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着坐在桌案前,凭空靠拍脑袋就能把《假名目录》改好。出去走走,出去看看,多了解了解情况,才能知道什么样的法律能更好地适应领地和领民。”
脑内谨记着“雪斋的教诲”,今川义元孤身出了今川馆,打算微服私访——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去游山玩水。拜托,都已经连续工作这么多天了,能不给自己放个假好好看看山水吗?
今川义元看了眼今川馆北方的山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自打他来今川馆以来,一直都觉得今川馆北的枫林和群山好看得很,特别是到了秋天枫叶红时。然而,也是自打今川义元在北山枫林里遇到那个叫霜叶的女人以来,他一共也没有在枫红时去过枫林几次——因为他知道霜叶肯定就会在林子里等着他。他们约定过了,每年枫叶红时,他就回去枫林里找霜叶,陪她聊和歌俳句。
今川义元不止一次为这个痴情女子的事情感到头疼——他明明也没和她有过什么经历,只不过是吟诗作对了一天,就能让一个女子如此动情,以至于年年岁岁地等在枫林里不肯嫁人吗?然而约好的事情,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赴约——这总让他有一种背着妻子与其他女子私会的愧疚感。而且,他也担心自己频繁的赴约有钓着未婚女子的嫌疑,反而会给她希望,让她迟迟不肯婚配——她已经23左右了吧。
记得去年相见时,今川义元就因为这个原因和霜叶摊牌了,两人还约定好——等到霜叶嫁人生子后,今川义元才愿意和霜叶照常会面——不然今川义元担心霜叶会无限期地拖下去。怎么说也是在今川义元极度悲痛时,陪今川义元吟诗作对、排解情绪的友人,今川义元还是不希望她的人生以悲剧收场的。
不过现在才6月,离枫红还早得很,现在去我这心爱的山林里看看,还是比较安全的吧——如是想着的今川义元,策马踏入了北山枫林,很快就后悔了——没想到即使是炎炎夏日,霜叶的身影仍然等在枫树下,守候着那个一年也只会来一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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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叶小姐。”已经迎面遇上了,也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今川义元只得硬着头皮翻身下马,上前打招呼道。
“殿下怎么夏天就来了?”霜叶看了眼依旧翠绿的树叶,倒是没有多少欣喜,反倒是有些不安地道,“不会这次就算是今年唯一一次的相会了吧?殿下秋天还会来吗?”
“只是路过而已,秋天自然还是会履约前来。”见霜叶说得如此卑微,今川义元也有些于心不忍,便答应道:“小姐不必担心。”
“如此便好。”霜叶闻言松了口气,自言自语着什么“今天可不行之类的”话。
“小姐今天有事?”
“嗯……”霜叶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说起来,小姐这一年来,可是已经有婚配了?”今川义元误以为霜叶是因为有了丈夫,所以不方便在外面久留,便开口问道。
“没有丈夫,秋天便不见了……殿下是这个意思吗?”霜叶的心情瞬间低落下来。
“之前不是说好,小姐要早些嫁人生子,不然我总觉得在耽误小姐。”今川义元见霜叶的语气如此糟糕,只觉得自己也有些尴尬。但他觉得,这个时候说好话,给霜叶一些不切实际的盼望,反而才是伤害她,便咬着牙开口道:“如果小姐执意不肯嫁人,那今秋的见面就是最后一次了吧。”
霜叶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好……那就10天后来吧,还是这里。小女子带您去见我的丈夫。”
“恭喜小姐新婚。”今川义元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霜叶说的是什么,如释重负地露出了微笑,“先前唐突了,实在不好意思!”
“那就告辞了。”霜叶看着今川义元的微笑,心里却是堵得难受,最后留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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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二年(1543)年6月20日,今川义元如约而来。老实说,和一个已婚妇女一起去见她的丈夫——怎么看都是不合礼数。但今川义元越想越怀疑,霜叶根本没有结婚,只是拿一个借口骗她,便决定去看看。再说他也从未和霜叶有过任何轻薄之事,君子坦荡荡,见一下别人的丈夫也没什么。
见了霜叶,今川义元却有些意外——一向素颜相见的她,难得地化了淡妆——这又是为何?为了掩饰尴尬,今川义元便主动开口问道:
“小姐的住所在何处?”
“后山的小木屋。”霜叶遥遥指了指枫林后的青山。
“住在这么偏的地方,生活不会很不方便吗?”今川义元跟着霜叶一路往群山深处走去,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小女子除了一日两餐、闲书几卷,也没什么生活需求,不会不方便。”霜叶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随后苦笑道:“而且在这世道里,住的偏还安全些。”
“骏河的治安有这么不堪吗?”今川义元显然没有一个“家督”的身份自觉,听到领民的抱怨后非但没有感到羞耻,反而是关切地提问。
“老实说,比其他地方是要好上不少了。但哪怕是那零星的几次灾难,落在一个小家庭的身上,也称得上是灭顶之灾。”霜叶的声音里不再能听到笑容,反而是阴沉得有些可怕,“当然,住在今川馆里的大人物们应该是不知道的就是了。”
“抱歉。”今川义元自知估计是触及了霜叶一些不愿意回首的过往,歉意地反省自己的多嘴。
“没事,反正之后也不会见面了,不是吗?”霜叶依旧是若无其事,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哎?”今川义元愣了一下。
“到了。”绕过最后一个弯,霜叶依旧走到了小木屋门前,便淡然地推开了门,“殿下不是说过,如果小女子没有婚配的话,就不再见面了吗?”
“没有吗?那小姐之前还说……”今川义元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在门口脱下了鞋子。
“骗殿下的,不然殿下想必是不愿意跟小女子来这一趟吧。”霜叶踏入屋内,做出了邀请今川义元进屋的手势。今川义元有些尴尬,纠结了片刻后,觉得来而不入实在是太过无礼,便叹了口气,走了进去。
小木屋虽然不大,但显然也不是一个人生活的空间,打开的壁橱里也可以看到男性的衣物和三床被褥,桌案上也摆放着男性式样的茶壶,茶盏里还有尚温的茶水——今川义元不禁再次疑惑起来——难道霜叶其实已经婚配,只是在闹别扭,才故意和自己说未婚的吗?
“那是家严的。”注意到今川义元的视线后,霜叶轻声解释道。
“不在家吗?”今川义元听到屋里没有其他人的动静。
“过世了。”霜叶简短地回答道。
“抱歉。”今川义元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因为房间里的生活气息显然像是还经常有男性活动的样子。
“为了防止殿下再‘抱歉’一次,小女子就先说了吧,家慈也早已过世了。”霜叶的笑容更加古怪了。
“请节哀……”今川义元重新看了眼屋内的布置,一阵酸楚的情绪涌上心头——看起来,面前的女子是刻意把家里的环境保持着父母都在时的样子,以排解内心的苦楚吧,“冒昧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6年前吧,第一次见到殿下之后的事情了。”霜叶在桌案前坐下,也不管还站在门口的今川义元,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家严是明国来的渡来人,家慈就是骏河本地的人,机缘巧合之下结为夫妇。家严是文人,教小女人读书写字,他也靠着笔墨功夫营生。7年前,为了躲避你们今川家家督相争的战乱,迁到了这山里来。”
“后来有一天,家严去今川馆城下町送誊写好的文书,便一去不回。小女子和家慈疯了般地寻他,最后也杳无音讯,家慈因为淋了场雨后便一病不起,没多久就离开了。仅仅是一个月罢了,小女子原来的家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小女子也只能像家严那样,靠着自己识得几个字,在今川馆城下町里讨份生活,却也经常因为自己女子的身份遭人排挤、欺凌。不过在这世道,草民能活着就不错了,又哪敢挑三拣四呢?”
霜叶说着自己悲惨的过往,就仿佛诉说着别人的故事,眼眸里满是麻木。她顿了顿,放下茶杯,抬起头看了眼今川义元:“怎么样,很可怜是吧?”
“很抱歉听到这些。”今川义元顿时觉得自己之前如此决绝地对待一个可怜女子,有些太残酷了,“为什么第二次重逢时不说呢……我可以帮到小姐不少的。”
“是的,小女子就知道殿下会是这番反应,像是同情、又像是可怜,对小女子伸出援手,可小女子不想要这样施舍般的感情。”霜叶摇了摇头,眼里的神色冰冷得可怕。
“小姐又为何一定要和我有一份‘感情’呢,我们本就是只见过寥寥几次的陌生人,小姐对我不也是全然不了解?”今川义元长长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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