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洛州,平津渡,镇抚司临时处所。
虽然昨晚神道的谋划没有达成,但是整个平津渡的城市仍然受到了大量的损害,好在此时没有蛟龙作恶,云雨消歇,早有准备的汤州府通过水运开始调集粮草过来,安抚百姓,展开重建工作,而镇抚司在这个过程中还要肩起查看事情起因的任务。
当然儒家三位三品也在场,姚沁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邓振全,又看了看正堂之中正在指挥忙碌的沙幼成,他们已经在这里看了一天了,到现在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理,之前不好抓沙幼成,现在自然更不好抓沙幼成了。
先不说别人没有按照周铁衣另外一种意思算计儒家,已经先卖给儒家一个大人情,单单别人兄弟昨天晚上填了地脉,维系了一座二三十万城镇的稳定,就这功劳,浩瀚的气运功德就源源不断落下,稍微会望气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去处理沙幼成,简直和跟老天爷作对没什么两样,这还不算周铁衣在旁边暗中使坏的情况。
忽然,有一文吏进来禀报,“周侯乘坐的飞鹏已经到平津渡了。”
沙幼成将手边的公务吩咐了一下,然后不理会三位儒家三品,直接往外走去迎接。
邓振全三人神色略显尴尬,姚沁看向邓振全,“此事该如何解决?”
邓振全今天已经思考了很久,包括周铁衣让沙幼成和李剑湖点醒自己的事情,他看向天京的方向,“此一时非彼一时,或许董公该重新考虑我们和周铁衣之间的关系了。”
姚沁,吕山清两人默然不语,儒家和周铁衣的恩怨起始当然不是湖心书院案,湖心书院只是延伸,儒家和周铁衣的起始是大夏圣上!
儒家想要阻止大夏圣上修道,而周铁衣作为大夏圣上指定压制儒家的人物,儒家和周铁衣核心矛盾在于大夏圣上。
但那是以前,从月相系统开始,朝廷上的局势已经发生变化,一个明显的指向就是周铁衣不得宠了!
大夏圣上已经开始提防周铁衣,甚至压制周铁衣,就像是当时压制儒家一样,只不过周铁衣现在的体量还小,事情发展太快,大夏圣上来不及卸磨杀驴。
所以从这一点上来看,儒家和周铁衣都是被大夏圣上压制的对象。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政治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所以在平津渡这件事上,一部分因为底层百姓,一部分也因为大夏圣上的转变,周铁衣没有选择将儒家剥一层皮,而是给儒家一个缓和的台阶,这个缓和的台阶可以从邓振全影响到中央。
邓振全说完之后,和吕山清,姚沁一起到花厅之中等候。
周铁衣下了飞鹏,乘坐马车来到诛神司临时处所,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但是各处掌灯,官员们仍然忙碌得热火朝天,灾后救治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
“周侯。”
沙幼成躬身说道,他很想要问问自己兄弟猿通的事情,因为明面上周铁衣写的战报是猿通为了防止地陷,所以强行吞噬龙脉,以身补地,扭转局势。
而大夏也已经派三品风水师来查看,确定了这个结果,但是沙幼成和猿通有着本命感应,所以他能够感知到自己兄弟还没有死,不过这个结论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够单独问周铁衣。
周铁衣淡然点头,“平津渡知县,汤州府钱粮局主事等人都在吧。”
“都已经到了。”
周铁衣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将儒家那三人也叫过来,今天好一并将事情解决了。”
邓振全三人在花厅坐了一会儿之后,果然见到有文吏前来邀请,三人也没有犹豫,走到议事大厅,而议事大厅此时已经铺开了一张巨大的地图,地图覆盖整个平津渡,上面标注了大量房屋受损的情况。
周铁衣正在和旁边的平津渡工造局主事说话。
“基础的勘探工作已经完成了,地陷完全停止,有赖于猿公填地和周侯的五指山镇压河堤,如今虽然一部分房屋受损,但是地势不会再出现巨大的变化,这次受创的地脉也在缓慢的恢复当中。”
周铁衣看向地图,拿起炭笔,将几处靠近河堤的,大量房屋受损的地块标注出来,“这里房屋受损,我估计不好再住人,不如将这几块地拆了,在此地再开办一个钢铁厂,轮船厂,受损房屋的主人可以到钢铁厂,轮船厂谋工,以工代赈如何?”
周铁衣这话一说,整个忙碌的议事大厅安静了一阵,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周铁衣。
周铁衣问道,“怎么?不行?”
靠近河堤的位置,水运发达,百姓安居乐业,你平日里去拆迁,不知道要搞出多少幺蛾子来,现在你给他们说土层松动,房屋受损,县衙直接买下建厂,再招工,以工代赈,价钱,难度比平日里要容易十几倍!
而且只要学过基本的地理知识,都知道这种水运便利的地方实在是太适合建厂了,只要不是工厂的人蠢得无可救药,在这种工业发展初期的社会一定会赚得盆满钵满,到时候反补给地方百姓不就行了。
平津渡工造局主事咳嗽一声,联想到周铁衣在山铜府实施的改革有模有样,看山铜府的报纸,除了将周铁衣赞美得无与伦比之外,最嘚瑟地就要数山铜府工造局的主事,那厮已经提出了要在每个矿场都建周公楼,让天下百万矿民安居乐业。
而所谓的周公楼,就是周铁衣提出的那种钢铁混合泥土的房子!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政绩啊,哪个地方工造局的主事会嫌少?
他从昨晚到今天的忙碌之中,直接给疲惫的神色打了一针鸡血,“行,当然行!”
没有在意知县的眼色,工造局的主事直接开口道,并且开始从各方面专业的土层地质分析此地多么适合建厂,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下,一时间竟然让旁听的三位儒家三品都觉得此地不建厂简直是天理难容!
周铁衣思考了一下,“宣传的时候可以用我的名号,就说我担心百姓们的泥土木砖房屋住着不安全,所以提议用钢铁混合水泥结构的房屋。”
周铁衣此时在平津渡的威望自然不用说,当着二三十万人的面斩杀狂龙,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百姓用箪食壶浆来形容都不为过,所以他现在的话就具有实际的意义。
平津渡知县在邓振全的眼神示意下赶忙说道,“如今县府受损严重,用钱颇多…”
周铁衣摆手,给出答案,“我已经上疏天京,以镇压二品神孽为名义,天京会紧急拨付一笔钱粮作为初期建设。”
平津渡知县眼睛一红,对周铁衣拱手道,“谢过周侯大义。”
他之所以这么隆重,就是因为地方的父母官才知道从天京要钱有多么困难,即使是大灾大害,但大夏今年遇到旱情,有数省道都出现流民,要钱的地方太多,如果天京没有说得上话的人,这钱能够明年拨下来,平津渡的知县就要谢天谢地了。
而周铁衣就是这么一个能够在天京说得上话的人,很多地方父母官为什么巴结京官,那是即使你清廉想要为地方百姓谋利,也要朝中有人,不然很多事寸步难行!
周铁衣默然不语,他当然知道今年大夏还有其他灾民,不过他现在只能够管能够推动工业发展的地方,交通便利,百姓基础素质高是工业发展的必要条件,选择具有这些优势的府县比穷乡僻壤好十倍百倍,工业发展初期他必须要急功近利,只有这样才能够出成果!让其他地方官员开始模仿他这一套理论。
周铁衣看向邓振全,“中期钱粮我准备让诛神司抄没这次和神孽有关的地方士绅家族,用这笔钱填充平津渡修复建设工作,也算是有因有果。”
听到周铁衣这番话,姚沁,吕山清神色大变!
他们为什么来汤州府,不就是为了翻湖心书院案吗!
这么一弄,不是坐实了很多事情吗?
在场的官吏们也微微停顿了下来,如果说之前周铁衣的话是好消息,那么现在无疑是噩耗了,因为谁也不确定这后面是不是牵扯上自己的姻亲。
所有人心中各有念想,周铁衣咳嗽一声,“当然我觉得汤州府大量的士绅家族仍然是好的,只不过有一些是坏的,不若就按之前的案宗上走,诛杀首恶!湖心书院也不过是被蒙蔽了,昨夜姚沁院长亲临一线,重创神孽,已经足以为姚院长洗清污点了。”
周铁衣这番话算是给湖心书院案定了一个性,之前在设局湖心书院案的时候,宁王府编写案宗,就已经规避了大部分真正能够影响汤州府根基的世家,剩下抛出来的人,一方面确实在用祖先封神之法,家中殷实,另外一方面是想要将祸头指向汤州府的儒家魁首,湖心书院!
现在周铁衣给的解决办法就是和稀泥。
这也是政治从古至今最好用的解决办法。
确定宁王府写的那些地方士绅有罪,但是罪过就到这里为止,支持削弱湖心书院的士绅集团,但是不动湖心书院领袖。
而这个方法在之前不好用,因为各方还没有较量,都会越陷越深,最终导致你死我活,或者鱼死网破。
但现在好用,因为有一个大义的名分,诛神孽!
平津渡的事情已经证明了汤州府的神孽是真正存在的,而且确实能够危害几十万百姓的安危,在这个前提下,诛神孽就是主基调,凡是反对的,都是错误的,周铁衣现在愿意帮儒家最重要的三品人物洗清嫌疑,那么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周铁衣话音说完,平津渡这里在场的不少官员神色略微缓和,在湖心书院案出现之后,那些和湖心书院有关的士绅官吏要么被停职务,要么被放在冷板凳上,而周铁衣的意思是不扩大化查案,对他们是个好消息,至少可以接受。
所有人都在思考自己的利益得失,姚沁反倒是不甘心,“周侯…”
周铁衣没有等他说完,冷笑一声,打断道,“姚院长,昨天淮河,淇水二神复苏,本官隐隐掌握某些线索,正在调查呢!”
周铁衣话音一落,周围官员们脸色一阵变化,昨天淮河,淇水二神复苏,所有人都知道,平津渡肯定隐藏着某位河神从中曲款,那江面腾起的大雾就是证明。
而一位河神,必定在平津渡乃至周围府县有信徒,到时候查到谁,牵扯到谁就不知道了。
周铁衣确实掌握‘罪证’,他篡夺了淮河,淇水二神的意志,获得了封印百里的太虚幻面,想要通过百里找到祂在平津渡和周围的信徒太简单了,甚至借着这个机会来个大查特查也简单。
但他的目的不是摧毁平津渡和周围县府,不是让这里人人惶恐不安,无心生产,而是要帮助这里向工业转变,连神孽都只是这个目的的手段,何况是其他的士绅。
所以他需要底层士绅积累的财富,但同时要用一个合理的‘理由’收取上来,神孽就是最好的一个理由。
姚沁看向周铁衣自信,冷峻的笑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只老鹰从天空中审视的兔子。
还是邓振全叹息了一声,“那就如此办吧,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能够赎他们的一些罪过了。”
此时和周铁衣单独对线,他才理解当初董行书的压力,从一开始他就理解错了,他以为花费一个月编织好地方利益关系,通过利益关系架空沙幼成,会让湖心书院案朝自己发展,但他没料到周铁衣‘取食于敌’,一个平津渡真实发生的神道祸端,足以改变他精心编织好一个月的利益关系,这个时候,没有哪个地方世家会兑现之前的承诺,绝对会有多远躲多远,而周铁衣只诛杀案宗上的人,不波及他人的做法又给地方世家一颗安心丸,即使是掩耳盗铃般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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