲,如今全都来到薄菇,心中满是激动,笑容就没停过,腰也没直过。
薄菇城的地理位置绝佳,是通往北边的必经之地,但纵使如此,陈时想要见到眼前几人,都十分艰难。
眼前这些都是齐国宗亲一族之人,想要与其接触,不是背景深厚,就是一方权贵,或者最少也要拥有很高的威望。
“城内可命人看守好?”
田儋见到陈时,开口询问道。
今日已经收到消息,秦武烈君白衍,已经渡过齐河,快要抵达薄菇,对于白衍的到来,田儋与其他宗亲族人一样,全都十分重视。
在田儋眼里,白衍虽是秦国嬴政的心腹宠臣,但归根结底,白衍还是齐人,若非昔日被族兄田鼎赶出齐国,白衍这般大才,定然是会在齐国,为齐国效力。
如今天下诸国亡于秦手,齐国正是危亡之时,不仅仅需要天下士人相助,更重要的是,需要一个能为齐国领兵,抵抗秦国的将领,为齐国领兵。
一个人的能力有多强,能让一国倚仗?
在田儋眼里。
能!
昔日齐国差点被燕国灭国,最终便是在田单的统领下,以一人之力击败燕军,最终复国。
“大人放心,大人放心!时,已命人在城内搜寻!”
陈时看到田儋开口,连忙弯腰拱手打礼道。
陈时清楚,在如今所有齐国宗亲里,田儋的威望与人脉最高,其次便是田荣、田衡。
“那便好!绝不能让白衍,出使齐国之时,为人行刺!”
田儋点点头。
这时候,不远处城门内,一辆马车急匆匆的行驶而来,在田儋、陈时等人的注视下,马车停下后,田横的身影,从马车之中走出。
“堂兄!”
田横走下马车,身着齐国绸衣的田横,戴着发簪,急匆匆的来到田儋面前拱手打礼,看到另两个堂兄田荣,以及堂伯田衡走来,连忙打礼。
“已经命人处理掉行刺白衍之人,经查实,是楚魏士族听闻白衍到来,暗地里寻到族中年轻子弟,以齐国之好为名,蛊惑其派人行刺白衍!”
田横目光看向田儋,轻声说道。
听到田横的话,田儋面色一沉,皱眉的模样,让一旁的陈时心中满是惶恐,特别是听闻田衡说,城内有刺杀白衍之人。
他可是方才说过,已经命人在城内搜寻,绝对不会出事!
“魏楚之人!”
田儋一脸不忿的开口说道,那愤怒的模样,显然是很不满魏地、楚地那些士族的做法。
毕竟国破之后,来齐国居住安身,他们齐国宗亲,已经足够给面子,如今得知白衍到来,心知没能力对付白衍,便利用起他们齐国宗亲,让他们齐国宗亲的年轻子弟,为其杀白衍。
“责令子弟宗庙思过,查出哪些士族参与此事!”
田儋目光看向田横,对着田横嘱咐道。
幸好有田横,田横也是宗亲之中,连田鼎都常有赞誉之人,若不是陈时发现得早,还真有可能被那些士族利用,落了笑话。
而对于一旁的陈时,田儋并没有责怪,毕竟那些族中子弟,是用族内的扈从,陈时一个城令,没有兵权的情况下,还没能力对抗那些扈从。
“来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一旁中年男子田衡,便突然看着远处开口。
在田儋、田荣、田横、陈时等人的驻使下,在北边方向,的确看到两辆马车,在二十多人的护送下,徐徐赶来。
片刻后。
随着马车在众人注视之中,一路来到城门下停住,田儋以及其他宗室男子身旁,那些手持利刃的男子,全都小心翼翼的上前,形成保护之势。
无他,所有持剑男子都清楚,对面护送马车的二十多人,不敢说武艺高强,但至少全都是战场存活下来的精锐伍卒。
“退下!”
田儋上前,不顾那些持剑扈从的保护,甚至微微侧头,大声呵斥所有人退下。
见状,不仅仅是田儋的扈从,就是其他宗亲男子的扈从都纷纷犹豫的看向自己的主人,而那些宗亲男子见到田儋开口,都点点头,毕竟宗亲之中,除去临淄田鼎一脉,其他宗亲都很难比肩田儋一脉。
随着四周所有扈从退下之后,田儋上前两步,当看到马车内走出一个穿着秦服的年轻男子时,当看到那秦国大良造的爵弁下,是一个年纪轻轻的面孔。
田儋即便心里有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吃惊,世间都传言白衍年少,不似武夫,但一直以来,在田儋心中,白衍传言再是年少,然作为一个常年领兵在外,戎马杀敌,凶名赫赫的将领,其模样能年少到哪里去。
直到此刻。
看到白衍的面容时,田儋方才吃惊,惊叹传言不假,若非看到那秦国大良造的爵弁,田儋都不敢相信,面前这个面不魁梧,体不壮硕的人,居然是白衍。
眼前白衍给田儋的感觉,甚至有些像儒士学子,实在难以让田儋与那个杀伐果断、凶名赫赫的白衍联系在一起。
“田儋,见过武烈君!”
田儋回过神,看着白衍走下马车,立即抬起袖口,对着白衍打礼。
在田儋身后田荣等一众齐国宗亲,全都跟着田儋抬手,对着白衍打礼。
齐鲁是中原礼仪、百家发酵之地,并且齐国与所有诸侯国不同,从不排斥商人,甚至鼓励商人经商,这也让齐国的绸衣服饰,不仅仅比其他诸侯国的多款,就是颜色,也更为好看,让人赏心悦目。
“白衍,见过田君,见过诸位!”
白衍先是给田儋等人回礼,随后便依次对着田儋身后的那些田氏宗亲,拱手还礼。
那些齐国宗亲如何尊敬白衍,白衍便都以相同的礼仪,尽数还回去。
“邹邹之齐风,然拂秦衣,辽广之齐土,却驶秦马!齐人心哭,满城皆涕……”
田儋看向白衍一身秦服,眼神一黯,有些伤感的看着白衍身后的马车,看着扈从白衍的那些男子,全都是秦人伍卒。
似乎眼中有些泛红,田儋这才回神看向白衍,叹口气,再次认真的抬起双手,对着白衍打礼。
“田儋,等候武烈君,久矣!”
田儋开口说道。
这一次与其他所有宗亲不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田儋对着白衍打礼,腰都弯得很下很下。
一番话,一个礼,让白衍都有些受不住,连忙后退,也认真的拱手打礼,弯腰下来。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田君久候,白衍心愧!”
白衍轻声回答道。
礼毕后,白衍看着眼前一众齐国宗亲,即使在进入齐国疆域后,已经心有准备,但此刻,白衍依旧有些头皮发麻,感慨这一趟前去临淄,怕是少不了酒宴交谈。
“田荣,见过武烈君!”
“田横!见过武烈君!!”
白衍看着田儋面露思索的模样,便看向田儋身后的人,望着那些人一一打礼介绍,白衍也抬手不断还礼,心中记下这些人的名字,而当看到田荣与田横的时候,白衍眼中一动,特别是看着打礼的田横。
若是说,后世之中,天下大乱后,田儋、田荣都自立为齐王,最终身死,那么田横,则是最后一个自立为齐王的人,而田横的才能,以及最后的结局,都令后世无数人惋惜。
而田横的死,更是众说纷纭,其中最为直白的观点,便是郦氏记恨田横烹杀郦食其,又得知君王也忌惮田横这个田氏宗亲,担心田横在齐地的威望、人脉,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也有心除掉,所以郦氏暗地里收买田横的两个心腹。
在离洛阳三十里远,有一个叫尸乡的地方,田横的两个心腹最终杀死田横,拿着田横的人头,去换取到两个都尉,而为了不让这件事情传出去,郦氏最终杀死这两个心腹,并且让其与田横埋在一起,让他们死后也缠怨不休,不得安宁,更捏造一个忠义的故事,掩盖这件事情。
而另外跟随田横的五百忠心耿耿的部将,也在齐地,随着田横一死,全都被除掉,对外也捏造出一个忠义的故事。
如今对比其他宗亲男子,但跟白衍亲眼看到田儋、田荣、田横三人,不由得有些感慨。
若是按照后世的历史轨迹,若非自己的出现,很可能是齐王建降秦后,齐国灭亡,田鼎被杀,而田鼎死前,一定会把所有权利都给眼前这三人,这才让眼前这本就拥有宗亲身份的三人,日后在齐地一呼百应,地位无人能及。
薄菇城外。
白衍逐一与宗亲男子打礼,当所有人都行礼之后,这才看到一个面色发福,体态肥胖的齐国官员,笑意盈盈的上前打礼。
“薄菇城令陈时,拜见武烈君!”
陈时抬手对着白衍打礼道。
从开始一直到现在,陈时等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见到所有宗亲之人,与白衍行完礼,这才迫不及待的上前,对着白衍行礼。
此时看着眼前的白衍,陈时心中那叫一个激动,眼中的谄媚,更是抑制不住。
在陈时眼里,眼前的白衍不仅仅是武烈君,秦国大良造,更重要的是,白衍还是秦王嬴政的心腹之臣,前段时日陈时便听到传言。
据说白衍破楚之后,返回秦国,秦王嬴政更是亲自到灞上,迎接白衍,与白衍同乘返回咸阳。
而后,便是白衍封为武烈君,执掌秦国北疆兵权一事。
作为齐国较为靠北的城邑,一想到北边曾经燕地,大部分都已经是秦国疆域,而北遁的燕国亡国在即,日后北方,所有秦军都为白衍掌控,陈时怎会没有自己的小心思。
别说如今田儋等一众昔日攀不上的宗亲,亲自到来薄菇见白衍,陈时便能看出白衍如今在田氏宗亲眼中的地位!就是今日这些宗亲不来,陈时都会暗地里讨好白衍。
齐国与秦国之间是否会有战事,谁又能说得清楚,而不管白衍是否返回齐国,助齐抗秦,还是会帮助秦国,攻打齐国,对于陈时来说,都要讨好白衍,讨好白衍,便不会有坏处。
“久闻薄菇城令,陈大人!”
白衍抬起手,低头对着陈时还礼。
此时听到陈时的名字,白衍生怕一抬头,眼中的杀意便再也隐藏不住。
一想到昔日兄长便是在这里,被人殴打,在众目睽睽之下,受惊羞辱,差点连命都丢掉,最后断腿,变成废人。
陈时,当初便是在城门,帮着那些人!
“你兄长今日领了岁俸,托人带了回来,特地嘱咐说给你添置一些衣物。”
白衍脑海里,再次浮现当年离开临淄前,娘亲看他回家,在烛灯下,笑着与他说,他兄长托人带回一些钱,让父亲去城内买布料,为他添置衣物。
“武烈君?”
白衍双眼泛红,当听到田儋的声音,白衍深深吸口气,收敛眼神,这才缓缓抬头。
“武烈君这是?”
田儋等人,看着白衍泛红的眼睛,以及额头青筋露出的模样,全都有些疑惑皱眉起来,不明白怎么白衍突然这副模样。
“听闻陈守令之命,思念一故人!”
白衍转过头,对着田儋等人解释道,露出少许笑容,不过这个笑容却十分僵硬。
闻言。
田儋等人听着白衍的话,看着白衍,虽然不知晓白衍所言是何人,但也纷纷点头。
“武烈君若是需要帮忙,尽可直言,田儋,若能相助武烈君,定是不辞!”
田儋对着白衍抬手打礼,轻声说道。
作为想要劝说白衍回齐效力之人,虽说不知道白衍嘴里的故人是谁,但看着白衍的模样,虽然可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田儋依旧开口,让白衍有需要帮忙,便直言开口。
这亲近之意,毫无掩饰。
“多谢!”
白衍对着田儋回礼。
一旁的陈时此刻早已经激动坏了,方才陈时可是清楚的看到,秦国大良造白衍,双眼泛红,提及故人之时,眼中尽是思念。
听到他的名字,便会勾起对故人的思念!!!
随着脑海里的这个念头,陈时此刻激动得都有些心颤,这句话的分量,陈时怎会不知,仿佛日后与白衍亲近的场景,日后的荣华富贵,已经近在眼前。
生平第一次,陈时如此感激为自己取名的父亲。
陈时好啊!这个名字也太好了!!!
陈时决定日后与白衍亲近后,待回去之时,定要跪地给父亲磕个头,感激父亲一番,毕竟没有父亲取的这个名字,又怎会有今日的闻名思故人!
“请!”
陈时看着田儋邀请白衍入城,进入城内慢慢闲聊,陈时正准备说话,便看到白衍在回田儋礼之后,便独自走去城门之下。
看到这一幕,陈时满是疑惑。
不仅仅是陈时,就是田儋、田荣、田横等人,也满是疑惑。
“可有一人叫疱?”
白衍来到看着收城门的齐吏,开口询问道。
听到白衍的话,城门下,看守四周的二十多名皮肤蜡黄,高矮不一的齐国门吏中,其中一人有些惶恐不安的左看右看,看到其他人的目光都看过来,发现白衍也投来目光,这才战战兢兢的上前两步。
“吾名疱,拜见武烈君!”
疱看着白衍,一脸苍白的停下脚步,连忙跪在地上,对着白衍禀报,不敢抬头。
疱也不知道这位他一辈子都高攀不起的大人物,为何会知道他的名字,但此刻,疱在心中不住的祈求,自己可千万别是得罪过这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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