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快, 转眼间已是十一月中。
雪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夜。
宋修濂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白茫茫一片, 不禁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 再过一个多月, 又要过年了。
昨日姐夫来信，信里说, 家里一切安好, 他小外甥吃的白白胖胖，很是讨人喜欢。至于柱儿的事, 夫子说这孩子脑瓜子不灵性, 同样一篇诗文, 其他小孩都记下来了，柱儿却怎么也记不住。
还有，柱儿性子有些孤僻，不愿意跟小同窗们一起玩耍。天冷了, 大姐来回接送多有不便, 便将柱儿寄住在他家里，休沐日才接回家去。
不过也就住了十天半月, 最近柱儿起了病，由大姐接回家里养病去了。
姐夫每次的书信都是厚厚一叠，生怕遗漏了哪个。事实上，事无巨细, 言无不尽，宋修濂觉着姐夫所有的书信合起来可以修订成一本书了。
他将姐夫以往的书信都整理在一个匣子内，而后将匣子放入抽屉, 出了门用早饭去了。
早饭罢，是贺山长的课，贺山长今日讲的时务。所谓时务，即对当前朝廷的时事和政务发表议论或讲解。说白了就是当前朝廷发生的重大事件，譬如皇帝又施行了什么新政，边关战事如何，朝廷发派给地方官员的任务完成有，徭役赋税是增是减等等一系列关乎朝廷民生的问题。
毕竟，秀才公是将来的国之栋梁，不能只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1况，时务策为乡试必考题，学生们不议不行。
贺山长将其中一时事讲述给学生，而后要他们就此事作一篇不少于三百字的文章。有些学生读死书，只会作死记硬背的文，一旦遇到这种融会贯通的题就成木鱼眼了。
曾瑾昱就是为数不多中的一个。他整日里抱着书读，照本宣科，八股文有固定的格式，他可以做的很好。可时事政务于他而言是外事，他充耳不闻外事，所以这类题就做的不好。
还有前段时间他半夜背书扰民一事，被学生们反馈到贺山长那里，加之最近天儿冷，他才终于消停下
来。
总而言之，曾瑾昱此人与常人非同，一开始大家出于好奇之心，对他关注颇多，时间久了觉得他不过一痴儿罢了，身上并无特殊异能。渐渐地对他之事失了兴致，私下里关注也便少了。
外面白雪皑皑，室内炭火烧的正旺，学生们坐在各自案坐前书写山长布置的文章。饭点的时候，贺山长统一收走。
午时三刻过，宋修濂从讲学堂出来，去往膳堂的路上，忽被一学生叫住。
学生名叫林溪辞，父亲为瞿州城一富商，他是家中庶子，在家中并不得宠。因着自己读书好，父亲才勉强将他送来鸿运书院就读。
他是去年来的鸿运书院，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一年里宋修濂都与他说过几句话，不知这会儿叫他是为何事。
待人走近了，宋修濂问道：“林兄叫我何事？”
等了半天才等来他一句：“修濂兄，我可以与你一起读书吗？”
近来贺山长要求学生们私下里结伴，一起看书交流文章，以此发现自己不足之处。林溪辞一人独来独往惯了，一时找不着合适同窗，思来想去，最后找上了宋修濂。
一来宋修濂非世家出身，不会因他庶子的身份而瞧不起他；二来宋修濂读书好，与他共读书是最好不过。
宋修濂可想到他这些个小心思，只当他来纯粹为读书，欣然应允道：“好啊，双数日下午你来找我，咱们一起读书讨论文章。”
平时与宋修濂一起读书的是谢广筠、原文彰等几个关系不错的，这几人都好相处，有那么强的嫡庶之分。林溪辞与他们一起读书，身心相对比较放松。
相处时间久了，宋修濂从林溪辞那里得知，他们祖籍清丰县无溪镇的，与他算是半个同乡。林溪辞还与他说他生母是林家一个身份卑微的烧火丫头，林老爷见那丫头年纪小又有些姿色，便与她耍了一次。
就这么一次，有了林溪辞。
都说母凭子贵，可林溪辞的母亲并能因为生下儿子有个名分。相反，林溪辞因为他母亲的身份，一再受到家里人的奚落。
尤其家
中的老太太，嫡庶尊卑看的比命都要金贵。老太太已经有两个嫡孙子，因着林溪辞母亲身份卑贱之故，对他这个庶孙有半分感情。
林溪辞年岁渐长，渐渐到了学童年龄。可他爹并有给他书读，他只能趴窗户上偷偷跟着两个哥哥读书习字。
到他十二三岁时，他去求他爹送他读书。他爹先时不应，他就跪在他爹面前求，并且保证考个秀才回来。他爹念他两个哥哥读书上不成才，才勉强答应他入学读书。
就这样苦学了三四年，去岁参加童生试，他县试府试院试一路畅通无阻，当初许给他爹的秀才愿实现了。
但他并因此而获得他爹的青睐和好感。他深知作为家中庶子，有他两个嫡子哥哥在，将来他是分不到一分半点家产。所以他铁了心要走读书科举这条路，为自己谋将来。
他又跪在他爹面前求，求他爹送他入鸿运书院读书，并且保
证乡试时考个举人回来。这时他的两个哥哥已不读书，开始接管生意上的事，他爹深思熟虑一番，最终答应了他的请求。
林溪辞来书院一年多了，期间只回过几次家，其余时间全部耗费在学习上。他要考取功名，谋官职，让自己在家人面前昂起头来。
他学习上非常刻苦，文章做的也很好。宋修濂与他交流文章时，明显能感觉到他思想上的活涌，“才思泉涌”这个词用在他身上一点也不为过。
可脱离了文章，回归到生活中时，林溪辞又像换了个人似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与他的文章毫不相符，整个人透着不自信。
宋修濂就想，这可能与他的成长环境有关，有时候也会鼓励两句：“都说人如其文，林兄文章这么好，人也应该如文章一样，蓬勃而上，何必在意他人的眼光与说辞，把自己拘在尘埃里。”
说完还不忘自嘲：“你看我，家境比你差的不是一丁半点，可我从不把别人异样的目光当回事。他们风光他们的，我乐呵我自个儿的。表面光鲜又怎样，家世尊贵又如何，文章之前无贵贱，文人就该有文人的骨气，以文坦诚，以文相待，不该
整些虚无缥缈的。”
林溪辞先是点头：“宋兄说的甚好！”
后又叹气，“可我在家中之地位与宋兄的不能相提并论，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一家之主，所有事由你定夺。而我”
说着他低下了头，“我只是一个庶子，爹娘不喜，爷奶不疼，在家中有任何地位可言。就连读书都是我三跪四拜向我爹求来的。我，我法与宋兄你比。”
宋修濂听完他的话，突然很无奈，想了半天的措辞，最后只道：“你还是突破不了你自己，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你若一心要摆脱教条，有谁阻拦的住。可关键是，你并这份觉悟，就一切都免为其谈。”
“宋兄此言差矣！”
林溪辞转过头，正色直言道，“我并非不想突破自我，相反我比谁都渴望向上，更想要拥抱阳光，让自己昂然阔首，大大方方走在人跟前。可不是现在，我要中举，要得进士，谋个好官职，那样我才可以在家人面前扬眉吐气。”
最重要的一点，他要为母亲正名。母亲终其一生，连个名分都得上，死后法进宗族的祠堂。一张草席，裹了她卑微的一生，荒郊葬孤坟，野草伴凄风，好不落寞凄楚。
这也是他为什么忍气吞声，非科举不考的缘故。
“也罢，林兄书读的好，将来定能高官厚禄，扬眉吐气。”
除此之外，宋修濂也不知说何话了。
两场雪后，时间转入了腊月。
鸿运书院的放假时间如去年一样，定在了腊月十九日至正月二十日。
谢广筠早早就告知了家里人，腊月中旬阿吾赶了马车来接他家公子。
临行前，他与宋修濂二人专门跑到城中云老板那里吃馄饨面。好久来了，不知云老板的店门开着？
来了才知，店是开着，可惜不是云老板家，换了另外一家，也是卖馄饨的。
新开的这家店主与他们说，云老板的母亲过世了，两口子需要守孝，不能再继续开店。因此，这个店就被他们盘下来了。
两碗馄饨，二人吃的无甚滋味。
一路上都是萧条之色。马车路过城外南郊一处时，谢广筠叫停了马车。
这个地方正是他们当初救起云老太之处，那棵庇荫的大树依旧挺拔，树下的那颗大石也依然横躺着，只是掩在它周身的青青草不见了，显得光秃秃的。
“广筠，你在想什么？”
宋修濂顺着谢广筠的方向，看那棵大树。
“呜哇”一声，树上的老鸦腾空而起，老树被它这么一蹬，身上仅有的一片残叶也给掉落了。
“我在想，来时它苍翠葱葱。去时，它凋敝不生。”
宋修濂就道：“来年再看，枯木逢生，又是一春。”
作者有话要说： 1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出自《增广贤文》。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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