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鳞者,骨鳞也。
能随着躯体长大,年岁越久便越是坚硬,所谓历久弥坚。
天下有鳞甲者不知凡己,然鱼鳞却是极为独特之一种。
除了鱼类之外,便只有另外一种生物有。
蛟龙之属!
天生万物,而万物有等。
人分神人天人凡人,兽亦分神兽灵兽凡兽。
蛟者即为灵兽
蛟若五百年而过天劫者,便化龙,届时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蚺千年方为蛟,能活千年者,仅仅只是寥寥数种大蛇而已,此白蛇绝非其中之一。
然而,此白蛇此刻便是在化蛟!
是为,点化!
炼气士炼天地之气,穷天地之道。
此所谓,逆天改命,夺造化之功!
白蛇此时已经全身都是裂纹,有浩渺而蓬勃的气息从裂口出传出,似有一丝馨香,裂口处略有光华流转。
它的身形似乎正在缓缓地变大,原本暗哑的“嘶嘶”声,此时亦变得清亮起来。
而海面上浪潮此时变得更为汹涌,惊涛拍岸,水雾冲天。
水雾中彩光愈发明亮,有山自海中出,飘渺朦胧,有若仙境。
又影影绰绰,似有亭台楼阁,飞檐斗拱,不似人间。
异景,海市蜃楼!
此蛟现也,蛟者,可行云,若遇水,则可布雨!
不过……
秦天看了一眼天空,天上依旧晴空一片,万里无云。
微微一笑,蛇之化蛟,虽为天道之所许,然而亦要受上天之罚。
因点化,乃是以大神通者对天地之感悟,强行用道音,开其灵智!
故此,此白蛇之天劫,不可避免!
以白蛇此时之能,绝无可能顶得住天劫。
毕竟天劫之下,要么乃是道行高深,能够直接硬抗天劫,要么需有大功德在身,以抵消不敬上天之罪,如此天劫的威力便会变小。
而此白蛇,有什么功德?
不过,秦天早有腹案。
白蛇化蛟,自有劫云。
蛟能行云,遇水即可布雨。白蛇幼小,自然行不了多少云,然而劫云之大,可遮天蔽日!
此处又是东海海边,水气充沛。
恰好琅琊郡此时遭遇旱灾,将有饿殍无数。
若是此时借天劫之力行云布雨,活万民,自然有大功德!
再加上秦天于一旁庇护、讲道。
天劫,轻松可过!
……
石滩之上,白蛇正在化蛟。
而远方,祭台前,祈雨仪式亦已经进行到了下一步。
低矮的祭台上,此时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数名乡老坐在一旁,将作为祭品之大鱼投入火中。
少端此时则正手捧胶泥等物,为祭台前的一条土龙上色。
土龙长足足有三丈,状极古朴,张牙舞爪地趴伏于地。少端用白色胶泥细细地抹遍土龙全身。
琅琊郡北有大河名胶水,沂水便是胶水支流。而胶水之所以得名,便是因为此河之泥如胶,色白,便如浆糊一般。后世将此泥称为观音土。
被涂成白色的土龙看起来神圣了许多,少端屏气凝神,满脸虔诚,而周围的乡民们亦跪坐于地,大气不敢出。
有小孩子动了一下,便有乡老捂住嘴巴一巴掌甩过去,呜咽之声响起,数名乡老横眉怒目而视。
少端则是目不斜视,他又用朱砂为土龙涂了信子,点了眼睛,这才长舒一口气。
扫视了周围的乡民一样,少端暗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祈雨乃是极其神圣之事,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意思是,祭祀乃是和打仗同等重要的事,若是往日祭祀,整个琅琊县青壮男子,必将空群而出,于方圆数十里范围内收集柴火,以便让篝火连上天都能够看得见。
此外,还要筑百丈土龙,毕竟土龙越大,便越能行雨。
那是何等之盛况?
哪像现在,只有数十朽老之辈和黄发垂髫,堆个土龙都只有三丈大小,还差点堆死一个。
他举目看了一眼远处的石道工地,琅琊本有宫殿,为古之越国王宫,然李斯言此乃亡国之君所居者,不详,勒令建造新宫。
此外,又言始皇帝欲往琅琊台祭拜四时之神,为表虔诚,自行宫至琅琊台凡七十里者,皆要以白石为道。
尤其是琅玡台附近十里,不可用碎石,而是要用大条石。
而青壮们日夜赶工,方才修好行宫,又被强令去山中采白石,负石修路。
听闻,西山已然被采空,白石此时已然需要从三十里外负来。
三十里,背着沉重的条石,顶着烈日暴晒,路倒被巨石压死着甚众。
方才少端领人前来祈雨时,便恰好看到了一名负石者倒地,被巨石压在底下,胸骨尽折,拼命挣扎,呼喝求救,声音短促如同寒鸦夜号,须臾气绝,唯有手脚犹在抽搐。
因其蓬头垢面,已然不似人形,少端不曾认出他是何人,但想来亦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
少端不掌县中人口黄册,然据县丞言,因廷尉斯催之甚急,青壮已损三成有余!
三成啊!
之前天气尚且凉爽,便损了三成,眼下天气越来越热,将石道修完,琅琊县青壮又会剩下多少?
听闻始皇帝已至不其,今日或入琅琊。
又听闻始皇帝一路行来,乃惩治不法,绝平冤狱,所过者若有大治。
然而纵使是始皇帝今日至此,那些被巨石压死,修建宫殿累死,被日头晒死之琅琊青壮,能活过来乎?
且,播种并非是下雨便可,而是需要下过雨后数日,地气恢复,方可播种。
而县中青壮皆在修石道,播种全靠妇孺。
虽然农时尚有五日,但是若今日不雨,今年,休矣!
至于祭天……
有用吗?
天若不仁,吾等黎元又当如何?
去岁琅琊就曾遭旱情,只是不曾势大,亦未曾误农时,故收成虽略减,尚能活人。
去岁冬时,少端就曾率领琅琊县人向四时之神敬献,乞求今年风调雨顺。
结果,今年自开春以来,却不曾下一滴雨!
然而,率领一干老朽以及稚子祈雨,已然是少端唯一能做的事!
他陡然发出一声大吼:“献舞!”
二十余幼童瑟缩地走了出来,他们脸上此时都戴上了一个树皮面具,看起来有几分狰狞,又有几分可爱。
“铛”地一声暗哑响声,却是有一名乡老敲响了手中一个小小的青铜钟,而场上的幼童也开始在乡老的指挥下,围着祭台,开始做各种小儿蒙昧之状。
按照礼法,祈雨需有黄钟,奏大吕。然而琅琊县穷弊,在场更无一人有资格动用此等礼器,只能以铜钟替代之。
而幼童们,此时正是在扮演山鬼,此乃是所谓的傩舞。傩舞乃是起源于华夏共祖黄帝战蚩尤之事,乃是周朝国礼。
周天子每年都要行傩舞之祭,调理四时阴阳,以求寒暑相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平安,国富民生。如此,遂成祈雨之成例。
稚子们不知忧愁,一开始尚有几分瑟瑟,害怕彼此脸上之山鬼面具。然而片刻之后,童心渐起,开始嬉戏打闹,一片天真烂漫,甚有山鬼之意。
然而此时却无人欣赏童子们的傩舞,乡老们都面带忧色,又有几分期盼地看向少端。
少端亦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举步向前,双手举过头顶,虔诚地挥洒几下自己的衣袖,狠狠地扑倒在尘埃里。
“上邪!”他声音凄厉地开口。
“政不节与,使民疾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
他声音略有些哽咽。
“宫室崇与。妇谒盛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
少端继续向祭台祷告,满腔悲愤。
“苞苴行与,谗夫兴兴。何以不雨,至斯极也?”
少端已然泪流满面。
上天啊!
难道是政事不调顺,使得百姓痛苦不堪吗
为什么天旱无雨,达到了这样登峰造极的程度!
难道是为宫室高大吗抑或是因唯妇言是用吗怎么久旱不雨到了如此的地步!
是贿赂之风盛行呢还是巧言善谗之人迭起呢天公为何这般残酷无情,大旱无雨呢
此本为祈雨之时的成例,乃是固定的祷词,然而此时读来却莫名有些应景,让少端悲不可抑。
此或,天罚也!
……
石滩之上,白蛇正在化蛟,异景频发,雷劫将至;琅玡台下,少端正在祈雨。
而此时沂水之上,有一艘龙舟正在缓缓前行。
龙舟富丽堂皇,高足足有三层,仿佛一座活动的殿堂一般,已成涓涓细流之沂水,竟似有承载不起之势。
而岸边,有千余名光着脊梁的民夫正顶着烈日,拉着粗大的纤绳前行,然而任凭他们如何声嘶力竭地用力,龙舟依然以龟速一寸寸前行。
没办法,龙舟太大,而今年沂水又有断流之事。虽然在上游掘渠,自其他河流调水,又借着顺流而下之势,亦只能保证龙舟能够勉强浮起。
此时龙舟底部已经犁在了泥里,翻起的白泥清晰可见。
两队严整军阵正于岸边随着龙舟急行,粗略一看,至少是上万人。
此等阵容,当世只有一人配享有,便是始皇帝!
龙舟高处,有一座大堂,富丽堂皇之处,比之秦宫亦不遑多让,仅仅只是少了那九级玉阶。
而此时,身穿黑色龙袍的始皇帝,便盘坐于一方书案旁。
始皇帝下首坐着的,乃是一位中年人,后者长髯甚美,双目有神,面容方广,袍袖挥挥之间,颇有风度。
正是大秦丞相,廷尉九卿,李斯。
始皇帝正在阅读竹简,而李斯低眉顺目地跪坐一旁,不发一言,大堂中一片寂静。
“丞相!”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陡然响起,正是始皇帝。
“斯在!”李斯盈盈下拜,动作赏心悦目。
不过始皇帝此时显然不关心李斯的行礼问题,他若有所思地放下手中的竹简,双目顺着大开的舱门,看向龙舟前行的方向,沙哑地开口:“尔绝平冤狱之事,如何了?”
“启禀始皇帝,斯留驻琅琊三月,决冤狱事百三十一起,擒方士一千三百余,皆斩之!”李斯声音清朗,行礼如仪。
“小小一个琅琊郡,便有冤狱百三十一起,可是地方官吏鱼肉乡里?”始皇帝目光如电般落在李斯的脸上。
“请知始皇帝,地方官吏自有其咎,然,罪魁祸首,乃是方士!”李斯低眉顺目。
“方士,哼,方士!”李斯虽不曾说完,然而始皇帝亦知其乃是讳自己之过。
他烦躁地站了起来,光着脚在光滑的地板上走来走去。
“方士神仙之流,皆可死矣!”他恶狠狠地开口。
“然……”始皇帝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下去,仅仅说了一个字,便不再开口。
而李斯虽然拜服于地,然目光灼灼。
他身为始皇帝之丞相,极擅揣摩上意,自然知晓始皇帝想说什么。
始皇帝奋六世余烈,一统六国,威服天下,泽被宇内,乃是开万世之圣君也。
然而,纵使是圣君,依然是人,而非神!
虽然天下无人敢言始皇帝之寿数,有敢言者早被斩首,然而天下人其实都知道,始皇帝已近半百。
半百者,高寿也!
无论是比之庶民,抑或是比之历任秦王,皆是如此!
且始皇帝虽未曾服过方士所炼不死之药,他之前与方士一同住在二百七十宫观中到底干了什么,亦无人知晓,然而李斯同样是饱学之士,他亦能看出,始皇帝必服过丹!
否则,始皇帝不会苍老得如此之快,更别提他此时已然有喜怒无常之兆!
“启奏陛下,”他正色开口,“神仙方士之说,皆虚无缥缈!”
“古来如许之多诸侯,国君,乃至天子之属,古书上言之凿凿,有驾鹤西游者,有不死者,甚至有超凡入圣者。”
他语调微顿,随后继续开口:“而今,吾大秦已经一统宇内,这些人何在也?”
“又如,古书上言,琅琊之海外,乃有仙山。”
他恭敬拜服于地,清朗地说道:“然,卫尉羯已至琅琊之地,数月有余。斯亦于琅琊郡停驻月余,曾数次出海,又何曾发现所谓仙山之属?”
“……”
没有声音,李斯有些奇怪,始皇帝为何不回自己?
他偷偷地抬起头,却见始皇帝此时正愣愣地看向东边,脸上似有狂喜之色,又有惊疑震撼之情。
这是发生了何事,为何会让始皇帝如此事态?
“斯!”
就在李斯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始皇帝此时已经形喜于色,声音里满是惊叹,轻声唤他,似乎生怕打扰了什么。
“尔速速来看看,此可是仙山否?可有仙人否?”
“仙山?仙人?”
李斯不明就里,他膝行至始皇帝身旁,顺着始皇帝的目光看去……
下一刻,他陡然愣住,脸色狂变!
只见前面遥远之处,竟有一山矗立于天空之上,飘渺朦胧,流光溢彩,有五色光华自山中而出。
似乎,真是传说中的仙山降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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