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有心愿未了?”陈观楼再次问道。
王顺儿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好一会,眼神稍许有了点活人样,“多谢。并无未了心愿。”
“你的家人亲朋,你就不想知道他们的情况吗?”
“夷三族,是我连累了他们。”王顺儿眼中闪过了痛苦之色,勉强有了点人气。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官兵抓住。真落到官兵手中,当武脉被锁,他很清楚自己这回逃不了,死定了。只是连累了无辜的家人。
陈观楼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出来,会尽量满足。”
王顺儿摇摇头,他什么要求都没有,只求尽快赴死。他不想活了!
陈观楼见他存了死志,真担心他熬不到行刑那一天,说道:“以你的实力,完全可以自己逃命。你被抓,是因为你重承诺,讲义气,是真汉子,对得起任何人。王大侠,你该想开些,是大明王那群人对不起你,你应该说出真相。”
“是我做人太失败,我不怨任何人。”王顺儿缓缓说道。既已心死,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只求速死。
陈观楼不赞同,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他郑重说道:“不是的。你中途加入,实力强劲,碾压大明王那些乡党兄弟,遭遇排挤在所难免。你被抓,分明是那些人合伙起来故意陷害你,同你做人好坏没关系。你纵然是个圣人,也会遭到排挤。此事无关人品,全是利益之争。
大明王刚成气候,内部已经开始争权夺利,容不下中途加入的外人。偏偏大明王不肯下狠手压制这股歪风邪气,以至于王大侠遭遇小人算计,落到今日地步。此事,大明王责任最大,其次是他的那群排外的乡党兄弟。王大侠,你自始至终,并没有错。若有错,错就错在,你错信了大明王,错误的加入了大明王的队伍。”
“难道大明王做得不对吗?”王顺儿突然激动起来,“你没去过金州,你不知道金州的百姓如何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求存。大明王为百姓谋一条生路,纵然他私德有亏,纵然他能力有限,纵然他对不起我,但他对得起金州百姓,对得起金州的穷苦人。只恨,几年努力,一朝满盘皆输,金州百姓又要遭殃了。”
尽管大明王在最后关头背弃了兄弟情义,做了一回小人,可是王顺儿自始至终都没有恨过大明王。
大明王只要对得起百姓,就算要他的命又如何,他心甘情愿。
这是一种献祭式的信仰。
陈观楼不理解,但敬佩!
因为他做不到。谁敢背刺他,谁敢暗戳戳算计他,他必定十倍报复。
他做不到王顺儿这般坚持无畏。
为了激起王顺儿生的意志,他说了一句戳肺管子的话,“如果大明王变了,变成了你最厌恶的那种人,只为私利,不管他人死活的人。如果有一天大明王向朝廷投降,又当如何?”
“闭嘴!”王顺儿猛地起身,他身上铁链跟着响动,守在牢门的两位狱卒如临大敌。
陈观楼摆摆手,示意狱卒不必紧张。
“我只是探讨一种可能性。人心易变。”他轻声说道。就比如老皇帝,十年前的老皇帝,人人都夸英明神武。十年后的今天,臣子们都在心头大骂昏君。
“不可能!大明王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这天下已经烂透了,恶霸横行,土地兼并,官官相护,卖官鬻爵,盘剥压榨,卖儿卖女,驭民为奴,民不聊生。这天下早已经病入膏肓,这天下离不开大明王,天下需要无数个大明王。纵然有一天大明王不在了,但他播下的火种,必将照耀世人。我不许你诋毁大明王。”
王顺儿咬牙切齿,面色狰狞可怖。可以诋毁他,可以夷三族,可以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但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污蔑诋毁大明王。那是精神寄托。肉体可以被毁灭,精神将永存。
若是连精神都被否定,被玷污,那么他这些年的努力,他付出夷三族的代价,成了什么?
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陈观楼又是钦佩又是摇头叹息,王顺儿是个纯粹的人,是个值得尊重的人。
他说道:“想知道大明王的结果,那你就得好好活着,争取活得长久一点。临死前,好歹多了解一些大明王的处境。”
王顺儿神色微动,“放心,纵然我求速死,也会坚持活到行刑的那一天。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大明王的兄弟没有孬种,纵然千刀万剐,也绝不更改心中志向!”
“好志气!”
陈观楼吩咐狱卒,“好生照顾王大侠,莫要委屈了他。有任何要求都尽量满足。”
狱卒们也敬佩王顺儿不怕死的精神,满口答应下来。
被陈观楼这么一刺激,王顺儿身上倒是多了点活人气息,至少眼神不再是痴痴呆呆,他长时间陷入思考,依旧一天一句话都不说,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精神是饱满的。
陈观楼给他送去文房四宝,告诉对方,“你可以将你所思所想写下来。若有托付之人,说一声,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王顺儿迟疑。
陈观楼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你的案子,上面已经结案,只等最后明正典刑。你写的内容,只要没有犯忌讳的,上面不会过问。”
王顺儿半信半疑,“当真不过问?”
“你要写大明王的秘密吗?”
“当然不会。”
“所以嘛,只要你不写大明王,没人关心。”
陈观楼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上面的主张就一个,听宫里头的吩咐,将王顺儿明正典刑。这期间,别出幺蛾子就行。王顺儿想写点东西,比如将自己的信仰思想写下来,根本没人过问。
于是乎,王顺儿开始提笔写自己的遗书。说是遗书,其实不准确。他是在写生平,是在对自己短暂的人生做出一个总结。
每天所写内容,狱卒都会交到陈观楼手中。
陈观楼看了后,锁进抽屉。
武班头调侃他,“陈头不愧是读书人,对一个即将被凌迟的犯人,还如此有人情味。”
“武头何必笑话我。换你,你也会这么做。人都要死了,临死之前,给点甜头有何不可。”
“话是如此,可那毕竟是大反贼。”
陈观楼呵呵一笑,“什么反贼,我这里只有阶下囚,全都一视同仁。”
武班头一愣,接着哈哈大笑出声,“你们读书人就是有说头。没错没错,都是阶下囚,一视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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