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 桂花落了满地。忽入一阵清风,香飘满院里。
宋修濂的斋舍开了半扇窗,芬香馥郁的桂香之气扑面而来, 清甜幽浓,惹人神醉。
他坐在窗前的案桌上作一篇八股文章。这些时日贺山长虽没要求他们做八股文, 他们学生私下里却互相出题练习。
所谓学生出题练习, 就是几个学生聚在一起,每人各出一道题目, 题例出自四书文或五经文, 取其中几字或一句或一节搭在一起,即成一题。
学生在纸上写下题目, 而后揉作团, 几人从中抓取一个, 按照上面的题目做一篇文章。
为人上者不言而信。
这是宋修濂抓取到的题目。为人上者出自《尚书·五子歌》之“为人上者,奈何不敬”一句;不言而信出自《中庸》之“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一句。
《尚书》是五经文,《中庸》是四书文, 四书文五经文各截一句搭在一起, 这在科举考试中很少见。科举考试中八股文题目多截自四书文,五经文很少, 四书五经合搭的更是少之又少。
就连山长训练他们文章时,题都是出自四书文。今出此题目的学生反之而行,多半是有意而为之。
宋修濂审了题,费了一个多时辰将文章做完。
吱呀一声, 门开了一道缝,而后大开,谢广筠走了进来。跟随谢广筠一道进来的是他家小厮阿吾。阿吾抱了个木箱子, 身上沾了好些桂花瓣,许是箱子沉重的缘故,阿吾不住地喘着气。
“阿吾,东西就放这儿吧。”谢广筠指着地上的一处空位置说。
阿吾照他家公子所说,将箱子放置在靠墙一角,而后起身又去搬下一箱。
宋修濂好奇,走过来问:“广筠,这是什么?”
谢广筠回道:“家里来的核桃,还有枣子,红薯糖。”
清丰县的核桃在大靖朝闻名遐迩,现下核桃熟了,谢家人就迫不及待派阿吾给他家公子送来。
阿吾又搬进来两个木箱子,之后交待他家公子几句话,便自行去了。
家里送来这么多东西,谢广筠一人用不完,便与宋修濂一道给贺山长、同窗们,以及书院的其他人员送了些去。
谢广筠少言寡语,平日里与同窗相交甚少,现下给同窗们又是送枣,又是送核桃,同窗们欣喜不已,拉着他说了好些话。
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谢广筠家世好、相貌好、品性好,同窗们与之接触深了,便发现他人不似他外表那般清冷,是一个很温暖之人。大家都很喜欢他,每日上课下课争着找他学习玩耍。
宋修濂看着被几个同窗拉着走远的谢广筠,心想,果然优秀的人到哪里都招人欢喜。
日子如静水一样深流,激不起半点波纹。九月中旬的时候,鸿运书院迎来了一批新的学生。
这批学生多是今年院考过了的秀才,其中有一个学生引起了大家不小关注。该学生不仅是名门之后,更是鸿运书院开院以来年龄最小的学生。
此人名叫曾瑾昱,年方十一。十一岁就考中秀才,这在大靖朝不多见,可以称得上神童了。
曾瑾昱是相门之后,爷爷曾炳官居相位,曾辅佐过两代君王,后辞官在家。曾炳之所以辞官,事因在新帝的新政上。
新帝登基后,力改历代皇帝主张的和亲制,兴武举,削和亲,武举得到有史以来莫大的重视。
一个制度的改革,有人赞成,就有人反对。
曾炳就是带头反对的第一人。大靖朝之所以这么多年国泰民安,河清海晏,不受羌人侵略,全然是因为公主和亲换取来的。今皇帝突然斩断两国之间交好的柱梁,不是陷国于危难吗?
曾首辅上奏数次,次次被皇帝驳回。朝中早有人觊觎他相位良久,见他与皇帝之间生了间隙,背地里参他几本,皇帝对他更是不待见。
曾炳也已料到自己的结局,在皇帝圣旨下达前,先出手为敬,辞官回家了。随他一道回来的是小儿子一家,长子依旧留在京中做官。
曾炳虽不做官了,但对自己身边唯一的孙子从未懈怠过。临终前有一愿,望有朝一日曾瑾昱能如他一样入仕做官,再现他们曾家官至相位的辉煌。
曾瑾昱也是相当争气,天生读书的好料。三岁时就将《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背的滚瓜熟,八岁时四书五经文更是倒背如流,直让人惊呼,真乃神童是也。
听罢神童的事迹,不相信神童一说的宋修濂一度怀疑,这曾瑾昱会不会像他一样,也是穿越而来的,还是带系统穿越的那种。
可看他那副书呆子样,这么大一人了连衣服都不会穿,宋修濂就打消了这样的想法。
曾瑾昱除了读书,其它事一概不会,衣服要他家书童给穿,饭食要他家书童给喂,就连蹲坑擦屁股这种事都由他家书童代劳。
此事为宋修濂亲眼所见,绝非虚言。有一次他如厕时,见曾瑾昱蹲大号,手里举着本书,完毕后,他家
书童亲自给他擦的屁股,而后又帮他系好裤子。
宋修濂当场目瞪口呆,握自己的手顿住,好半天才想起系裤子。
曾瑾昱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举着书一边读一边往外走。
自此后,不管是课堂上,还是膳堂,还是路上,但凡见得着曾瑾昱的地方,宋修濂总会忍不住想起,想起那日茅厕中所看所见。
心中不停感慨,真是活久见,活久了,什么样的人都能见着。
不只宋修濂,书院里其他学生也对曾瑾昱好奇不已。这曾瑾昱不仅穿衣靠人,吃饭靠人,连如厕都靠自家的书童?
起初他们还不信,直到亲眼见着了,一致惊呼害眼睛。其中一个学生直接给看傻眼了,从高高的茅墙上摔跌下来。
其余人赶紧从茅墙上跳下,拽起地上痴傻一般的同窗。那同窗好久才缓过神,出口第一句就是:“我的天啊,屁股都要人伺候着擦,这是什么神人,天上人间绝无仅有。”
另外一个学生立马斥声:“什么神人,简直就不是人,你见哪个有胳膊有手的还要他人给擦屁股,除非是小孩,不能自理的老人,要么就是一废物。”活了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真是叫人震惊不已,“叹为观止”!
几位学生一边啧奇不已,一边往讲学堂走。走了不多远,正好撞见朝这边而来的谢广筠、宋修濂、原文彰三人。这些日子谢广筠与他们相处很熟了,他们也没了之前的生疏,纷纷上前围着给人说方才茅墙上所见之事。
谢广筠脸上倒无多少波澜,只说:“你们趴茅墙上看人家如厕不大合适。”
眼睛却看向身边的宋修濂,宋修濂也看了他一眼,心说,我可没趴茅墙,我是如厕时无意中见着的。
只有原文彰开口一笑:“人还是个孩子呢,家里人给惯养坏了,年纪再长些就好了。”
可大家心里跟块明镜似的,越是名门之后越懂得注重外在仪态,万不会在人面前出这种糗事。这个曾瑾昱于书而言是个痴儿,除书之外一概不会。一点都不像名门之后,倒像个傻子。
“你们说他会不会染了什么邪祟,我看有的书上说,有个别的书痴,并不是因为他本身就痴,很有可能是染了一种叫书虫的邪祟。人一旦染上,不管何时何地手不离书,眼不离书,其余事如同行尸走肉,任人而为。你们看,现下曾瑾昱不就这种状态?”
晴天白日的,众人给说这话的学生惊出一身凉汗,有人就道:“你说的这是哪门子的邪书,我怎么没见过。”
那学生正欲回答,却见曾瑾昱走了过来。曾瑾昱经过他们时,见他们一众人无所事事围在一起,就说:“阳光晴好,师兄们不好好读书,却聚众闲聊,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蹉跎岁月,有负韶华,这样可不好。”
曾瑾昱一手拿书,眼不离书,摇摇头,叹声气后走开了。
一众人面面相觑。
曾瑾昱的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书院里每月四次的武课他也不上。武课教官就说,首辅的孙子又如何,读书读成这样,不过一傻子罢了。
不过,曾瑾昱的文章可一点都不像是傻子能做出来的。他做的文章多次受过贺山长的褒扬,年龄不大,文章却老成,见解独到。
只有宋修濂心里明白,不过是训练出来罢了,待到了明年的乡试,曾瑾昱决计考不过,第一场就给刷下来。这倒不是因为他文章做的不好,而是他吃喝拉撒上是个盲儿,乡试号房一关关几天,吃饭擦屁股的事全靠自己。他这样的不待文章做完,人先给饿死了。
这些话贺山长不是没给曾瑾昱说过,曾瑾昱却满不在乎。人家说,除过读书之外的事全是小事。小事不用学,到时自会。
时间一点一点流失,渐渐地,大家对曾瑾昱的关注少了,心思全部落在自己读书上。毕竟,他们离乡试不足一年,都想一次就考过,不想再等三年。
可是,这大半夜的,曾瑾昱在外面背什么书,真邪祟上身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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