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银杏搞怪似的坏笑了两声,随后向今川义元眨了眨眼,“怎么,先生怕我离家出走?”
“也不是……”今川义元嘴上别扭着,可是游移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放心啦,不要紧的,人或早或晚都是要‘长大’的,变得令人讨厌。但不管是人也好,还是猫咪也好,都是小时候最可爱,不是吗?”银杏理了理耳畔的乱发,轻轻地靠在了今川义元肩上,“就算先生变成了我父亲和我弟弟那样的混蛋,我也就只能捏着鼻子将就过呗,毕竟都已经爱上了,还能怎么办呢?”
“不过看起来先生还是良心未泯的。”银杏忽然又笑了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在今川义元嘴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他即将开口的话,自己继续道:“人家都是为了家族利益行事,找出一些冠冕堂皇的大义当借口。而先生呢,是为了主持正义、是为了惩处佛门败类,不得不找一些世俗的利益当借口……虽然总体上来看,两边做的事情差不多,但出发的动机可是天差地别呀。”
“不用太在意我的感受。”银杏凝视着今川义元的双眸,郑重地轻声道:“做先生自己想做的事,无论是为了正义也好,为了利益也好,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好,为了周围重要的人也好,去做先生想做的事。”
“你会永远站在我这一边吗?”今川义元心虚地确认道。
“‘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会站在你这一边’——这种话我才不会说嘞。”银杏咯咯地笑了起来,在今川义元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那要看先生的良心还剩下多少了。”
“真是没办法呐……”今川义元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不过我一介女流,就算是反对你又能拿先生怎么样呢?”银杏耸了耸肩膀,无奈地摊开手道。
“可以在床榻之事时忽然行刺,一口咬定、血溅五步、天诛国贼。”今川义元一本正经地给出了合理的方案。
“怎么能这么认真地说这么恶心的话啊……真是拿你没办法。”银杏满脸嫌弃地白今川义元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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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二年(1543)年9月22日,今川军和上宫寺的对峙还在继续。而在这一天,今川家军中则迎来了一个月以来最重量级的“不速之客”。
“老师?”今川义元视察营地回来后,就发现太原雪斋已经安然地在他的卧帐的床铺上翘着二郎腿躺好了,悠然自得地闭目养神。
“你小子面子挺大啊。”太原雪斋见今川义元来了后,便笑着坐起身,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被塞得皱巴巴的信纸往桌上一甩,“知道是哪里的来信吗?从石山御坊来的。净土真宗的法主亲自拜托为师,来调停你这徒儿对三河净土真宗的战斗啊。”
“法主?证如上人?”今川义元被这信息吓了一跳,揉开信纸扫了几眼——说起来,他和本愿寺证如还在近畿有过一面之缘呢,“他怎么会拜托到老师这里来?”
“为师以前在京都修行的时候,和他父亲有旧,所以在净土真宗那边有些关系。”太原雪斋一笔带过了一些似乎很了不起的陈年旧事,“但是算不上亲密。如果都已经拜托到为师这里来了,肯定也已经把周遭的高僧和大名拜托一边了。用不了多久,调停的使者就会接踵而至吧。”
“这样嘛。”今川义元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不乐意?”太原雪斋斜眼看了看今川义元,“我听土原和早坂说了,上宫寺包庇收留了一堆滥杀无辜的盗匪,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与你们起了冲突。所以你才不依不饶,想为被害者讨回公道,也是看不惯那些佛门败类。让你为了现实利益考虑,是不是心里不痛快啊?又要说什么‘老师啊,做人不该是这样的’之类的话。”
“啊,是有一点,不过没什么,听老师的便是了,撤兵吧。”今川义元倒是在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此刻颇为释然地妥协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呐。”
“哎?”这次倒是轮到太原雪斋迷糊了,有些疑惑地仔细打量着今川义元,“承芳你是转性了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怎么老爷子还有些失望的意思?”今川义元立刻笑着反唇相讥道:“我变得‘成熟世故’了,您不是应该更放心满意才对吗?”
“哈哈……”太原雪斋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
“不久前还因为自己的胡作非为招致叛乱,险些把自己和银杏、武田殿下的命都赔掉,还让老师很难做……那样的事,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了。”今川义元有些无奈地咧了咧嘴角,在太原雪斋边上坐了下来,“那就依老师的,撤兵吧。”
但太原雪斋却没有回答,而是顺手抽出了今川义元腰间的折扇,自顾自地扇了起来。随后,他发现了那扇子的花纹和题字,笑着问道:“御台殿送你的折扇,你20来年了还随身带着呢?保存得不错啊。”
“嗯。”今川义元一向羞于表露自己对母亲的感情,毕竟他的母亲似乎毫不在乎他,“所以什么时候撤兵,怎么撤?”
“为师什么时候和你说过要撤兵?”太原雪斋“唰”地一下把折扇在手中合上,转瞬间就是杀气毕露,仿佛握在手中的不是风雅之物,而是染血的屠刀一样。
“哎?可是老师刚才不是说……”今川义元愣住了。
“上宫寺无礼在先,今川家此次师出有名,怎么能就这么算了?领内的寺社势力盘根错节,危害着武家的统治,为师早就想借机削弱。如今机会送上门来,还能放过不成?”太原雪斋用折扇轻轻地敲击着床榻,击打声有条不紊,仿佛一切已尽在掌握:
“承芳,你今日就发起行动。让士兵不要亮兵器、不要见血,硬闯进寺去,仅凭上宫寺里的守卫是断然挡不住的。等到上宫寺危在旦夕了,为师我就装作方才赶到,出面斡旋,逼迫净土真宗签下城下之盟。我和那住持善如也算是有旧,拿捏他可是胸有成竹。”
“可是……”今川义元刚想开口,就被太原雪斋挥手打断。
“可是织田家如果插手了怎么办,你是不是想问这个?”太原雪斋猜到了今川义元想说什么——今川义元于是有些担忧地点了点头。
“你和织田家那边的山口左马助教继暗中有联系的,对吧?之前也合作过?”太原雪斋早有预谋,把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如果情报显示没错的话,山口家是致力于控制尾张南部的知多半岛,而他的重要对手就是作为织田家亲信的水野家。在山口家和水野家的明争暗斗间,织田家必然偏向水野家,对山口家不利。而驻守安祥城的织田大隅(织田信广)则是代表着那古野城的意志,时常弹压山口家。”
“可如果织田家要渡过矢作川入侵三河,最先出兵的定然是安祥城的织田大隅和刈谷城的水野家,这可都是山口家的对头。让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山口家出卖一些这两家的行军路线和情报,想必不难吧?”太原雪斋抬起折扇,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们今川家来当打手,帮山口家重挫这两家友军,方便他霸占知多半岛的行动,也让织田家干涉三河内乱的行动被扼杀在萌芽间。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太黑了……”今川义元被太原雪斋那阴狠的计划弄得满脸黑线,“不过以山口左马助的性子……这事太估计还真做得出来。你们果然是臭味相投,不谋而合。”
“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英雄所见略同。”太原雪斋抚掌大笑,随后便再次舒服地躺在了今川义元的床上,“吩咐人去联络山口家吧,为师就好好补个觉了,一路赶来可给我这把老骨头累得够呛。等到你快把上宫寺拿下了,再把为师喊起来去唱红脸。”
“不吃点饭再睡吗?”今川义元好心地问道。
“来点鸡腿和猪肘子,再来点好酒。”太原雪斋一边摘下怀里的念珠放在床边,一边翻了个身准备侧过去睡觉。
“知道吗,老爷子,我想讨伐净土真宗,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虽是僧侣,却不守戒律,饮酒食肉。”今川义元捡起床榻上的扇子插回兜里,一边挖苦了一句。
“那你有本事就来讨伐为师啊,臭小子。”太原雪斋骂骂咧咧地嘟囔了一句,就挥手赶今川义元离开。今川义元看了眼太原雪斋眼眶周围浓浓的黑眼圈,抿了抿嘴,便笑着转身走人。
“早坂?”今川义元招呼了一声。
“殿下?”候在边上的早坂奈央一向是随叫随到。
“给老师准备菜肴。”今川义元随口吩咐道。
“不知雪斋大师要吃什么?”早坂奈央一边向厨房走去,一边低声问道。
“青菜,豆腐,米饭,茶水。老师亲自点的,务必不要一点荤腥。”今川义元大笑着报上了菜名,转念一想后似乎是良心发现,又补上了一句:
“算了,看他挺困的,不要茶了,就白水吧,免得他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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