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蓉并未说话,只摇了摇头便撇过了脸去。
她只是在家中不爱出门,却并不痴傻。叶婉蓉神色暗暗地看了眼谢珽不离手的暖炉,越想越觉得自己并非疑心。
“谢世子,今日多谢了。”洛舒云并不知道叶婉容今天听到了什么,开口便先朝谢珽道了谢。
她往年与谢珽不过是泛水之交。如今家里因年前那大事有了变故,她方知人情冷暖。
若以前,那王娘子哪敢直接动手抢她头上的发钗,公然地欺辱她。不过都是因为家里吃了陛下的挂落,新年后将左迁罢了。
“年前听闻洛小姐还来探望过我。可惜当时我身体实在不适,未能见客,还得请洛小姐莫怪。今日与你说句不是,洛小姐海涵。”谢珽对洛舒云也是与对叶婉容一般的态度,热情里剖开是客气十分,但也不让人觉得生分。
此时她旧事重提,说的就是洛舒云与家里作对,四处寻人试图为李家说情的事。如今李家叛变是纸上黑字,铁证如山,翻不得案去了。洛家也因洛舒云的事挨了罚,可谓受了牵连。
“小姐,外头备好了。”墨书贴耳过来与她说了一句。
谢珽便邀大家移步正室。
“廷玉,这把如何?”宋至容又朝身后人问道。
牌桌上一局方到一半。
谢珽这次没惜言,弯腰从宋至容手里抽了张直接扔到了桌上。牌桌上的三个人都看着她的动作,反应不一。
“好啊。观棋不语真君子,廷玉你真偏帮。”宴望诚一看牌,一副好算盘俱被打乱了,气得笑骂道。
“技不如人还闹,丢不丢人。”殷高雯不当真的状似教训道,心里在可惜谢珽是女子,不然这般神技她定会想着今年将她收到自己的石榴裙下。
温立亭一如以往的沉默,只收回了看向谢珽的视线,看着牌桌不说话。
因谢珽站在宋至容身后替他抽牌,这一局快得很,三两圈下来温立亭便赢了。
“怎么是温校尉赢?”宋至容结钱的时候还发懵。
“你这牌能少输些便是赢了。”殷高雯笑着插话。
她也少输了不少,心情还不错。
“莫怨了,今日我替你宋二公子结了。”谢珽示意人带路,领着这一屋子客人们去宴会正堂了。
“多谢谢世子。”宋至容长揖作谢。
几人说笑着往正堂走去。
叶婉蓉和洛舒云结伴走在最后面。
听着谢珽与宋至容他们高声畅谈的,笑声朗朗,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洒脱。
众人坐定,早已备好的菜肴便端了上来。一旁的乐师弦音先起,随后鼓笛鸣和,将这室内衬得热闹了起来。
“今日留下诸位无他,只我有了兴致,邀诸位共饮。多谢诸位赏面。”谢珽端起酒杯,遥遥向众人举杯敬了一下,随后仰脖一饮而尽。
待开席酒饮完,换了轻薄舞衣的岭南馆舞娘们就登了场。
一圈站定,素手开扇,形如牡丹花,水红的花叶舒展,拱卫着娇嫩的金色花蕊。琴声一起,扇开扇合皆随音律起伏,轻纱曼曼,宛如牡丹真姿。
这是谢珽在岭南馆亲自看过排演的舞。
无絮的一抬腿,一扭腰都是她坐在太师椅上一眼不错地见过的,何处急,何处缓,何处蹦腿起跳,何处弓腰甩袖,都已狠狠练过。
此时在这铺着波斯地毯的方寸之地,无絮站在花蕊处轻盈如做掌上舞,绵软水袖蓦地甩出,飘逸如白云,落地如花,一时教席上众人看得目不转睛。
一舞毕,无絮已是面色红润,行了一礼便是退下了。
屋里的弦师指尖一转,音色一改舞曲的轻重交错,变得如月下秋水般缓缓流淌。
“妙啊。这便是丽娘说的新舞吧,没想到今日便先见到了。”宋至容是最爱赏舞的。
无絮这支他从未见过,必然是还未在岭南馆演过的新舞了。
谢珽朝他笑着点了个头。
不论是精心布置,还是仓促成行,谢珽都不会让自己办的宴席稀松平常了去。
“廷玉还有什么好东西,不如一并给我们瞧了?”宴望诚颇为期待地问道。
他出了国子监,除了去赌坊,最多的就是同谢珽,柳如是他们一起浑玩。
谢珽在秦楼楚馆那不是一般的有面子,寻常富贵人家能见的那必然都是谢珽瞧腻了的。这宴席一开场就是无絮的新舞,不知后头还有着什么精彩的呢。
只是他面色绯红,颇为激动的样子被身侧的殷高雯看见了,说完就挨了一打。
“你心里想什么呢?”她咬着牙小声质问。
“哎呀,不是不是,误会了。我发誓,我绝没有与他们沆瀣一气过。”宴望诚马上凑上去悄声解释了。
他只是好赌,旁的他可不沾身的。
这边同席的二人小声咬着耳朵,一个闹一个哄。那边同席的真夫妻却各自端坐着,不怎么说话。
舞娘已经歇好又上来了。
只是这次跳的是寻常岭南馆常见的间幕曲,只叶婉蓉和洛舒云这种不去秦楼楚馆的人才没有见过。其余人都没什么兴趣瞧,只忙着自己说话。
“洛姑娘,我敬你一杯。今日府里发生的事我听过了,是,是谢某的不是,教姑娘受委屈了。”谢珽端着酒杯坐到了独坐的洛舒云身边,一脸诚心地敬道。
“谢世子快别这么说。是我给谢世子惹麻烦了,还承蒙谢世子这般替我撑腰,真是受之有愧。”
洛舒云是聪明的,偏只在情字上犯了次错。昨日因,今日果,她没想到谢珽这样皇眷正浓的人会在洛家遭难的时候站出来。
“不多言,我敬你。”谢珽又是一饮而尽。
两人此番对饮了几杯后,谢珽又宽慰了洛舒云几句。
一番言语让洛云舒生出了些相见恨晚的意味来。她以前常以自己第一美人的名头自傲,也瞧不起传闻里谢珽这人的作派,更是对她的诗画嗤之以鼻,不爱与她交游。
但经历了之后,她此刻坐在这里,再与谢珽说话时,才真体会到为何她被人追捧为第一风流了。
风流多情,洒脱自在,知世故冷暖却不世故,真乃可交之人。
是她以前管中窥豹,视物狭隘了。
谢珽从洛舒云这里起身的时候已经喝了好些了。她又与宴望诚和殷高雯二人畅饮了好几杯,这才转去了与他们对坐的温立亭和叶婉蓉那。
“叶夫人,我来与你请罪了。”谢珽上来就是自罚了三杯。
温立亭按住酒壶的手直接被她甩开了去,执意罚满了三杯。
红霞已经飞上了谢珽的脸颊,一双眸子变得温润晶莹,含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叶婉蓉。
叶婉蓉在麓园并没有和温立亭说上几句。谢珽一离开,她还来得及开口问什么,夫君就冷着脸说要先走了,喊也喊不住。
“那我再自罚一杯,给叶夫人赔罪。”说罢,谢珽又是一杯下肚。
“婉蓉只是一介寻常妇人,哪值得谢世子这般自罚。”叶婉容见她还要喝,终于开了口。
只是心中疑虑作祟,她口里的话也多了点酸味。
“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惹叶夫人这样的美人伤心,实非我愿。大家都知,我生平最见不得红颜不悦,美人蹙眉。今日惹得叶夫人郁郁不开怀,多喝几杯酒又算什么。”谢珽前面说得还算规矩,后面说着说着就变了。
她语气诚恳,但话却像是在调戏妇人。
“温兄也不对。他个男儿郎还总不懂姑娘家心思,惹得叶夫人伤心。”
谢珽的话越说越轻。
为让叶婉蓉听得清楚,她不免与她越挨越近。
叶婉蓉一抬眼,就将凑上来的谢珽看得真切。这谢世子眼眶泛红,眼神里都是朦胧地醉意,好看得教她看得一愣。
“温兄,快与我一道给夫人赔个罪。叶夫人可宽些心。若就此气坏了身子,这般罪过我且要心疼死了。”谢珽喊着那边不说话的温立亭一道举杯,给叶婉蓉又敬了一杯。
叶婉蓉自小就被家中严加管教,什么都是循规蹈矩的。嫁了人后,夫君又是个不常归家,话还极少的人,哪里听过这些哄人的话。被谢珽这么一缠,她也乱了心神,耳尖发红。
叶婉蓉终在二人一同给自己敬了酒后,端起了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半。
见叶婉蓉终喝了,谢珽才晃悠悠地站起了身,颇为高兴地叫夫妻两个自便,自己去了宋至容那处找自在去了。
“哎哟,你这就醉酒了?”宋至容看着人走得一步一停的,笑话道。
“胡说。”谢珽连连摇头。但在靠近酒案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一下,看得人一惊。
宋至容瞬间起了身,作了扶人状,见她自己手撑着酒案站稳了,才开口道:“你可小心着点。”
“无事,无事。”谢珽说着就要落座。
宋至容担心她又腿发软,伸手扶住了谢珽。
待握住了这人的手,他才发觉喝了这么多酒的谢珽竟还是指尖凉凉的。
“你手怎么这么凉?”宋至容这一声因为惊讶而有些大声,引得叶婉蓉和温立亭都看了过来。
“你那手炉呢?不是向来不离身的吗?”
“那个迎客的时候被惊了一下,摔了。新换的不喜欢,叫人去库房里找了。”谢珽坐稳了,想要松开手去倒酒,但没能如愿抽出自己的手来。
“幸好当时做了一对。我那还留了一个,明日给你送来。这么冷的天,你没那个炉子又要冻得青紫,病个好几日。”宋至容想也不想就说道,言语时双手还握着她的手给她捂着。
“多谢。”谢珽也不想着去拿酒了,乐呵呵地跟宋至容道了谢。
宋至容送她的那个其实就在库房里摆着。刘令不喜欢她用,后面她也就没再用过。
只是这会需要,她才特意应下宋至容的体贴。
“我说宋二,你怎得还没嫁进英国公府?我们谢世子的心又不是铁石做的,怕是早就捂热了。”那边的宴望诚也装模作样地捧着殷高雯的柔荑,高声笑话道。
叶婉蓉闻声看向了旁边。宴望诚说话时,宋至容正掌心握着谢珽的手,而谢珽坐得也不十分端正,卸了一半的力靠在椅背上,正笑得慵懒。
“我们知己情谊到你嘴里平白就污糟了。下次我定赢你个千百十两的,绝不手软。”谢珽一听,从果盘里拿了个枣子就朝宴望诚砸了过去,半笑半骂地。
“我看你是喝得不尽兴,跑来打趣我。”宋至容将手里的指尖捂得温热后,提着酒壶去到了宴望诚身边与殷高雯换了席,发誓要与小阎王不醉不归。
谢珽正是微醺好时候,席间热闹得正好。她便寻人去叫无音来弹曲。
弦音美酒佳人舞,正当一醉。
她已经把这宴会上的戏唱足了。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2_2078/172545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