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顾家依旧选择朱家,那不是更好?”陈韶笑道,“朱家目前的所有举动,本就带有逼迫顾家做选择的意思,顾家既要选择朱家,那就得向朱家证明他们没有投奔我。最好的证明方式是什么?无疑是当着朱家人的面告诉我,他们不会投奔我。这样一来,正好可以出其不意地控制住朱家人,进一步挑拨顾家与朱家的关系。”
“那这样一来,公子岂不是更危险了?”蝉衣不满地说道,“要是朱家自知逃不过文家的下场,干脆来个玉石俱焚,我们不就……”
“哪有不危险的?”陈韶打断她的话,“陈国公府这些年人丁凋零,哪一个不是因意外而死?如果躲着就能避免意外,那我这些年又算什么?”
蝉衣还想说点什么,傅九已然带着任中行的父亲任寿康来了。
任寿康是任家现任家主。
任中行的模样与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跟着傅九进到正堂,任寿康一撩衣袍,便跪到了地上,“小人任中康见过公子。”
姿态倒是谦卑。
“起来说话吧。”陈韶将他上下打量一回后,微靠着椅子,直奔主题道,“这么夜深还将你请来,是有一事相求。”
任寿康毕恭毕敬道:“无论何事,公子尽管吩咐。”
“我要查封朱家,还差些人手。”陈韶言简意赅道,“你想办法给我准备……”
陈韶看向李天流。
李天流道:“一百人。”
陈韶接过话头:“你想办法给我准备至少一百人,这一百人必须得是对你任家忠勇之人,行事之时,也必须服从羽林卫的调遣。”
顿一顿,又接着说道:“我也不白用他们,只要他们认真做事,就可保你任家一命。”
任寿康的思绪还在他们要对朱家动手,并且要任家出人,还不准他拒绝上,转头听到可保任家一命,心跳先是猛然一顿,继而便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不知公子与将军何时用人?”
任家近来频频示好,本就是为保命。如今得她承诺,岂有不应之理!
“辰时之前。”陈韶不容置喙地说道。
已经寅末,距离辰时也就一个时辰。任寿康着急道:“那小人这就回去准备!”
陈韶再次看向李天流。
任寿康也跟着看向李天流。
李天流问道:“距离武海镇最近的村子是哪个?”
任寿康想也不想,便答道:“是长萍坝,距离武海镇只有不到三里路。距离……距离文家在化安山的别院更近,只不到两里路。”
李天流继续:“你们任家在武海镇附近哪个村子最得势?”
任寿康依旧答道:“还是长萍坝。任家在长萍坝有一个庄子,这个庄子是任家所有庄子当中最大的一个。”
“那就将人安排在长萍坝,稍后我会安排羽林卫过去,从辰时开始,一切行动都得听候羽林卫的安排,”李天流果断地吩咐道,“另外,不得走漏风声,否则军法处置!”
任寿康恭敬地应了声是。
“去吧。”他走后,李天流稍稍思索片刻,吩咐傅九,“骆爷呢,去把他请过来。”
骆爷还没有睡。
自从陈韶前日往顾家去后,他这两日便时刻关注着她的行动。
听到傅九让他去乘风院的话,他一骨碌爬起来,披着外裳就问:“是不是要对朱家动手了?”
傅九啧两声,“你这消息倒是灵通。”
骆爷心底的苦意跟风浪一般,一重紧接着一重地翻涌上来,好半晌,才找回声音说道:“不是小人消息灵通,而是小人等这一日,等了足足十一年了。”
傅九跟着陈昭一起长大,虽一直担着保护陈昭的责任,但陈昭自中毒之后,就没有再出过陈国公府的大门,他整日守着陈昭,也很少出陈国公府的大门。比起蝉衣跟着蕙音与陈韶的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算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心性上来说,也相对地单纯简单。对骆爷等候十一年的心情,他不太能感同身受,只会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有我们公子在,定不让害你家破人亡的凶手逍遥法外!”
骆爷苦笑着道了声谢,到了乘风院,勉强压着即将报仇雪恨的激动,跪地磕头道:“公子有事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小人绝不推辞!”
陈韶看一眼傅九,又看回他:“都知道了?”
傅九跳起来,“我什么都没有说!”
蝉衣撇嘴:“你什么都没有说,你慌什么?”
傅九坚持:“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说,是他自己猜的。”
蝉衣反问:“那你慌什么?”
傅九反驳:“我没有慌。”
知道蝉衣担心她会暴露身份,心有不安,陈韶容着她与傅九吵闹了一会儿,才出言阻止道:“好了,知道你没有说了。”
傅九得意地看向蝉衣。
蝉衣摇一摇头,不跟他说话了。
陈韶看回骆爷,“请你过来,是李将军有事要交代你。”
骆爷知趣道:“将军有事尽管吩咐,不管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小人绝不推辞。”
李天流也不跟他客气,直接问道:“长顺货行二当家的小儿媳,是不是吴郡朱家人?”
骆爷犹豫片刻,才不确定地答道:“听过类似的传闻,但是不是真的,小人不知道。”
“你没有查过?”李天流显然不信。
“查过。”骆爷坦诚道,“但是查到的结果都显示那位少夫人是个农家女,因她父亲年轻时曾给过讨饭的二当家两个胡饼,二当家前几年押货去江南时,意外遇到了她父亲,为报当年的恩情,这才让自个的小儿子娶了她过门。”
李天流问道:“你怎么查的她?”
骆爷将查询的经过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李天流听完,漫不经心地说道:“也就是说,你虽然来了太守府,但你的小弟们还在外面。”
骆爷的身子瞬间一僵。
陈韶不动声色地看了两眼李天流。
李天流淡然道:“我没空追究你的欺瞒之罪,我只要求他们替我做一件事,那就是监督两个货行。两个货行有任何轻举妄动,都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只要你能放弃为你的妻儿报仇就行。”
“不,”骆爷想也没有想,便赶紧道,“小人这就去让他们盯着那两个货行。”
李天流不咸不淡地‘嗯’上一声,“一会儿我会安排人护送你去那两个货行所在的码头,不需要你去跟货行的人打交道,你就以你对货行的了解看一看,这两日的货行与往常有何不同。”
骆爷麻利地应承下来。
李天流抬手轻轻敲两下椅子扶手,两个羽林卫轻巧地进到正堂,得了吩咐后,便带着骆爷如猫一般消失在了微亮的天色中。
“好了。”李天流起身,“你们该歇息就歇息,我再去将羽林卫安排一下。”
陈韶道:“当心。”
李天流头也不回,“安心睡吧,不过是个小小的朱家而已。”
天亮得很快。
洗漱完,又吃过早饭后,看到从东厢房出来的全书玉,陈韶赶紧吩咐蝉衣:“去跟她说一声,今明两日暂且不要出太守府。”
蝉衣去了回来,陈韶看着她脸上化不开的担忧,笑着提醒:“你多备些毒药就是,顾家、朱家再厉害,还能比过陈国公府?”
想起早两年他们在陈国公府一步一杀机的困局,蝉衣醒悟道:“说的也是,顾家、朱家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即便将他们全都毒死,也算不上滥杀无辜。师父要怪罪我,我就带她去那几个园子,让她老人家好好看看被他们害死的那些人的骸骨。”
“这就对了。”陈韶说道,“这下能安心了吧?”
蝉衣嘻嘻一笑,率先躺到凉榻上道:“先前在京城制的那些毒药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陈韶也躺到床上,将李天流的安排在脑子里一连过了两遍后,这才闭眼睡下了。
太阳升起又落下,很快就到了傍晚。
陈韶醒来,看着正在摆弄毒药的蝉衣,提醒道:“尽量用迷药,不要引起恐慌。”
人对未知的事,天然带着抗拒。
哪怕她们的出发点是为民除害,但轻飘飘洒点毒药就能置大片人于死地,对大部分来说,无异议是在他们的头顶悬一把夺命的剑。
当年药王谷不归附任何一国,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个。虽然,通过陈昭,她也了解到药王谷的覆灭,也是因为这个。
“我知道。”蝉衣明媚道,“我准备的就是迷药,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用它。”
陈韶‘嗯’一声,起床用过饭,又与李天流商议了一下晚上的行动后,便出发去了惠民药铺。问过药铺近两日的情况,陈韶便将张安叫到了偏厅。虽然晚上就要行动,但在行动之前,她必须稳住局面,不让朱家有所防备。
张安仅二十岁上下,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打着哆嗦,“大人饶命,小人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不用害怕,”陈韶并不去计较他的害怕是真是假,“找你过来,只是想要问一问你,你那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张安胡乱地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小人,小人是趁人不注意,偷懒去甜水巷遛弯时,无意听人提了两句。小人不认识那几个人,但看他们的穿着,应该是货行的人。小人不敢偷懒太久,只在甜水巷逛了一圈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梁石拦住小人,说他知道小人不是去蹲茅厕,而是偷溜出去玩耍,要小人给十文钱封口,小人不想给他钱,就将听来的话说给了他。小人跟他说过要保密,因为小人也不知道真假,但他还是传得尽人皆知。”
陈韶又让人将梁石请了过来。
梁石比张安还要害怕,一边求饶,一边将责任全推到张安身上,顺便还揭发了他时常借口去茅厕,实则偷溜出去玩耍一事。
陈韶没有惩罚他们两人,只是将安仁堂的赵掌柜叫过来,吩咐道:“近两日前来看病的百姓已经逐渐减少,安仁堂明日就不用再过来帮忙了。”
赵掌柜恐慌道:“小人可以将伙计们带回去,大夫,大夫再留下来帮几日吧,书院那些医学生还在呢,就算百姓看病用不上他们,让他们教一教那些医学生也是好的。”
“不用了。”陈韶毫不留情地拒绝道,“我已经知道安仁堂的东家是顾家和朱家,官方药铺不会任用士族豪绅的产业,更不会用攻歼东家的药铺。”
赵掌柜不甘道:“并不止安仁堂是士族豪绅的产业,四珍堂、万和堂和康乐堂的东家也是士族豪绅!大人若是不信,可将他们传来质问。”
很好,正愁找不到机会打发他们!陈韶压着嘴角的笑意,故意板着脸吩咐傅九:“去将许掌柜、张掌柜和彭掌柜请过来!”
正在偷偷看赵掌柜笑话的许掌柜、张掌柜和彭掌柜过来,看着陈韶的冷脸,顿觉不妙地垂下了头。陈韶冷冷地看着三人,斥问:“都跟我说一说,你们药铺的东家是谁?”
许掌柜、张掌柜和彭掌柜心底同时一沉,飞快地看一眼面色煞白的赵掌柜后,知道不能再隐瞒,许掌柜硬着头皮,先一步揖手答道:“回大人的话,四珍堂的东家是东家与戚家。”
张掌柜紧随其后道:“回大人的话,万和堂的东家是周家与胡家。”
彭掌柜最后答道:“康乐堂的掌柜也是周家与胡家。”
“很好。”陈韶冷笑连连,“大量置办庄子,侵占百姓的田地不算,还想染指官方药铺,真是好大的胆子!”
赵掌柜连同许掌柜、张掌柜、彭掌柜都跪了下来。
陈韶冷声道:“立刻带着你们各自的人给我滚出惠民药铺,告诉你们的东家,有我在一日,任何士族豪绅都休想染指惠民药铺!”
几个掌柜不敢辩驳,灰溜溜地出了偏厅后,快速地带着大夫与伙计离开了。
有好几个大夫正在给百姓看病。
被猛然地叫着离开后,留下的百姓面面相觑间,由不得纷纷议论起来。
惠民药铺近来一直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话题,看到帮忙的几个药铺突然撤离,也忍不住围过来打听起了消息。
陈韶跟七爷和赵良柱通过气,又交代几句今晚注意防护后,便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回了太守府。
天已经黑了。
许是应了那句‘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原本晴好的天气,在陈韶回到太守府的瞬间,忽然之间乌云压顶,狂风大作。星星、月亮都尽数隐去不说,沙尘弥漫,枝叶哗哗作响,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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