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温平原本想听钱放的建议,去和吴家做药材生意,但是吴诗雅告诉她,就在最近,朝廷还是出手了,派了钦差大臣来睢阳一带,带了粮食之外还带了药物,因此这药材生意怕是要落空了。何况关于家里的生计,她在她爹面前其实说不上什么话,实在是能力有限了。
吴诗雅又听辛温平说钱放建议她借印子钱,竟然随信寄来了一百两银票,叫辛温平别做危险的事情。辛温平拿着这一百两银票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位吴小姐了。
另外,吴诗雅说,她去找曹州郡的郡守提了黄河北决之患,也提了以工代赈,结果曹州郡郡守以她一介女流不懂水利之事,将她打发走了。原本她还在自我怀疑,没想到那钦差一来,曹州郡的郡守居然把她的提议提上去了,据说钦差大臣特别欣赏,还说回去在圣人面前替郡守邀功。吴诗雅气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辛温平和杨菀之知道以后都无语了。只能安慰吴诗雅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至于那一百两银子,辛温平也没退回去,只是和吴诗雅打了一张欠条,说日后赚到银子了还她。
吴诗雅的遭遇,杨菀之大为理解。
她这半个月在营造司也是处处被王仲明里暗里挤兑。一开始王仲想着架空她,但耐不住杨菀之自己会给自己找活干,没有活干就缠着王仲给她活干,甚至会主动抢王仲的活干。后来王仲索性就让她干,然后说她干得不好,挑她的刺。但杨菀之一点都不带动摇的,认骂,然后笑着说“王工说的对王工果然经验丰富”。
杨菀之心里当然清楚王仲为什么针对自己。他在营造司干了十年了也不过是个主事,可这个杨菀之一来就备受柴大人重用,可能这一轮干下来,就成他的上司了。凭什么?她不过一个十五岁的黄毛丫头。
而且杨菀之还听王仲和别人在背后悄悄说,她都十五了,顶多在营造司再干两年,就得老老实实嫁人,然后回家,不然成了老姑娘,白白叫人笑话。
杨菀之也挺无奈的。
官场对女子就是如此苛责,无论你做得再好,在他们眼里,生而为女就是原罪。
辛温平这边算是歇了与吴家合作的心思。也是,人家为什么要带上非亲非故的她呢?她们之间到底只是萍水相逢的缘分。
倒是钱放这里,都是维扬县的人,钱盎和杨菀之以前还有同事之谊,两家的感情深一些。
辛温平想做的是茶叶的生意。她在南市和北市都看见几个茶叶铺子,茶叶的品质一般般,但价格都很高,且供不应求。洛阳的茶叶远不如江南的茶叶好,正好钱家有商队,走商时从江南带些茶来也不是难事。如此辛温平便和钱放说了这么回事,钱放和家里长辈一合计,觉得这买卖能行,于是钱放管自己亲爹借了七百两,和辛温平凑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就成了他们生意的第一笔启动资金。
因为朝廷的出面,等到重阳前后,扬州到汴州一路虽然还一片萧索,但商道至少通了。辛温平在南市盘了个小小的茶叶铺子,又买了个会算账的小厮,钱家支了个掌柜给茶叶铺,这就算把店开起来了。她和钱放一个负责在洛阳把关,一个跑商道买货,两人约定好刨开店铺租金、给伙计的工资,余下的利润五五分成。重阳后辛温平就去书院了,但每天散学她都要去店里点账本。辛温平虽然年纪小,气势却很足,竟然也把那几个伙计管得服服帖帖。
杨菀之最开始忧心妹妹会耽误学业,后来见辛温平每次测试都是第一,也就不再管什么了。
辛温平和钱放做这茶叶倒卖的生意,等到腊月初六辛温平过生日时,他们的小生意已经回了本,甚至还盘下了修文坊的一个临街小楼开茶楼。茶楼的装修都是“白嫖”的杨菀之和钱盎两个人的手艺,两个老同事白天各上各的班,晚上下了钟来这里挑灯夜战给自己的妹妹、侄儿打餐桌、打柜子,两人在营造司都是一把好手,带着买来的几个下人加班加点干了一个月,把这茶楼做得漂漂亮亮的。
等到茶楼落成的时候,刚好是长生二年的正月十五,钱放依旧是这买卖明面上的东家,而辛温平隐居其后,却是带了一波自己在书院的同窗、师长来捧场。辛温平平日在书院里十分刻苦,对同窗也不藏私,虽然总是让人感到难以亲近,但若是问她学问上的难题,却是有问必答。再加上,这“抱月茶楼”的东家还放话说,正月里凭河曲书院的腰牌进茶楼,每桌可以免费送一壶绿杨春。虽然不是龙井、碧螺春这样名贵的茶,可对于河曲书院这群寒门学子来说,免费的就足够了!茶楼里其实就茶叶最贵,瓜子花生什么的也就十几文,这一来,抱月茶楼里就涌进了一大批河曲书院的学子。
而他们一进这茶楼,就被茶楼里的景致震撼了。茶楼虽然都是室内的空间,却被杨菀之和钱盎两人造出了一座小园。玄关设计成雕花的圆窗,雕的竟然是蟾宫折桂图。绕过玄关,茶楼竟然在屋内凿开了一条曲水流觞,流水的尽头,一汪小池环抱舞台,舞台之后一块六尺高的太湖石形似“月”字,正是“抱月茶楼”的镇楼之宝。三层的茶楼包厢围绕大厅,被做成浮空的亭台楼阁,每一个月梁上都雕了不同的花纹,每一个花纹都有典故,大多是出自四书五经之中。那些华丽的楼阁和花纹,都是出自杨菀之和钱盎之手。
因此,这茶楼虽看着无比华丽,实际上,只花了个材料钱,差不多一千两。
而因为开在修文坊,辛温平也没有搞那些歌舞一类的,只请了个琴技还算可以的无名琴师,坐在舞台上抚琴。因为读书人甚多,元宵过后抱月茶楼又办了一场诗会。钱放还要顾着商队,正月二十就走了,茶楼的掌柜是辛温平买来的,表面上是茶楼掌柜,实际上是死契捏在辛温平手里的下人,取名杨楚离,这诗会明面上就是他在操持。杨楚离今年二十八岁,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十岁以前读过书,家人原是个小官,后来犯了事儿,入了奴籍,跟着先前的主家做了几年生意,后来主家因为长生十二年的宫变糟了祸,去年年末实在支撑不住,就变卖了家产奴仆,倒是让辛温平捡到了这个宝。
杨楚离此人八面玲珑,一场诗会办下来,还特意寻了巧匠把诗会前三名的诗文刻在茶楼的墙上。这下子,抱月茶楼可真的成了洛阳学子争相前往的圣地,有些人是想去观摩一下河曲书院的才子们的佳作,有些则是暗暗不服气,存着较量的心思。但不论怎么样,辛温平和钱放第一个月就净赚了一百两银子。
到了清明前,钱放又低价收到了一批品质很好的明前龙井。眼看不日就是春闱,而春闱后皇帝就要东巡洛阳,两人一合计,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洛阳城的富商们,谁不想能巴结巴结皇帝跟前的达官显贵?要巴结总得有好东西吧?可他们怎么知道哪些东西好哪些东西坏?当然是看价钱。贵的,自然是好的。
于是,原本均价一两银子十斤进来的龙井,被两人分了好几个档次,其中芽尖最贵。辛温平还出面“牵线”,给钱放和苏老爷搭了桥,送了二两龙井芽尖给苏老爷,说这茶一两就要一两银子,又在苏老爷这里花了一百两定做了十个玉石茶罐,茶罐下面印了“抱月茶社”和“苏氏玉器”的两款印。这十罐“玉罐龙井”在钱放、辛温平和苏老爷的共同努力之下,在洛阳城被炒出了一百两一罐的天价,放在了北市新租的铺子里,结果三日就都卖出去了。
但钱放做生意也不独,他知道他家的茶叶贵,所以如果有客人来,说他家的茶叶太贵了,他就会推荐南市其他茶铺的茶叶。其他茶铺的茶叶品质确实不如抱月茶社的,但价钱便宜,也能让人接受。钱放这么做生意,倒是让那些同行们大为佩服。钱放于是做东请了南市各位茶铺的老板吃饭,说他们抱月茶社会慢慢往北市走,做高档的好茶,并不会抢占他们这个价位的市场。
原本钱放和辛温平入场时,茶叶市场还不饱和,因此大家各做生意,各凭本事。但因为抱月茶楼一开,洛阳城里兴起了一股饮茶之风,跟着一起来想分一杯羹的人也多了。因此钱放在这个时候组局,也是受了他父亲的指点。饭局中,早有钱家安排好的人提出来,组一个洛阳茶商的商会,大家一起合理分配资源,由抱月茶社来牵头。钱放本来做生意就敞亮,周围的茶铺也因为抱月茶社吃了不少下沉市场的红利,这事儿居然顺顺利利地成了。原本辛温平还设想会出现的阻碍一个都没有出现,就好像上天都在帮他们一样。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钱放会做人。即便大家都是“奸商”,但也讲究一个将心比心。钱放喂饱了自己,也喂饱了别人,对于现有的茶商商会的成员来说,那就不存在谁挡谁的路,大家都是合作共赢、共同富裕。
这边辛温平的生意虽然赚了盆满钵满,但姊妹俩依旧住在和惠坊的那二层小楼里。因着杨菀之的一双巧手,这二层小楼已经被装得很雅致了。受到做茶楼曲水流觞的启发,杨菀之还把地窖改装了一下。杨家的地窖是直接挖在厨房里的,杨菀之把地窖做成了双层,里层是石质的储藏室,外层则打通了院子里的水井,让流水包裹着里层的石室。流水有天然的控温作用,这样这地窖里可以一年四季稳定在一个相对凉快又不至于将食物冻坏的温度。
一眨眼,姊妹二人来洛阳,已经半年了。
如今杨菀之的轮岗也轮到了梓部。梓部的主事黄平海从第一天认脸的时候就对杨菀之格外客气,到了梓部才知道,黄平海的夫人以前也是个梓人,后来因为患病,只能在家休养。黄平海很欣赏杨菀之,看得出来,不像王仲、段红甑,黄平海对杨菀之是毫不藏私,巴不得将自己的技术倾囊相授。遇见这样的上司,杨菀之也是感动不已,学得格外认真。
这半年,姊妹二人除了和钱家关系走得近,和苏家也有些联络,毕竟那苏鸿雪隔三差五往河曲书院跑,一到书院沐休又跑到和惠坊来找辛温平。只是辛温平忙着自己的事情,已经快把这个小胖墩忘记了。倒是杨菀之见到好几次。
苏鸿雪这半年来瘦了很多,个子也长高了,虽然看着还是有点肉嘟嘟的,但勉强在“可爱”的范畴了。杨菀之还心道这小子挺喜欢找自己家妹子玩的,直到有一次辛温平和钱放在一起谈事,正好遇见了苏鸿雪。事后钱放和杨菀之说:“那苏家的三少爷喜欢二小姐。”
“真假?”杨菀之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比真金白银还真!”钱放道,“你不知道,那苏鸿雪看见我和二小姐在一起,那个表情,就像落汤的野狗。”
“……”好形容,杨菀之脑海里已经有苏鸿雪耷拉着耳朵的模样了。
“而且,他和二小姐又没什么利害关系,如果没点意思,会三天两头往上凑?”钱放分析道,“我可不会看错。”
钱放这么一说,杨菀之倒是觉得有些道理。她一来对男女之事其实并不敏感,二来还是把平儿当小孩子看。可是实际上,细想一下,平儿今年也十三岁了。
不过她感觉,平儿对苏鸿雪是没意思的。她知道平儿的性子,若是苏鸿雪像钱放这样,大有能力,平儿或许会对他青睐有加,可苏鸿雪就是个傻乎乎的富二代,平儿看他,可能就真的像看只小猫小狗。
杨菀之摇了摇头,替苏鸿雪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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