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声地琢磨了一下,吴郡太守……她不认识,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看他离去时的脸色,似乎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收回目光,陈韶有意问道:“吴郡太守叫什么?”
张忠才看一眼门口,见李天流没有回来,才松气道:“叫耿大人。”
陈韶:“名字。”
名,名字?张忠才双手绞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答道:“叫,叫耿裕。”
耿裕。陈韶记下名字,顺势问道:“耿大人是否见过前朝太子玄孙的真面目?”
张忠才又恢复了平静:“见过。”
“朱老爷和朱爷他们有没有问过耿大人,前朝太子玄孙长什么模样?”陈韶追问。
“问过。”张忠才老神在在地回答道,“耿大人说,前朝太子玄孙有十七岁,身高有六尺,模样堪称人中龙凤。”
陈韶深究道:“是今年十七岁,还是你们见他的时候十七岁?”
张忠才安然地回答道:“元和十五年初,老爷见他的时候,他十七岁。”
那今年就是二十三岁了,陈韶继续追问:“耿大人可有说过前朝太子玄孙姓什么叫什么?”
张忠才随口道:“姓皇甫,耿大人称他皇甫公子,叫什么就不知道了。”
皇甫是前朝皇后的姓。这个所谓的前朝太子玄孙想要复国,却用母姓,倒是很值得玩味。皇甫公子,年二十三,身高六尺,长相出众。陈韶将线索总结了一下,才接着问道:“朱老爷和朱爷都是通过吴郡的朱家认识的这位前朝太子玄孙?”
张忠才称是。
“吴郡的朱家是怎么认识的他?”陈韶慢慢问道。
张忠才答道:“吴郡的朱家是通过耿大人认识的他。”
陈韶朝外看一眼,李天流已经回来了,只是面上的神色依旧跟离去时一样冷肃锋利。以余光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陈韶紧跟着问道:“你们老爷有没有问过耿大人是怎么认识的他?”
李天流径直走进正堂,在她旁边的椅子中坐了下来。张忠才看到他,原本没什么波动的面色,慢慢透出来几分的紧张,“问过。耿大人说他就是投靠前朝太子党后,才坐上的吴郡太守这个位置。”
陈韶看一眼李天流,见他没什么反应,才又继续:“你们也帮着前朝太子党做过这么多年的事了,前朝太子党可有给过你们什么好处?”
张忠才避着李天流的视线回答:“张大人之前的李大人,就是被他们调离的洪源郡。”
嗯?
果然,李保中的离开也与元和十五年脱不了干系!陈韶盘问:“李大人做了什么?”
张忠才道:“李大人查到了长乐坊,还查到了范家和戚家的商队在与掸国做生意。”
陈韶质疑:“你们朱家和顾家,因为他人无意抢走了生意,就要害得人家破人亡,李大人都查到了长乐坊,为何还能毫发无伤地离开?”
“李大人说,他已经将查到的线索分头让人藏起来,如果他家里有人出事,他查到的那些线索就会闹得尽人皆知。”张忠才不太赞同地说道,“朱家、顾家、范家还有戚家要送给他银子、商铺、宅子、庄子,那可是很多钱,他当官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那么多钱,他都不要。老爷他们被逼无奈,就求助到耿大人头上。耿大人通过前朝太子党的势力,将他调到了岭南。不过,他虽然去了岭南,老爷他们也派了人一直盯着他,只要他敢散布那些线索,老爷他们就会让盯着他的那些人杀他灭口。”
顿一顿,又道:“真的有很多钱,他要是识实务,现在比丁家还要有钱。”
看来他很爱钱。不动声色地看他两眼后,陈韶曲着手指轻轻敲一敲扶手,难怪李保中迟迟不肯回信,原来家里人的性命一直握在他人手中。不过这么多年都还安然无恙,可见他也有几分本事。暗暗琢磨了两句得再给他去一封信后,陈韶才接着问道:“任家、文家、丁家、周家、胡家、赵家也投靠了前朝太子党?”
张忠才纠正:“丁家、赵家、周家、胡家没有。”
陈韶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也就是说,洪源郡只有朱家、顾家、范家、戚家、任家和文家投靠了前朝太子党?”
张忠才点头:“是。”
陈韶看着他:“丁家、赵家、周家和胡家的实力也不弱,为何没有让他们也投靠前朝太子党?”
张忠才不屑道:“他们还没有那个本事。”
陈韶问:“这话是谁说的?”
张忠才答:“老爷他们都说过。”
陈韶继续问:“那丁家、赵家、周家和胡家知不知道你们投靠前朝太子党的事?”
张忠才道:“不知道。”
陈韶疑问:“那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是怎么指使丁大人做事的?”
“老爷他们骗他说,他们都投靠了辅国大将军,那些青玉都是送给的辅国大将军。辅国大将军是除陈国公……”张忠才平铺直叙的话语突然顿住,在陈韶示意他直说无妨后,才局促不安地继续道,“辅国大将军是除陈国公府外,握有最多兵事指挥权的人。陈国公府已经难以支撑,只有投靠辅国大将军,战乱结束后,才能飞黄腾达。”
骗……陈韶一边琢磨着这个字,一边问道:“任家和文家也是通过耿大人投靠的前朝太子党?”
张忠才摇头:“不是。”
陈韶追问:“那是谁?”
张忠才不确定地说道:“四爷说是蜀郡太守,二爷说不是。是不是,小人也不知道。”
“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的本家都在江南道,他们都是通过耿大人攀上的前朝太子党,任家、文家的本家在蜀郡,通过蜀郡太守攀上前朝太子党,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投靠前朝太子党的士族豪绅,本家全都在其他郡城,倒是很有意思。”陈韶似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几句话后,话锋突转道,“朱家来洪源郡多少年了?”
张忠才掰着手指算了算后,答道:“老爷十三岁时,跟着老太爷来的洪源郡。老爷还差四个月,就八十岁了。朱家来洪源郡已经有六十七年。”
陈韶状似随意地问道:“顾家、范家和戚家是跟着朱家一起来的洪源郡?”
“顾家是跟着一起来的,”张忠才答,“范家和戚家晚来了大半年。”
陈韶问:“任家和文家呢?”
张忠才答道:“他们两家是老爷二十四岁那年才来的洪源郡。”
陈韶问:“朱家为什么会来洪源郡?”
张忠才想了一会儿:“老太爷没有说,但老太爷来洪源郡之前,与他的父亲曾大吵过一架。”
陈韶半信半疑道:“顾家、范家和戚家也是这样?”
“不是,”张忠才认认真真地回答,“我们老太爷与顾老太爷是比亲兄弟还要好的兄弟,老太爷带着夫人、老爷、老小姐他们离家出走时,顾老太爷为表示义气,也带着他的家人一道离家出走了。范老太爷和戚老太爷是听说我们老太爷和顾老太爷在洪源郡自立门户后,才闻讯跟过来的。”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陈韶忍不住怀疑到底是他蠢笨,还是自个蠢笨,这么拙劣的理由,估计连三岁的小孩都骗不住。忍一忍,才勉强着继续问:“这么多年过去,你们老爷就没有说过点什么?”
张忠才不是很明白地摇一摇头。
陈韶只好换个话题:“前朝太子党要这么多的青玉做什么?”
张忠才再次摇头:“小人不知道。”
陈韶循循善诱道:“你再仔细想一想,你们老爷有没有提及过?”
张忠才想了很久,还是摇头道:“老爷没有提过。”
陈韶示意傅九把从小钱库带出来的那些青玉器物拿出来,此后,她拿起一块玉佩问道:“这些青玉器物也是送给前朝太子党的?”
张忠才抬头看一眼她手中的玉佩,点头道:“是。”
陈韶看着他:“是前朝太子党要求你们买的这些器物,还是你们主动买来送给的他?”
“是前朝太子党要求老爷他们买的。”张忠才回答。
陈韶的指腹轻轻抚过佛像头上的匕首状肉髻,慢条斯理地问道:“这佛像上的肉髻,也是前朝太子党要求雕刻成匕首状的?”
张忠才否认:“不是。”
陈韶问:“既不是前朝太子党的要求,你们为何要将肉髻雕刻成匕首状?”
张忠才道:“不是我们,是从掸国买来就这样。”
陈韶质疑:“从掸国几个将军手中买来的青玉器物都是这样的?”
张忠才点头称是。
陈韶又问了他几个问题,见他的回答来来回回都是那些内容后,便没有再多问。安排他将各个账房的账册都清理出来后,便起身出了朱家。
李天流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站在马车跟前,陈韶止住脚步,“你有什么看法?”
李天流冷冰冰道:“没有什么看法。”
陈韶看他一眼,吩咐傅九:“去落雁居。”
李天流拒绝:“先吃饭,我有事要问你。”
看着他染着戾气的双眼,陈韶点一点头:“也行,去食味斋。”
自从更改了经营模式,食味斋的生意一日比一日火爆。不仅如此,周围已经有三家铺子也有样学样开起了餐馆。
马车在排队买饭的百姓后面慢慢放缓速度时,聚贤楼的周掌柜突然愁眉苦脸地凑了上来,抱手作揖道:“陈大人可得为小人做主。”
陈韶看着他装腔作势的模样,戏谑:“说说看,做什么主?”
周掌柜哭丧着脸:“惠民药铺开张的时候,小人也是出过力的,陈大人为何厚此薄彼,只给食味斋出主意?如今满城的百姓都只知食味斋,而不知我聚贤楼,怕是用不上几个月,聚贤楼就要关门了。”
“聚贤楼要跟食味斋一样,生意只会更好。”陈韶调侃,“周掌柜舍得吗?”
“小人倒是舍得,”周掌柜妞呢作态道,“就是聚贤楼要跟食味斋一样了,大人以后出门在外,都找不到一个安静吃饭的地儿了。”
陈韶好笑:“这么说,还怪上我了?”
周掌柜立刻讨饶道:“不敢,不敢。”
“行了,”陈韶笑骂,“带路吧,现在就去聚贤楼给你拉一拉生意。”
周掌柜嘿嘿笑道:“多谢大人。”
在聚贤楼吃过饭,回到太守府,稍事歇息后,陈韶看向李天流:“说吧,想问我什么?”
李天流盯着她的眼睛:“你来洪源郡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陈韶忍俊不禁道:“查案呀,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李天流冷着脸:“我要听实话!”
陈韶轻靠着椅子,泰然道:“实话就是查案。”
李天流冷哼一声:“假话呢?”
陈韶笑容可掬道:“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李天流冷眉冷眼地看着她:“是我在问你话!”
陈韶点一点头,不疾不徐道:“我已经回答你了呀。”
“那你告诉我,那些青玉是怎么回事?”李天流冷嗤,“还有那个什么前朝太子玄孙,又是怎么回事?”
“我到洪源郡之前,并不知道什么青玉,”陈韶坦诚地说道,“在审问张忠才之前,我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前朝太子玄孙。”
李天流自然不信她的话,自知在审讯方面不是她的对手,干脆直说道:“你二哥不是战死沙场,而是被人害死!”
“我二哥遇害之时,你就在军中。”陈韶从容道,“他是怎么死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李天流硬邦邦道:“我现在告诉你了,他就是被人害死的!”
陈韶配合道:“谁?”
李天流脱口而出:“前朝太子党!”
陈韶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前朝太子党了?”
李天流不耐烦道:“你不用跟我拐弯抹角,我要早就知道,又岂会问你!”
也是这个道理,陈韶暗自点一点头,询问:“你是怎么判定我二哥之死,是被前朝太子党所害?”
“吴郡太守是耿裕,”李天流完全不复平时的冷静,噼里啪啦不带歇气地说道,“耿裕的嫡长子娶的是左散骑常侍吴文光的嫡次女。吴文光的嫡次子吴厚生是右威卫亲府右郎将,在边关,一直受着陈国公府的统率。你二哥战死那日,所带的大军统帅就是吴厚生。那场战役,仅活下来不到十个人,吴厚生就是其中之一。”
陈韶心中骤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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