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在乞巧节这日,司中回到了京都。
复命之后,安排好了一些事务。
朱润贤看着司中抬手本想拉着他说些什么的,但终归还是放下了手。
司中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朱润贤,朱润贤没说话。
目送司中离开了。
这一次的凯旋,是喜悦的。
但对他而言,不是。
没有回将军府,没有去军营,而是慢慢悠悠的走,在路上买了几坛子好酒提在手中。
他一步一个脚印地踏上了那条蜿蜒曲折、布满青苔的山间小路。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下斑斓的光影,鸟鸣山更幽。
树枝划过他的金甲,战靴踩在枯枝上发出脆响。
他一步一步踏入森林深处。
终于,他在一片林子中停下了脚步。
那多年前的长剑,静静的倚着墓碑,剑鞘上已经沾上了年岁的痕迹。
司中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三座坟茔,心中涌起一股无尽的思念之情。
他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声音仿佛穿越时空,回荡在这片寂静的墓地上空。
“此番又是一场胜仗。”司中缓缓地卸下身上厚重的金甲,随意地扔在一旁。
那件曾经闪耀着光芒的战甲,如今也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他似乎对胜利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反而透露出一丝疲惫与无奈。
司中狠狠地踹了一脚地上的金甲,然后默默地走到司昀的墓碑旁边坐下。
他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喃喃自语道:“痴昀,你的肩膀借兄长靠靠。”
说完,他便将头倚靠在墓碑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目光扫过一旁大哥司卫和二哥司翊的墓碑,司中不禁微微一笑。
“四兄弟中,现如今,倒是我最年长了啊。”
岁月如梭,时光荏苒,当年各自怀揣着梦想的四个兄弟早已阴阳两隔。
怀揣着不同的梦,却都将灵魂永远的留在了那片黑土之上。
大哥司卫离去时不过二十六岁,二哥司翊更年轻些,二十四岁便英年早逝。
而最小的弟弟司昀,离世时仅仅只有十七岁。
每年来到这里,看到他们的墓碑依然如旧,司中心里总是感慨万千。
“年年来你们都未变,只叫我一个人慢慢老去,你们可真不厚道。”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却深沉如海。
司中伸手拿起一坛酒,猛地灌下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落,带来一阵灼热感。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我想你们了。”
无人回应。
司中轻笑摇头。
“此番,又是一场胜仗,该高兴,祝捷酒我们一道喝。”
说着司中又打开一坛子,起身敬了三个人。
司中在这之后又猛灌了自己一大口,跌坐在地。
手中的酒坛子里的酒洒出不少,司中坐在地上笑出了声。
笑弯了腰,笑着低下了头。
可是泪水却在土地上留下了痕迹,司中抬起头,眼泪再也抑制不住。
“怎么就喝不醉呢……”
司中将手中所剩无多的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拿起了那连剑鞘都已经生锈了的长剑。
抽出长剑,里面的剑身也已经染上了斑斑锈迹。
满是老茧的手抚摸在了那剑身上,眸子里的泪光依旧。
“就连你,也老了啊。”
司中看向司昀的墓碑,说道:“四弟多年不曾见过为兄舞剑了吧。”
“此番,看看三哥可有什么退步?”
司中话一出口,便手持那把布满锈迹、黯淡无光的长剑舞动起来。
只见他身姿矫健,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
然而岁月的侵蚀使得剑刃不再锋利,但司中的气势却丝毫不减当年。
此时的司中仿佛和当年那个怀揣仗剑江湖的梦的少年重叠。
尖端挑开在地上的一坛子酒的封口,封口的红布被扬在空中,司中一脚踢起酒坛子,一把接住。
酒一滴未洒。
司中继续舞着长剑,一边喝一边舞。
脑海中是当年,那个仗剑的少年,站在那阳光之下,将军府的庭院之中。
少年司中手里举着长剑,在那阳光之下,露着开朗的笑,“看我新得的长剑!”
“我以后要做一名大侠!仗剑天涯!”
“三弟的长剑可有名字?”大哥司卫手里拿着书卷,笑吟吟的看着司中。
司中愣住了,“诶?”
二哥司翊坐在石桌前,停下了翻账本的手也笑出了声,“三弟,说书先生说的书中,那行侠仗义的大侠的武器不都有名字吗?”
“对哦!”司中一脸恍然大悟。
然而到起名字时又犯了难。
二哥司翊轻笑着摇了摇头,拨动了算盘珠子继续看着面前的账本。
大哥司卫只是继续翻看手中的书卷,一边看一边说道:“三弟还是好好想想吧。”
“说不定日后我们还能听见民间流传,少侠司中少年有为,手持长剑名唤什么什么,仗义江湖呢。”
少年司中听大哥司卫如此说,激动的两眼放光,眸子里满是希冀。
二哥轻笑,“三弟想好要叫他什么了吗?”
司中收起了笑容,一脸认真的思索片刻。
猛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司卫和司翊。
两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司中,等着司中给出答案。
只见司中一脸认真的回答,“想不出来!”
两个人皆是一愣,一阵无语之后,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皆是笑出了声。
司中挠了挠脑袋,嘿嘿笑了笑。
此时司昀拿着长枪,满头是汗的跑进了门,一进门就说,“大哥二哥,诶,三哥也在,正好,来看看我学的新招式!”
司卫和司翊见状立马就要开溜,司中也倒吸一口凉气,这要是给这小子拉住必等得到用晚膳了才可以不看啊。
大哥司卫轻笑,“额,这本书大哥看完了,我去换一本再来。”
二哥司翊立马站起身,合上了账本,“唉呀,这个账目有点问题,我得去清算一下。”
司中看着两个人都已经找好借口准备开溜,立马作出反应。
“我我我……我去大哥书房翻一翻书,看看能给我的长剑起什么名字好!”
三个人步调出奇的一致准备开溜,司昀早就看穿了。
一脸的委屈,可怜巴巴的看着三个人,“大哥,二哥,三哥……”
三个人一回头就看见司昀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顿时暗道不好。
司昀有玉公子一称,若是换上女装,根本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个女娇娥还是男儿郎。
三个人都很无奈,为何这偏偏不是个妹妹。
看着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的司昀,三个人都明白,这是装给自己看的。
可是,拒绝不了,根本拒绝不了啊……
大哥司卫率先扶额,叹了口气,“我……晚点再去看也不迟。”
“二弟想必,也不着急吧。”司卫笑吟吟的看向司翊。
司翊叹了口气,将账目和算盘又放回了石桌之上,“我也不是很急。”
自家的弟弟,宠着呗。
要是个妹妹该有多好?
司中平日里和司昀最为要好,看着司昀的样子,司中故作不耐烦的样,“我才不要。”
司昀快步走到了司中身边,抱着自己的长枪,故作可怜,“好三哥,求你了。”
“三哥好,好三哥,你就留下看看呗。”
司中闭眼不看司昀,可根本架不住司昀一口一个好三哥。
司中不耐烦的唉呀了一声,司昀这才停下了叫喊。
睁开看看着司昀,司昀一脸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
司中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看就看,快点吧。”
司昀听到这个答案,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司卫和司翊看着这一幕都无奈宠溺的笑着摇了摇头,这俩孩子。
司中坐在地上,嘟囔,“还好你是个弟弟,若是个妹妹,还不得被宠成什么样?”
一旁的司卫和司翊都听见了这话,看着已经在舞枪的司翊笑着打趣。
“若是小昀是女娃儿,要我说,我们三兄弟当中,也就是三弟你最会宠妹妹。”
司卫打趣的说道。
司中仰起脑袋看着司卫,“怎么会。”
二哥司翊此时也开了口,“怎么不会?你啊,也就是嘴硬罢了。”
“我才没有。”司中别开了脑袋。
司中看着司昀,若是真的多了个妹妹,好像真的府中上下没一个人拒绝的了啊。
看着司昀舞枪,司中抱着手里的长剑,一时间只觉得手痒痒。
站起身,拔出长剑就飞身跃去和司昀切磋了起来。
司昀反应也很快,两个人打的有来有往,很是精彩。
但很快,司中便占了上风。
司昀招架不住,只好认输。
司中是四兄弟中武学天赋最佳的,这也就是司父格外看中司中的原因。
只可惜这孩子心不在国,而在江湖。
司昀一番切磋下来,有些累了,坐在地上和司中靠在了一起。
“三哥,你的剑就叫昭辉如何?两者都有光亮的意思。”
“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斩尽世间不平,做那一束光。”
司昀微微仰起头,让温暖的阳光肆意地洒落在他那张英俊的面庞上。
阳光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此时此刻,这片宁静的院落成为了他们四人的天地。
司卫和司翊也都坐到了二人身边,围坐在一起,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悠闲时光。
也没有在乎是否是在地上,只是开始了他们的闲谈。
他们彼此间谈笑风生,分享着生活中的点滴趣事,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微风轻拂着他们的发丝,带来一丝凉爽的感觉。
周围的花草树木也似乎被他们欢快的氛围所感染,轻轻摇曳着身姿,为这个美好的时刻增添了几分生机勃勃的气息。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没有尘世的喧嚣,只有兄弟间真挚的情谊和无尽的欢乐。
他们沉浸在这温馨的氛围中,共同度过这段难忘的时光。
可这宁静的日子,终归不属于司家。
自此,少年的剑名唤“昭辉”,可现如今,昭辉终归是染上了锈迹。
它并没有斩尽世间不平,只是守着这片坟地,一年又一年。
那个少年也没有仗剑江湖,只是守着这个国,一年又一年。
当初那各怀所志的四兄弟,三个都躺在了这里,一年又一年……
只是这个剑身中住着那个仗剑江湖的少年的灵魂。
他守着,等待着,期盼着,能真的做那昭辉。
可昭辉只救下过一个人。
孙鸽。
司中停下了舞剑,长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声响,手中的酒坛子滚落在地。
一旁是几个空了的坛子。
司中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几个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坛子,突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为何就是喝不醉呢”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般,其中还夹杂着些许难以抑制的哽咽。
“是不是只有喝醉了,才能让我暂时忘却这一切”
“才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耐”
“大哥二哥,你们教教我,借酒浇愁,愁不灭,人不醉,该如何啊?”
司中的眼神愈发迷茫,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终于,他心中的悲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扑倒在三座坟墓前,放声大哭起来。
“我甚至连替她殓葬,不,哪怕只是去看上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啊”
司中的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与悔恨。
“孙鸽你究竟对我有没有哪怕一星半点的喜欢?”
他喃喃自语道,似乎想要从冥冥之中得到一个答案,但回应他的唯有一片死寂。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清醒如初”
司中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将额头紧紧贴在地上,身体因抽泣而不停颤抖着,模样甚是凄惨可怜。
昭辉唯一救下的少女是那年仗剑江湖的少年的怦然心动。
是这些年藏起来的爱意。
是如今这个将军此时只能一个人承受的噬心之痛。
他很高兴佑锦有齐佩煊护着,他也很高兴佑锦有师傅挚友们。
一个人的滋味太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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