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紫极城,太极殿门外。
“怀宇。”
刚下朝,正准备前往天工司衙门的陆晨便被符嬅叫住了。
他驻足回头,看向朝自己快步走来的美丽女子。
“有什么事吗?良玉。”
符嬅点了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陆晨跟前,而后微微仰起头。
“怀宇,听说方大人有一位专精格物之道的弟子被你招进了天工司,并委以司业一职,是吗?”
“你说苏凝啊。”
陆晨点点头。
“她五天前就在诛邪司备好案领印上任了,这几天一直辅助我处理组建天工司的各种事务。”
稍微回应了一下,他便一脸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她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符嬅跟他关系不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关系密切,但符嬅毕竟是玄极卫这个比锦衣卫还要牛逼很多的特殊部门的老大。
除了天策府的改弦更张事宜和留守京师的玄武卫军务以外,符嬅还负责和锦衣卫类似的侦察、逮捕、审问、刺探军情、策反敌将的工作,权力大得吓人。
在陆晨看来,能让她在意的事情,大抵都不是小事,苏凝被她盯上,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事。
被玄极卫头子盯上能有好事吗?
在陆晨疑惑的目光中,符嬅却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单纯对她有点好奇。”
“哦,这样啊。”
陆晨微微颔首,既然符嬅这么说了,他便没有多想。
对于这位生死之交,他也没必要多想。
符嬅沉吟一声,然后又问道:“据说苏司业最近一直寸步不离地跟你一起探究改良石炭之事,经常忙到入夜,有时候甚至到你府上彻夜畅谈?”
“哦,这个啊。”
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陆晨直接应道:“这两天我有几个关于改良石炭的想法,需要尽快完善敲定实验和验证方案,苏凝钻研格物之道多年,在物性方面的知识非常丰富,可谓博学多才,所以这件事现在暂时离不开她,只好劳烦她下值以后到我府上协助我了。”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
“不过这算是加值,天工司会给予额外的俸禄作为补偿。”
加值?
听到这个词,符嬅不由得怔了怔。
稍微思考了一下,她便明白过来。
感情在天工司多干活还有额外的薪俸?
这也太厚道了吧?
就算是圣境的官员,也没有这种待遇啊……
至少她以前在圣境担任玄武卫指挥使时,除了俸禄和杀敌的犒赏以外,就没领过额外的俸禄。
在陆晨手下当差这么舒服的吗?
摇了摇头,符嬅很快便制住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比起加值什么的,她更在意另一件事。
“物性是什么?”
她是主修武道次修圣道,对格物之道并没有多少了解,甚至遇到陆晨之前,对格物之道还带着一丝成见,毕竟她的部下里,就有一个喜欢研究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曾数次险些将军营炸了的玄武卫亲卫。
所以对于跟格物之道有关的词汇,她并没有什么认知。
陆晨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补充说明道:“就是物质本身的性质,世间万物,都存在某些特性,比如灵壤具有能够促进作物生长的性质,弱水具有连鸿毛都浮不起来的特性,石炭木炭的可燃性质等等。”
说着,他的表情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在我看来,所谓格物之道,就是探究物质的性质和变化规律,并且根据需要定向改变其特性或者研究出能够造福天下的事物,而这,也是在下心目中的大道之一。”
闻言,符嬅眼眸莫名低垂了些许。
这一刻,她莫名有点羡慕那个曾经让她头疼不已的小萝莉。
“原来如此。”
她了然地点了点头。
“居然这么快就有了思路,看来怀宇你在格物之道上的造诣也不低呢。”
“还好吧。”
陆晨颇为谦虚地回应了一句。
毕竟是蓝星人,从小接触和学习的都是科学,思维模式自然和这个高武古代世界的原居民有着很大的不同。
虽说这个世界的物质构成和变化规律,甚至是法则构成都和蓝星存在不少差异,不能完全照搬蓝星的科学常识,但是研究的方法还是可以借鉴的。
所以,他几乎本能地认为,诸如石炭这般,物质的性质并非不能改变,只要找对了办法,照样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将石炭变成类似于煤炭一样的好东西。
格物之道,在这个高武古代世界,一样大有可为。
“话说回来”
符嬅突然话锋一转。
“我听说,苏司业貌似还是云英待嫁之身?”
突如转变的话题让陆晨不由得怔了一下。
“嗯。”
反应过来后,他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点头道:“方大人跟我说过,虽然苏姑娘长得很漂亮,但她的心思都放在格物之道上,从未想过嫁人的事,而且由于专修格物之道的人少之又少,同道中人里几乎没有适合婚配的人,所以她直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对于加值之事,她不仅不排斥,反而求之不得。”
“不然我也不会叫她到我府上加值。”
听到这话,符嬅忽然叹了口气。
“怀宇,我觉得,有些事情,你还是稍微在意一下比较好。”
说到这里,两人默契的同时迈起脚步,朝外面走去。
玄极卫在紫极城内的衙门和工部衙门位于同一个方向,陆晨和符嬅自然没必要杵在太极殿门口闲聊,那也太扎眼了。
虽说现在已经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去皇帝跟前告陆晨的御状,但也没必要这么嚣张。
毕竟这有点不符合陆晨向来一丝不苟的性情。
两人边走边说。
“在意什么?”
陆晨轻声问。
符嬅淡然道:“在意一下世俗和周围的目光。”
顿了顿,不等陆晨开口,她便接着说道:“虽说怀宇你一心为公,心无他念,我也相信你和苏司业定然清清白白,但怀宇你现在毕竟深得陛下信赖,位高权重,而苏司业有沉鱼落雁之姿,又是方大人之徒,况且之前夏言一事,方大人曾为了怀宇你连夜调查卷宗,这才得以帮夏言翻案,个中关系,很难不让人浮想连篇。”
这话一出,陆晨顿时有种后心一痛的感觉。
想起之前夏言一案被方平这厮背刺的光景,他便不由有些牙痒。
“怀宇,你现在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肯定有人注意到苏司业在你府上彻夜未归,而怀宇你一表人才,前途无量,苏司业云英未嫁,亦无道侣,才子佳人共处一室,彻夜未出”
听到这里,陆晨不由得眼神微微一动。
说起来,这个世界虽然虽然不像蓝星古代那样有礼教大防,但男女之间也并不怎么开放,流言蜚语还是需要在意的。
这时符嬅接着道:“即便怀宇你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也应该为苏司业考虑一下,她只是现在无意婚嫁,不代表她以后不想成家,若是因此传出什么对你们不利的流言,比如说苏司业不知廉耻,未婚同房什么的”
“我明白了。”
不等符嬅说完,陆晨便缓缓开口,一本正经地道:
“良玉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一定注意。”
闻言,符嬅顿时眼神一松,没有再往下说。
既然陆晨理解了她的意思,那就没必要多说了,适可而止就好,不然很容易起到反效果。
“唉。”
这时,陆晨突然叹了口气。
“若不是修习格物之道,深谙万物之理的修士难寻,天工司人手紧缺,我也不至于让苏姑娘和我一起忙到这么晚。”
符嬅眼皮抬了抬:“天工司现在还有很多缺额吗?”
“是啊。”
陆晨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虽说苏姑娘钻研格物之道这些年,结识了不少同道中人,但这些人里,有资格进入天工司的不过寥寥数人,只够勉强搭起天工司的架子罢了。”
“这样么”
符嬅沉吟一声,而后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道:
“格物之道的话玄极卫中,倒是有一个喜欢钻研万物之理的修者”
闻言,陆晨顿时眼前一亮。
“哦?良玉你的部下里竟然有如此人才?”
“算是有吧。”
符嬅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以前在圣境的时候,那半夜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震醒的光景,面色登时变得有些古怪。
“她特别喜欢钻研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对物性有不少见解,只不过她天性太过活泼,不严加管教的话,很容易惹出大祸来,所以我之前才没向你推荐她,若是怀宇你实在找不到人手的话倒是可以让她试试。”
陆晨看着符嬅。
“她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
“璃月,现任禹州互县代理县令。”
“璃月?”
陆晨怔了一下,脑子里很快浮现出一道让他印象颇为深刻的身影。
“嗯。”
符嬅点了点头,简单解释道:
“天劫那天晚上之后,禹州有几个县的官员参与了袭杀行动,被抄家灭族,县令之位高悬,萧阁老遵照怀宇你的做法,派遣部分玄极卫前往各县任职,璃月便是其中之一。”
“若是怀宇你有需要的话,我这就请示陛下,下令将璃月调回来,让其他玄极卫接任代理县令一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晨莫名感觉符嬅在阁老这个尊称上似乎加重了语调。
看来这个代表着圣王之威的玄极卫头子,对朝中的贤良之臣还是相当敬重的嘛。
这么想着的同时,陆晨朝符嬅拱了拱手:“如此,便有劳良玉了。”
“怀宇客气了。”
符嬅摆了摆手。
紧接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问道:“对了,明天就是沐休了,怀宇你有什么安排吗?”
“沐休么?”
陆晨稍微想了想。
“前几天顾姑娘来信,说是今天回京,并且邀请我和她一起去太和县看一下封地的情况,明天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应该会应邀前往黑山,正好了解一下石炭产地。”
“顾大将军么”
符嬅眼中悄然闪过一抹微光。
“怎么了?”
陆晨问道:“为何突然问这个,良玉明天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符嬅思索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是有点事,不过不是什么要紧事。”
陆晨侧过目光,瞥了她一眼。
“是关于什么的?”
“宗室供养改制之事。”
符嬅很是干脆地道:“圣王殿下回圣境前,曾有过交待,改制之事,他不在时,要多听怀宇你的意见,最近我在玄极卫的地方卫所布置上遇到了一些难题,想向你请教一下。”
闻言,陆晨不禁有些无语。
他倒是理解那个面具男的想法。
毕竟这宗室供养制度改制之事,本来就是他提出来的,只不过女帝觉得他这小身板扛不住压力,所以把压力全部给到了沧溟圣王身上。
事实证明,女帝的选择是正确的。
以沧溟圣王的力量和威势,朝中几乎没人敢反对,就这么畅通无阻地通过了这个违背祖宗成法的决议,同时成立天策府专管改制之事,为后续的变革埋下基础。
这件事,他、女帝和沧溟圣王都心知肚明,而由于提议者是他,对改制事宜,他的意见是最权威的,所以圣王自然会交待符嬅多询问他的意见。
当然,理解归理解,对于这件事,他还是有那么一点不爽的。
倒不是摘桃子什么的,主要是这么好的吸引仇恨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了。
“宗室供养制度改制事关国本,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遇到难题得赶紧解决,不能拖着。”
陆晨一本正经地问道:“今天你有时间吗?”
符嬅目光微微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
“今天有要事在身,不便与怀宇商谈。”
“只有明天有时间么?”
“嗯。”
“这样啊”
陆晨沉吟一声,而后说道:
“要不,你也跟我和顾姑娘去一趟太和县如何?从京师到太和县需要坐近两个时辰马车,我们可以在车厢内详谈。”
符嬅有些迟疑:“方便么?”
“国事为重。”
陆晨缓缓道:“下值以后我跟顾姑娘说一下,她也是国之栋梁,定不会介意,甚至求之不得。”
听到这话,符嬅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
“那好吧。”
身为执掌京畿重地数十万兵马的神武大将军,顾思妙的军务异常繁忙,自然不会在意太和县发生了什么。
她毕竟是武将,政治才能并不是很出彩。
只能说够用。
虽然作为八柱国之一的她曾经也是一州总督,但荒州那个破地方,基本没什么文治可言,所以她并没有锻炼出多少治理地方的才能。
也正因如此,她对于自己这个突然空降的太和县公身份,会对太和县造成什么影响,其实没有多少自觉,也没精力去在意。
直到她把原苍翎军骨干,诸如沧月等心腹爱将调到禁军担任副将,让禁军的各种事务步入正轨,才终于得以抽身回京,把难得的精力放在太和县上面。
单骑回到洛京时,已是夜色降临,华灯初上的时候。
比计划的回京时间晚了一些。
这个时间的洛京已经安静了下来,没有了白日的喧嚣。
毕竟刚经历战火和多次动荡,司隶地区还需要一些时日舔舐伤口,不可能一下子便恢复往日的繁华。
身为神武大将军,她自然有资格在京中骑马前行,但越过南华门后,她却老老实实地下了马,然后牵着坐骑步行朝位于东城的县公府走去。
“老奴见过家主。”
刚回到府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便走了过来,朝她躬身行礼。
顾思妙朝她摆了摆手,然后把缰绳交给一旁的家丁。
家丁牵着坐骑离开后,老管家缓步走到顾思妙跟前。
“家主,老奴有事禀报。”
“什么事?”
顾思妙一边朝里面走,一边面色淡然地应道:“如果是求亲,或者是送礼、拜谒之类的,就不必说了。”
老管家自然知道家主的脾气,却还是轻声道:“今天下午,陆侍郎来了一趟,说是有件事想跟你说一声,得知家主您尚未归来,便交待小人将此事转告家主。”
听到是陆晨的事,顾思妙脸上的清冷之色微微消去些许,眼中泛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
“怀宇让你转告什么?”
老管家咳嗽了一下。
“陆侍郎说,明日太和县之行,他想带符指挥使一起前往,说是符指挥使有要事与他相商,耽搁不得,希望家主您能理解。”
话音刚落,顾思妙的眼神再次恢复了方才的清冷。
“就只有这个吗?”
“是的,家主。”
闻言,顾思妙神色淡然地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
说着,她再次迈起脚步,朝里面走去。
“派人去陆府回应一下,就说此事我没有异议。”
“是。”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蒙蒙亮,顾思妙便结束了打坐状态,然后在洒满花瓣的浴池中清洗了一番,接着穿上一身浅蓝色的罗裙。
最后,她竟唤来侍女,极为罕见地走到梳妆台前,让她们帮着仔细梳妆打扮一番,并且画上了淡妆。
直到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褪去了英武之气,她才对几个侍女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
咔哒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清脆的响声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平静。
“家主。”
一个家丁快步朝里屋走来。
“陆大人来了。”
“嗯,我这就过去。”
说罢,顾思妙再次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仿佛确认了什么一般,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而后站起身,缓步朝外面走去。
来到县公府门口,顿时看到一辆看上去颇为普通的马车停在石阶前。
马车前,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一旁站着三名浑身散发着颇为凌厉的气息的“马夫”。
穿着一身很随意的便服的陆晨笔挺地站在门前,一旁是同样穿着罗裙,脸上画着淡妆的符嬅。
两人并肩而立,男俊女秀,如同一对天造地设的道侣。
看到顾思妙出来,符嬅稍稍凑近了陆晨一些,然后对顾思妙拱了拱手。
“日安,大将军。”
陆晨也跟着打招呼。
“好久不见,顾姑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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