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川义元只觉得那孩子有些眼熟,便向身后巡视的绯村羊羽问道:“这孩子是哪家的子弟?”
“回禀殿下,是小田切茂盛大人之子——小田切彦次郎。小田切大人在之前的小豆坂合战里阵亡了,这是他的遗孤。”绯村羊羽看了眼后就认出了他,“小田切大人是先主时期入伍的,孤身一人流落到骏河,因为武勇被先主赏识, 提拔到了旗本之位。但是他的妻子在生育后病逝,只留下彦次郎一个孩子,小田切大人也并未再娶。”
“是那个……把马让给我逃生,自己断后战死的小田切吗?”今川义元回忆起了小豆坂合战时的战况——当时他身陷重围,绯村羊羽率众来援,全靠一个头上系着白色发带的武士把战马让给自己, 才得以杀出生路。
“正是。”绯村羊羽有些赞许地低声道, “烈士之后,自然不会亏待, 抚恤已经如数发放。希望这孩子长大后能继承其父的勇武,不要辱没了小田切家的名声。”
“家里只剩他一个人了吧……这么小的孩子就没有了父母,也是很不容易……”今川义元长叹了口一口气,目光逐渐聚焦在小田切彦次郎头上的发带上——那估计是他父亲的遗物了。而发带上斑驳的褐色印记,可能就是小田切茂盛战死时染上的血迹风干后的样子。
这遗物估计是这孩子从遗体上取下的。他甚至都没有去清洗血迹,可见对父亲的死和荣誉有多深的执念。带着父亲的遗物上场比赛,肯定是想要用自己的勇武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多不容易的孩子。
但他的对手偏偏就要是同样准备登场的今川五郎,当家少主肯定不可能输掉比赛,不然岂不是在家臣面前大失颜面?任何一个明些事理的武家子弟肯定都会让着自家少主的。但这对于小田切彦次郎而言未免有些太残酷了吧——明明是想要一展武艺来追思父亲,最后却不得不变成“默契的假赛”。
果然,当小田切彦次郎站上场地,却发现和他对垒的恰巧就是今川五郎,还未脱稚气的脸庞上立刻浮现起复杂的神色。虽然他年纪还小,但也不是不明白里面的规矩。
“今川五郎。”今川五郎虽然不喜武艺,但礼仪上还是很周到的,恭敬地一拱手道:“烦请阁下通名。”
“小田切彦次郎。”小田切彦次郎诚惶诚恐地鞠躬道,“请少主多多指教。”
通名罢,小田切彦次郎和今川五郎就纷纷拿着小一号的竹刀摆好了架势。小田切彦次郎自然不敢忤逆先攻, 便等今川五郎率先发难。今川五郎也没有犹豫,似乎也知道自己身份的敏感和其他家中子弟的顾虑,便大大方方地挺刀向前。
小田切彦次郎本来正在苦恼,该怎么样应战才能既衬托出少主的武勇,又让自己巧妙落败——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多了,今川五郎的剑道比他想象中要强得多——并不是传闻中那个整日不习武艺、只喜蹴鞠的公子哥,反倒是小小年纪就有板有眼、颇具灵性——根本不比从小就刻苦习武的小田切彦次郎差。
小田切彦次郎顿时就把脑内的那些人情世故都抛之脑后,认知地开始和今川五郎对垒——他意识到如果不好好对待这个对手,而是想着因为对方身份尊贵就让着他——那是对这个好对手的不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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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郎的剑道倒是有可圈可点之处嘛。”一旁观战的今川义元看着今川五郎的表现,不禁喃喃赞叹道。虽然还只是两个小孩子的打斗,但今川五郎的天赋和悟性已经一览无遗。于是,今川义元扭头看向身后随侍的田沈健太郎:“他不是才跟着田沈你练习没多久吗?怎么就这般老成熟练了?”
“回禀殿下,少主的天赋非比寻常,自然学得快。”田沈健太郎微微颔首,随后却是皱紧了眉头,“但依在下所见……少主他……”
“五郎他没出全力?”田沈健太郎话还没说完,银杏却已经看出了端倪,轻声问道。
“夫人明鉴。”田沈健太郎点头应道,让今川义元着实愣了一下。不过有了这个心理暗示后, 让今川义元再次带着目的去观察今川五郎的一招一式,很快就发现银杏和田沈健太郎说得不错。
今川五郎看似和小田切彦次郎打得电光火石、你来我往,好看是好看,但其实很隐蔽地放弃了一部分致胜的机会——以他的速度是能办得到的,可是他却仍然选择了直来直去的攻击。
“这孩子……”今川义元有些讶异,但稍加思索后就明白了今川五郎的用意——他肯定是刚才在大人们边上听到了刚才有关小田切茂盛的对话,所以才想让小田切彦次郎能够酣畅淋漓地大展身手,告慰他父亲的亡灵。
问题是该怎么收场呢?比赛最后总是要分出胜负的。虽然面对少主力战而败,对小田切彦次郎也是不错的结局了,但他肯定是想要获得一场胜利的吧?
就在今川义元思索这个的时候,场上的局面一下子发生了重大变化。只见今川五郎忽然上前一个挑斩,小田切彦次郎没想到今川五郎的速率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快的变化,赶忙格挡却没来得及站稳,手中的竹刀一下子被挑飞出去。而几乎在同时,今川五郎手里的竹刀也意外脱手,和小田切彦次郎的竹刀一起飞向场外,差点砸到围观的观众。
失去了竹刀,比赛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平局。今川五郎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小田切彦次郎一个抱拳,小田切彦次郎也赶忙鞠躬行礼。直到这时,看得意犹未尽的场边观众才为这两个小武士的对决献上了迟到的欢呼声。
“小小年纪就学会‘假赛’了。”今川义元哭笑不得地用折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但笑意慢慢地还是带上了欣慰。
“长大之后,一定是和殿下一样温柔的武士吧。”濑名氏俊轻声叹道,也是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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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二年(1543)年1月5日,武道会结束不久,太原雪斋和今川义元、银杏等人就准备启程上洛了。不过在他们出发前,还要先等从甲斐出发的武田晴信、三条夫人来骏河与他们会合。今川义元本想派个使者去迎接一下,随便敲定一下行程,但早坂奈央却再次自告奋勇:
“殿下,请把出使武田家的任务交给在下吧。”
“每次去武田家出使的任务,小七郎你都格外积极呀。”今川义元有些好奇地挑了挑眉毛,“怎么,是因为你第一次为我执行的任务就是去武田家,所以有了情怀?”
“殿下说笑了。”早坂奈央的神色有些僵硬,只是木讷地点头。
今川义元见状也是愣住了,细细品味着早坂奈央表情中的苦涩,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因为……去武田家的路会经过你的故居吗?令堂是不是就安葬在那里……”
“殿下……对不起。”早坂奈央的眼眶里一下子就有泪水在打转了,把今川义元弄得有些狼狈。
“该是我道歉才是,没有意识到……”今川义元赶忙扶起早坂奈央,“那以后去武田家的出使就都拜托你了,你也可以顺路去令堂墓前看看。平日里一直在今川馆奉公,怕是没什么时间回去看看她吧。”
“多谢殿下!”早坂奈央深深地一鞠躬,随后赶紧转身离开,掩饰自己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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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二年(1543)年1月8日,骏河国今川馆,今川义元迎来了武田晴信。随行的还有武田晴信的妻子三条夫人,外交僧武田弘信,亲信山本勘助以及一众侍卫和忍者。
本来按照太原雪斋的原计划,一行人会在骏河搭乘海船出发,一路绕制堺町上岸。然而,武田家的使者却表示三条夫人有严重的晕船症——严重到小时候一次在琵琶湖上乘船出行时险些呕吐至死——于是一行人只能选择走麻烦而危险的陆路。
“我姐姐怎么还没到?”
今川馆城下町的车队中,武田晴信和今川义元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等了半天也没见银杏出来,便疑惑地问道。
“今天早上,家慈正巧在本丸里散步,银杏得想办法躲开她的耳目溜出来才行。”今川义元哭笑不得地叹道,“我都和她说过了,家慈现在已经不管我们了,一门心思想教好五郎就是她唯一的盼头了。但她就是不放心,害怕被家慈看到她又偷偷出游,免不了一顿说教。”
“哈哈,你们家里可真是有趣,一般的武家里不都是相敬如宾吗?你们倒像是小孩子躲猫猫一样,不错,不错。”武田晴信闻言大笑起来,不过笑容里却没有羡慕的意思,显然是对这种生活方式并无多少向往——那笑意与其说是羡慕,不如说是感到有趣。
就在这时,一个背上背着一个大箩筐,一身破旧布衣的妇女忽然从街巷中转出,快步扑向了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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