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铁衣说他运气不错,那么今天自然是不错的。
毕竟以他才得到的王侯大运,再以赏善罚恶之法,燃烧了气运和国运加持己身,他今天在这小小矿洞内用天命之子来形容也不为过。
余文脸皮胀红,灼热的气血从心脏狂涌到大脑,一时间竟然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判断能力。
因为他实在是不敢想象祭拜窑主的事情泄露后会有什么后果!
他之所以祭拜窑主,就是因为自己疯魔之后被别人用窑主之法救治,所以他才肯定窑主不是邪神,而是正神。
但是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够说出去,甚至除了在暗无天日的矿洞内,离开了矿洞,他从来不在外面祭拜窑主,这也是窑主告知了的。
大家都知道矿洞内是最底层生活的人讨饭吃的地方,诛神司的大老爷们即使追查神道,也不会往矿坑里面钻!
但下一刻,还没有等他将心中腾起的恶意付诸实践,一轮明媚的月光照亮了整个窑洞,在月光照耀下,这处不算宽大的窑洞内外通透。
清冷的明月光辉照耀在余文身上,就像是一盆冷水从上往下浇灌,扑灭了他心中的恶意,让他能够重新理智判断眼前的局势。
他看向明月光辉的来源,正是这位青年另外一只抬起的手掌。
明月圆满,清冷,虚幻,虽然只有寸余大小,但自己望过去,就像是仰头看向青冥色穹窿之中天中的月轮,孑然独立,亘古长存。
与这月轮光辉相比,即使他在精神世界中连接过的那洞真窑主的神国迸发出的光辉也遥不可及。
刹那间,他懂了一句戏曲里时常说的话。
萤虫不可与皓月争辉。
而此时这轮明月被青年轻松握在手心之中,这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眼前这青年绝对不是他们能够抗衡的,就算是拼命,恐怕也敌不过别人一个念头。
周铁衣也没有继续调戏这个矿头。
如此近的距离下有人在求神,他和崔万霞自然第一时间感知到了,甚至两人都通过各自的手段,了解了整个事情的始末。
周铁衣走到疯魔状态的齐小鱼面前,也没有见他有多余的动作,他手中明月光辉一照,齐小鱼那狂暴紊乱的精神重新被梳理,连带血气恢复正常,通红的双眼血色消退,一脸茫然地看向周围的环境,“出什么事了?”
可惜周围的矿工们都不敢轻易出声。
这个时候,另外一边拐角的矿洞内,十几位身穿官服的文吏们神色凝重地走进来。
刚刚周铁衣是借用白玉棋盘融容周围空间的特性,做到了瞬间挪移虚空,其范围可以覆盖玉京山的几条街那么远,但山铜府的官员,即使是知府楚圣言也做不到这一点。
但他们虽然做不到周铁衣挪移虚空的手段,以在场众人的实力,在察觉到有人祭祀邪神的瞬间,已经能够将源头锁定,并且听到详细准确的话语,毕竟两者之间的直线距离不过七十丈左右。
楚圣言脸色阴沉得可怕,周围山铜府的官员们也惴惴不安。
他们心里面已经给在场的十几名矿工判了死刑了!
在他们心中,这些矿工甚至比吴家更该死!
他们好不容易哄好周铁衣,周铁衣也不准备深究吴家的事情,甚至说出了他来山铜府不是为了来伸张正义这样的话。
而现在,一个神孽大案摆在面前,又有法家尚书,儒家总宪在旁看着,那一定要查,而且是从下往上查,究竟有多少矿工已经在暗中祭拜所谓的‘窑主’!
无论结果如何,楚圣言这位山铜府知府一定会被记大过,如果事情严重,涉及到上万,十万百姓,那么他甚至有可能被革职查办!
从刚刚听到的结果来看,情况很不乐观。
十八路窑主!
他们山铜府治下,不,应该说太行州治下如此多的神孽聚集,已经要先定一个失察之罪了!
“周侯,这些窑工私拜邪神,请周侯处以极刑!”
楚圣言身后一位官员眼睛都红了,甚至让人怀疑刚刚齐小鱼的疯魔病传染到了他身上。
他是山铜府墨石司主事!
周铁衣目光落在这位墨石司主事身上,脸上带着淡笑,“你在教本侯做事?”
墨石司主事徐秉道瞬间意识到他刚刚是关心则乱,那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反而让他越发紧张,混乱,甚至出现了口不择言的情况,不然以他的城府,应该至少会试探说两句,或者楚圣言给了眼神暗示再说。
他连忙说道,“下官唐突。”
周铁衣收回目光,看向众多官吏中仍旧沉吟不语的法家崔万霞,“崔尚书认为该怎么办?”
崔万霞捏着颔下胡须,目光不断在矿工和周铁衣之间逡巡。
他判过很多案子,一直以来他也认为自己很会判案。
但跟着周铁衣这次来山铜府,墨石案还没有开始审,周铁衣接连问了两次判例,都让他难以回答,甚至让他这个法家之人对自己断案能力都变得不自信起来了。
思考了片刻,崔万霞开口道,“若是我来处理,除开缉拿神孽之外,在场祭神者都应该处死,避免动摇国本,但祸不及妻儿,只要他们妻儿不知情,那么就法外开恩。”
周铁衣没有立刻反驳崔万霞这么判案。
站在大夏国以前的角度,祭祀神道,就是最大的罪,因为这确实关乎国本,会动摇所有民众的基础认知。
余文如果查出来情有可原,确实是为了救人,但他也必须要死。
因为放过余文,那么以后‘情有可原’的案例就太多了。
就比如丈夫为了救妻子去祭祀神道该不该继续判死刑?
能够在明知祭神是死罪,甚至诛九族的情况下还去求神,除了自己这种野心家,就只有真正陷入绝境之人才会这么做了。
当然像自己这种野心家也不会求神,而是自己想要当神!
自己如此,大夏圣上也如此,甚至很多人都如此。
而后崔万霞在周铁衣沉吟不语的时候忽然笑道,“不过神孽的事情周侯最会处理,就不劳我多言了。”
山铜府官员们眼前一亮,这确实是处理办法。
崔万霞说如果只是他自己处理,他会判死刑,这肯定是实话。
但周铁衣这么问,结合他刚刚对墨石司主事的态度,以及周铁衣在黄金楼表现的气度,崔万霞几乎肯定周铁衣会拦着自己判死刑。
与其自己和周铁衣在这里相争内耗,耽误查神孽的时间,还不如将这件事就交给周铁衣这位诛神司督查院使处理,自己协助,看周铁衣怎么将这件事做出不同来。
因为这件事最后一定会捅到大夏圣上耳中,改立如今的国策,最大的阻碍不是自己,而是大夏圣上。
楚圣言疑惑地看了一眼儒家总宪邓振全,从前天开始,这位邓总宪就冷着脸,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虽然这和邓振全原本的性格相符,但到现在为止还不说句话,就有些太奇怪了。
‘邓振全’咳嗽了一声,冷声问道,“周督查准备如何处理?”
周铁衣看向‘邓振全’,思考了片刻,回答道,“道可道,非常道。”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听懂,只有崔万霞等少数人听懂了。
从白芷山矿区出来,此时天色正在最暗之际,矿区内墨石灯照耀下,除了从矿洞中出来的十几位官吏和余文等矿工,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余文等矿工跟在周铁衣身边,自然不敢说自己在内祭祀邪神的事情,而山铜府的官员们也不会随意嚼口舌,因为这件事暴露出来,就是他们治下无方,犯了大失察之罪!
既然周侯揽过了这件事,尚书和总宪也同意了,那么在周铁衣思考出对策之前,大家都装成鸵鸟。
于是一件比墨石案本身还严重的窑主私祭案就在无声无息之间被从上到下隐瞒着,甚至不少官员会产生阴暗的想法,那就是如果大家都装作看不见,这件事是不是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当然那些窑主要缉拿,但周铁衣完全可以说是另外有人举报,甚至他们山铜府的官员可以先找到线索举报给周铁衣,这样周铁衣既能够保全这十位窑工,又可以解决神孽,反正那些窑主一死,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些人在祭神,大家都可以装糊涂。
山铜府初步梳理后,情况比自己想得要复杂得多,要处理的事情也很多,周铁衣也没有心思和这些官员们继续拉扯,他今天带这些官员来,第一就是让他们看看真正的底层是怎么回事,第二就是让他们明白问题严重,明白很多事情只要查就根本藏不住。
而自己却能够帮他们压住儒家和法家的意见,展现出自己无与伦比的价值,让山铜府的官员们靠过来,与自己形成一个暂时的利益共同体。
墨石案不行。
因为这是自己下来审他们,天生就和他们有着敌我矛盾。
所以要用窑主神孽案来做。
这也是周铁衣一开始就构想到的。
在敌我矛盾之下,只有塑造一个更大的对外的敌人,才能够团结到百家,百官,让他们暂时为自己所用。
这也是周铁衣为什么将邓振全先调走的原因。
从一开始,山铜府的墨石案就是儒家和自己的党争延续,虽然崔万霞也是下来查案,但他更多的是起到监督作用。
在很多核心的利益上,自己和崔万霞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只需要找一些让崔万霞难以处理的案子,那么崔万霞就很有可能退一步,从旁观者的角度先看自己怎么处理,当然前提是自己真的要从国事出发,让崔万霞这位尚书看到解决事情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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