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蝉鸣消失,封赏之后,大夏圣上又重新拿起今天的两份报纸看。
之前他还觉得《天京报》办得不怎么样,但是这奏折一上,他顿时明白了周铁衣为什么要这么办。
这报纸办得好!
只有这样,才能够让朕看到天京有多少阴云!
翌日,周府。
“太和元年春五月,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有诛神司总旗周铁衣,世代忠良,上能解朕之忧,下能安民之心,主办《天京报》,扫荡寰宇阴云,使上意通达下民,德才兼备,朕裹有德,赏佳材,擢周铁衣升任诛神司督察使,立督查院,督查百姓风闻,望尔勉励。”
香案之后,周铁衣恭敬行礼,“臣必不负主隆恩。”
周铁衣行礼之后,这一次宣旨的苏洗笔合上圣旨之后,第一时间亲自过去,将周铁衣扶了起来。
旁边的何启功用余光看到这,瞳孔微缩,这就是圣恩日重,宣旨太监的态度,就是圣上的态度,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苏洗笔笑道,“周督查身上的担子日渐重了啊。”
圣上对你很满意,要给你加担子了,接下来就要看你的表现,能不能够担当得起这个担子。
周铁衣谦虚地说道,“本官肩负一京四城风闻奏事,不敢疏忽。”
这一京四城的风闻奏事之权,不比言部监管天下四十九州的权柄弱多少!
过了午时。
一辆墨家自走车缓缓停在诛神司的大门前,阿大等骑士,并周铁衣麾下五小旗,骑马紧跟。
今日诛神司没有了往日懒散,不管是朝堂诸公之子,还是地方选拔天才,皆身着锦衣,或细犬,或飞鹰,按官职大小,分列门前。
周铁衣的杀威棒早就打了下来,谁敢在这个时候触周铁衣的霉头!
自走车停下之后,周铁衣身穿一身暗红官服,显得格外威重。
大夏朝服,五品,四品皆是红衣,五品暗红,四品明红,三品之上,为紫衣。
所以民间称呼诸公,满朝朱紫。
“卑职等恭贺周督查!”
整齐划一的声音伴随着强悍的血气,冲破云霄,惊得方圆十里鸟兽蛰伏。
周铁衣点头。
“周督查。”
指挥佥事公孙仇的副官任有云上前,他与周铁衣同级,但仍然先拱手道,“诸位大人已经在正堂等着您前去商议立督查院的事宜了。”
周铁衣淡然地站在原地,不说话。
任有云一时间惴惴不安,不知道周铁衣又要唱哪出?
半晌之后,周铁衣望向诛神司的门匾,才笑道,“弯弯绕绕,我周铁衣又回来了!”
两个月前,他在诛神司的路被梅清臣一纸奏折打断,当初去求右将军尉迟破军接上这条路,为此站在门外两个时辰。
今日才知求人不如求己。
这路,我周铁衣自己接得回来!
爽朗一笑,周铁衣龙行虎步,再入诛神司,天下大不同!
两旁飞鹰细犬,百兽蛰伏。
诛神司正堂。
从三品指挥使卫少安,正四品指挥佥事公孙仇,南劲松分坐两旁。
因为儒家和百家的压制,所以大夏的诛神司相比于前世明朝的锦衣卫地位更弱。
指挥使只有从三品官衔。
这还是因为指挥使只能够由三品修行者担任,为了表面上的体面,儒家不得不认下这个官职,不然恐怕儒家连从三品都不愿意给。
从三品之后,为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一共八人,一般是两人在京办公,六人巡视天下四十九州。
指挥佥事之下,为各地镇抚使,虽然只有从四品,但是分管各州自己的诛神司,没有天京百官制约,再加上各州神孽层出不穷,反而真正像个当官的样子。
甚至很多诛神司的能吏,宁愿在州府当镇抚使,也不愿意在天京当指挥佥事。
镇抚使之下,为诛神司各院主官,如典刑院,主管诛神司的典狱,库房院,主管诛神司的后勤。
能够立院,那么就相当于在诛神司内有一套自己的‘小朝廷’,上报之后,可以任免自己一亩三分地内的官吏。
而周铁衣这个从五品的督察使,最大的权柄,就是能够立下督查院,尽管现在整个督查院,还只是在圣上的圣旨之中。
大步进入正堂,看着海上明日图前坐着的卫少安,周铁衣拱手说道,“本官见过卫指挥使。”
只是这一句话,就体现了很多内容。
我是本官,不是下官!
第一,我周铁衣虽然只是从五品,但是我是督察使!
督察使是什么?是言官!
自古言官,见官大半级,最为清贵,上参三司,下审小吏,哪个当官的见了言官不得让三分。
当然前提是不要像司马家那么蠢,看不清天时。
言官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圣意。
无论言官骂了多难听的话,百官都杀不得言官,因为这叫堵言路,只有圣上杀得了言官,这叫圣心独裁。
第二,我周家可不像司马家,我周铁衣现在有笔,家里有兵,即使伱卫少安是三品兵家修行者,也不过和我平起平坐罢了。
自然不用卑躬屈膝,这反而坏了言官的名声!
公孙仇在心中叹息一声,想一个多月前,周铁衣来见自己的时候,虽然没有自称下官,但还用“拜见”两字。
当时自己只觉得周铁衣是一柄好用的刀,但今日再见,这刀已经隐隐指向了整个诛神司。
即使面见卫指挥使,也只用自称本官。
圣上让周铁衣立督查院,那意思当然很明确,圣上要完成未尽之功,再改制诛神司!
三人都是城府极深之辈,所以脸上不仅没有愠怒,反而带笑,卫少安年龄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但实际上早已经八十岁,两鬓有白发,这是早年伤势留下的特征。
“周督查使不用多礼,坐!”
一股道统之威,以卫少安为中心,连通整个诛神司,压向周铁衣。
即使知道周铁衣后背代表着什么。
但是卫少安不得不给周铁衣一个下马威。
因为整个诛神司,就是他的道统!
改制诛神司的周铁衣,在没有拿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方案之前,天生就是自己的‘敌人’。
周铁衣笑了笑,“卫指挥使中气比右将军的要足啊。”
这一句话,让卫少安在心里一叹,果然仅仅只是以道统之威,是压不住周铁衣的,虽然他不知道周铁衣是怎么做到抵挡道统之威的。
但仅仅只是抵挡威势,有很多秘宝都可以做到,就比如圣上赐下的那副字。
“请坐。”
卫少安再开口说道。
这个时候周铁衣才笑着坐了下来。
见周铁衣坐了下来,这一轮试探算是结束,大家至少在明面上都是自己人。
卫少安看了一眼公孙仇,公孙仇心里神会,“周大人。”
公孙仇改口,没有用周督察使这种生分的称呼,而换成了平级的周大人三字。
“公孙大人请讲。”
周铁衣含笑回答道。
他要改制整个诛神司,免不了合纵连横,这不像当时自己用刀杀人,只需要破局,不需要收拾烂摊子,给三人表明自己身份,力量之后,就要和善一些,让三人明白,我周铁衣从各方面都不怕你们,但是我也很好说话!
“圣上命诛神司立督查院,由周大人管理,这督查院该怎么立,今日是否要出个章程?”
周铁衣不语,慢悠悠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才开口道,“本官侥幸得了天恩,被授予重任,但诛神司千头万绪,本官又有督查之能,不敢轻举妄动,不如等本官朝会之后,再行商议?”
从无到有,立下一个能够监管百姓风闻的天京部门,这当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事情,周铁衣连一次早朝都没有上过,先去早朝之上‘面圣’,然后再商议此事也说得过去。
当然实际上的原因是改制诛神司就是继续砍百官的补荫之路,同时现在还负担监察百官的职能。
这件事很大,一旦动起来,不比当初梅清臣的事情小,甚至可能以诛神司为中心,扩散到改革整个言官体系,再扩散到整个天下。
其中利益很大,但是得罪的人也很多。
改是肯定要改。
但是自己老哥和神秀和尚赌斗在即,如今已经搅合进来一个家的三品修行者,这个时候再轻举妄动,未免节外生枝。
当先解决赌斗之事,再改诛神司,这样自己考虑的变数也会少一点。
卫少安三人听到周铁衣暂时不会轻举妄动,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们也怕周铁衣再不管不顾地斩下去这一刀。
今日圣上立督查院的旨意才下来,实际上他们得到消息的时间比周铁衣还晚,心里也没有一个谱该怎么应对如今的变局。
现在多了几天商议的时间,对于大家都是好事,至少能够舒缓,磨合诛神司内部的矛盾,总比几人争权,让儒家看了笑话好得多。
“周大人此言老成。”
“周大人说的有理。”
两位指挥佥事开口判断。
随后指挥使卫少安才定夺,“那五日后商议着办?”
周铁衣在心中算了算时间,“可。”
入夜,麒麟阁中周铁衣一边饮着梅子酒,一边思考诛神司督查院之事。
首先要考虑圣上的态度。
那么从督查院的职能这点考虑,作为妥当。
督查院赋予自己最大的权柄,就是监督权,建议权。
监督权的含义,就是将问题给找出来。
圣上想要自己将天京诛神司内补荫亏空,人员不齐与监察百官的问题翻到明面上。
但他只是给了自己监督权,没有给自己决策权,军事指挥权。
所以自己只用找问题,然后将问题整理,罗列解决办法,上呈给圣上,不能够自己胡乱动刀子。
想到这里,周铁衣笑了笑,果然,圣上从圣位上跌落之后,对权力看得更紧了,自己需要更加小心。
酷吏?
周铁衣笑了笑,看来这个位置圣上心中已经有了人选,是不会再给自己的了。
明白了圣上的底线,周铁衣当然需要在这个底线上反复横跳,他可不是那种一心为公之辈。
最简单的横跳办法,就是在筛选诛神司人员问题的时候,将底层上来的,有能力的小旗,总旗抬高,打压补荫出身的小旗,总旗。
这反正是圣上想要看到的,只不过这会得罪周家自身的阶级,白虎城的武勋们,一得一失,需要权衡利弊。
一边是圣上的恩宠,自己提拔的骨干,一边是白虎城的武勋。
这似乎很好选择啊,周铁衣轻易做出了判断。
这样,自己就有机会通过他人染指诛神司的军事权了。
忽然,周铁衣的左手一烫,就像是被教鞭打了一下。
周铁衣看向左手的‘义’字,吐槽道,怪不得你车文远只会教书,做不得官。
当官,第一个就要会夺权,会守住自己的权力,培养班底,不然怎么施政?
全是别人的人,你制定的政策再好,落到底下,都会被扭曲得不成样子。
想清楚了这点之后,周铁衣对白梅吩咐道,“你去将胡文郎找来,我有事吩咐。”
胡文郎这小子做情报有一手,该怎么筛选诛神司内的平民天才,还需要让胡文郎给自己收集情报,之后才好定夺,若选出来的都是蠢货,那么自己为此得罪白虎城的武勋,岂不是亏大了。
确定第一个判断之后。
周铁衣开始顺势做出第二个判断。
那就是诛神司的‘督查权’究竟有多大?
前世的锦衣卫督查权那自然是大到天上去,甚至可以完全替代言官的作用。
但大夏朝不同,言部是九部之一,诛神司是被打压的对象。
自己名义上只是获得诛神司内的督查权,正在争抢言部的权柄,那么该怎么抢夺到更多的权力?
从言部入手,自己暂时没有这个能力,那么只能够从百姓入手。
周铁衣忽然想到了李剑湖,想到了自己布置的墨石案。
这倒是可以连上。
他从旁边拿起纸笔,落在奏折上。
《请民意上访策》。
这督查权,我周铁衣拿不完,你言部也别想要拿完,总要分点给百姓吧!
周铁衣想到这里,又看了看自己手背的‘义’字,这次不烫。
玉京山十二重楼牌。
晨曦的微光还没有浮现,踏着天边的紫意和星月光辉,一辆辆马车,自走车如同长龙,停在了白玉广场前,随后一位位身穿朱紫之色的朝廷重臣们一一下了马车。
他们习惯性地先看了一眼跪在正午门前的梅清臣,相比于之前,梅清臣的身影更加消瘦了几分。
董行书看向梅清臣面前的摞起来的纸张,他知道这是梅俊苍这几天送来的,若加上今天,一共六份报纸…
他沉默了许久,终究是没有勇气上前,与自己昔日的得意门生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梅清臣跪死在正午门前,做了贤臣,就是对他最大的赞美。
但现在梅清臣没有死,他这个做老师却进退两难。
忽然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如天边晨曦一样朝气蓬勃,“诸公来得真早啊!”
百官即使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但还是叹息着看向周铁衣身上的朱红色官服。
朝为田舍郎,夕登天子堂。
不外如是。
周铁衣就像是看到老熟人一样,越过百官,走到董行书面前,潇洒地拱手一礼,“司民当真是老当益壮,来得比我这个年轻人还要早。”
“身负理政之能,不敢怠慢。”
周铁衣笑了笑,“也是,不过司民年纪也大了,这身上的担子这么重,不若交给我们年轻人来多做一些!”
果然不愧是周铁衣!
若今天其他人说这句话,即使是二品大员,百官们也会瞠目结舌,觉得对方疯了。
但周铁衣今日第一次朝会,就敢直接对着董行书开口夺权,他们反而觉得合理。
明晃晃地直接觊觎三司权柄,果然不愧是绝代弄臣!
“大胆!你不过一小辈,如何敢觊觎这三司权柄?我今日上朝,定要参你一本!”
董行书身边,自然有言官直接开口攻击周铁衣。
这就像是一个导火索,言部诸人立马口诛笔伐,一时间这安静的白玉广场上,嘈杂地就像是夏日的林子。
周铁衣笑了笑,对了嘛,这才有朝斗的感觉!
不过他今天来也没有想要来一出舌战群儒,只是要借他董行书立威!
周铁衣没有反驳言官们,而是指了指跪着的梅清臣,“司民,那位好像是你的弟子?”
只一句话,就压得引经据典的言官们神色诡异。
而后周铁衣抚掌笑道,“巧了,他也是我徒弟的父亲,我这个做老师的,今日当和他讲上几句话。”
说罢,他径直传过来百官,来到梅清臣面前,拱手问道,“梅伯父,俊苍我教得如何?”
梅清臣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报纸,想要沉默,保住老师最后的颜面,但最终还是回答道,“教得好,比我好。”
儒家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周铁衣回望站在百官之中的董行书,大声嚷嚷着,“董老,梅伯父说我教得好!但我觉得你教得不好,不然你徒弟怎么跪在这里请罪啊!”
他身后,晨钟响起,午门大开。
周铁衣也不等百官回答,挥动红色长袖,映着朝阳,如一条金鳞,越入龙门,朝天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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