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阳光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还是月亮更有韵味,有一种阴暗之人被映射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氛围,但到头来,只有月亮在关注我,因此我同样爱她爱得火热。”
祥区北部,被强行挖开的水坑荡起层层涟漪,水中冒出两只肉色偏青的手,五指纤细修长,却有力地吸附在水坑边缘,奋力拉动身体上岸。
可手的主人却要背着厚重的房子一同运动,除了臂膀,还依赖身上的粘液附着墙壁,才堪堪上岸。
“先别说话,姬。”
蜗牛脸色凝重,视线不顾远道而来的黑色蓝纹虎,直勾勾望着前方。
“原来是役天王的大喜之日,不枉我千里迢迢过来,恭喜恭喜啊。”
“你不在你那腐烂发臭的沼泽里等着浸泡得发福,也不去东边南边支援,跑到我这里干什么来,还是说没打到你头上,你就有一大堆闲情雅致,过来调戏本座?”
“嗯……啊!原来是御天王!不好意思,我刚才眼里都是这美好的夜,目光平视下,竟没注意到你。”
“无聊!”
“哈哈,话说回来,役天王现在大生一窝子,不过二十级,刚出生就送去战场,真的好吗?”阴阳虎讥笑着,字字诛心,“向死而生?哈哈,无故送死罢了,你生他们之前,甚至没问过他们想不想战斗……好吧,所有物种都是在自作主张地令一代又一代诞生、死亡,来来回回碰撞自然的壁。”
“你怎么话越来越密了,沼泽地里没人陪你说话?我也不愿意听!滚开,别用你那些无聊的理论……”
“我真不想打断你说话,不过役天王,你的孩子们还剩多少,你可知晓?”
“……多少?”
声音小得可怕,菜蚊肌母体也不敢去听这个答案,因为她心里早就有个答案。
“别这么害怕嘛,你早就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派他们去的。”
“现在只剩一号自己。”
“对面有一个「公子」,本名苏诧,他精通血肉骨皮之道,专克你们蚊族,血不敢吸,肉体一碰他就被吞噬,所有蚊族把力量都给予他们德高望重的好大哥,让他变成了足以于秀区抗衡的强者……
可一号好像并配不上他的地位,从始至终都在怯战……为什么呢?我记得一号是最心系兄弟的了,不可能在承担了全族的责任之后,还不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去对抗仇敌……”
“别说了。”
“你知道的吧,役天王。”
别说了,闭嘴,闭嘴!
“蜗,救救他,救救三号,我只有他了……”
“放心吧,我已经在路上了。”
蜗牛轻声安慰道,哪怕她知道安慰得无力。
“鬼天王,你也明白,本座行动不便,请你带本座去东边,算本座欠你的人情。”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就别掺和人家的家事了。”
“秀区的人入侵过来,哪还有什么家务事!你不送,本座自己去,滚开!”
“怎么不叫家务事,看似这是秀区挑起的战争,但仔细算下来,还是役天王大儿子和三儿子打架罢了。”
“大儿子?他在哪?”
“哦哟,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原来役天王知道一切啊。”
“本座知道……”
“那一号在哪呢?”
“我找不到他……”
“怎么会找不到?他明明就在这里。”
“哪?不,不对,你怎么会知道!”
“你的好大儿子可是来找我了,我可看不下去那冤案,所以我打算帮他打抱不平。可毕竟都是你的骨肉,你我相识,我又不能直接出手,教育你三儿子的任务就交给秀区的人了。”
蜗牛猛然转过头来怒视着那笑得愈发恐怖的鬼物,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他的脸真的变得狰狞起来。
这样说来,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和他至今所做的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是秀区把你策反了,还是这场战争根本就是你挑起来的?”
夜色之中突然分化出一团黑暗,突兀得立在阴阳虎脚边越扩越大,让夜色更多了些恐怖气息。
“我就是当个好邻居帮役天王管管孩子,怎么就扣上叛国的高帽了呢。”
嗡——
夜空在瞬息之内好似亮过白昼,激光贯穿了虚空,好似把空间击退出去,阴阳虎周围升起鬼气,破开激光后,虎爪拍地,散去鬼域,旁光注意到地面上消失的一长条停在他脚边,冷笑道:
“死娘们,一点都不念旧情!”
“少废话,叛徒!本座刚给过你机会了,我和你还有什么情面!”
“可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这么大声说话?因为你脾气大,还是你觉得我这个强者应该谦让弱者,亦或者,你觉得我会一而再再而三给你机会?”
阴阳虎难得有些发怒,鬼域再次扩散,刹那间整个所见之处都被埋没脚踝的鬼域覆盖。
“你从不配给我机会,都是你欠我的。你还跟我自称「本座」?你哪来的资格,你不配!
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可笑。”
至此之后,三人竟无一再发出声音。
“你骂我?”
蜗牛竟第一次露出委屈的神情。
大概是感受到阴阳虎的怒气,蜗牛也不敢再刺激他,不然谁也不知道这个疯子会做些什么。
“哈哈哈!可笑,可笑!少跟本王玩那一套,贱骨头,刚才的硬气劲去哪了?”
“本王不杀你,但你别想再踏出鬼域一步。”
黑色的沼泽之中升起黑色云雾,幻化成草原、森林、河流、大海,无数种手脚攀上蜗牛壳,啃食起她壳下腹足,蜗牛立起防御,将自己缩进壳里,再没有什么鬼物能破她防御。
“你这鬼域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蜗牛探出神识望去,那些击打她防御罩的东西,竟是些没头的异兽、没皮的骷髅、没身子的断手,净是各种恐怖的鬼物。
可唯独找不到鬼域主人的身影。
“死鬼?你在哪,你知道我怕你这些东西的!”
“我真不想打断你说话,毕竟你难得对我撒娇,可我的目标不是你,我只要拖住你就够了。”
“你敢!”
柔弱的表象瞬间被揭穿得粉碎,蜗牛俊美的脸上,被愤恨变得扭曲狰狞。
黑暗彻底笼罩一切,强光自黑暗的腹部迸发,又强行熄灭。
“淡息浩荡决——”
大招起手,所有人都以为菜蚊肌母体脆弱,却不知她甚至不需要先开畅吸还嗅就能使出种族之技。
气流打散鬼域,菜蚊肌水坑中飞起,伸出六只玉臂,各搓起一颗气团,一边游走一边丢出,短短时间便炸开鬼域,蜗牛在挣脱的瞬间立盾,两臂大张,光汇聚在其身前愈发增大。阴阳虎也被鬼域排斥出来,蜗牛直接贴脸输出,射出直径超过蜗牛体型的激光。
老虎冷眼凝望那越来越近的光,好似放弃了抵抗,身影逐渐在强光中湮灭。
“结束了……”
菜蚊肌刚产过子,连开七次大早已力竭,降到蜗牛壳上瘫软下来。
“快跑!姬,杀不了他的!”
“啊?”
菜蚊肌猛地让刚刚放松的身体紧绷起来,飞上天空。
“他舍不得杀我,你快跑!”
“这就是你有恃无恐的原因?”
鬼域瞬间袭来,撞在蜗牛的防御上,那两颗白金色的眼睛瞪得浑圆,死死凝视着她,嘴角上扬得诡异。
“哼——”
天上突然传来一声娇喝,又一头黑虎背对着蜗牛落地。
他转过头来,用同样的眼神凝视着蜗牛,他的嘴里,叼着的是菜蚊肌无力的身躯。
她的胸腹都被尖牙贯穿,六只手臂垂着,没有一丝血液流出来,死得安静。
“你笑什么?”
蜗牛露出不合时宜的微笑,阴阳虎可就笑不出来了。
“我笑你笨,和以前一样笨。”
“哦?为何?”
阴阳虎不明所以,多嚼了两口尸体。
“把精核送走了?怎么做到的,浩荡诀?”
“嗯哼。”
“嘁,那就看他们怎么办吧。”阴阳虎咽下菜蚊肌,伏下身子,扑上防御罩,“你很想死吗?”
……
自从蚊子们在面前展现了兄弟情深,最后剩下的一号,好像也并不需要制裁。
他仅是承受几千兄弟那合起来足以种出一颗将王的能量就足够困难,更别说消化。
那劫看似是升星劫,其实是天道仍在复苏,若是这时出现王级,他一口就能吸干现在世间所有的灵气。天意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出现,所以选择出手泯灭。
就连简单的迈腿都有灵气从毛孔里流走的一号,怎么能渡过天庭的惩戒。
祥区东部,随着一号焦黑的身体倒下,彻底战败。
“他,他他死了?”
有个人走出出现得毫无征兆的黑暗,抚摸上焦黑尸体的面庞。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一号只觉心莫名绞痛,面前的不只是那个背刺自己的叛徒,而是全族上下千万同胞的意念集合体,他们在绝望之时,选择相信“我”,选择相信他们的哥哥。
但这时候,真正应该出现的大哥在哪呢?
他蜷缩在一角,猜测他母亲的结局。
甚至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但箭在弦上,时局从不等他决定,便自顾自的发展下去。
蚊族的结局,是失去一切。
对面,郜昌看了看苏诧,后者耸耸肩,肉山开始内敛,折叠收缩起来,多余的挥发成尸气,凝回一身粉白色公子袍。
毛发单薄的五指野犬直立起来,打落身上灰尘,周遭杂乱的线顿时失去支撑瘫软下来,好似被火焚烧,消失无踪。
听于缘提起过,有一个干瘦的菜蚊肌是自己人,面前这个大概就是吧。
一号与众人对视,只恨复眼看不出情绪。
焦黑尸体上仍有灵气飘着,那都是蚊族兄弟的寄托,一号怎会忍心让他们白白逃走,开启畅吸还嗅,大口吸入灵气,瓶颈层层破裂,萎缩的肌肉开始恢复活力。
可就算变回以前的样子,又能怎么样?
人是物非,一号可以落魄终有头,可破碎的家,该怎么才能复原。
从那之后,第一次见到兄弟,是十一号的尸体。一号不屑一顾的一地碎玻璃,昭告着某个家庭的碎裂,那是为蚊族抵挡风霜的墙,在之后,又扎进某人的心里。
由远及近的微弱嗡嗡声悄然出现并持续愈发激烈,浓密的蚊群之中闪烁金光,那是菜蚊肌滚烫的精核。
那后面什么都没有,她们却好像逃命一般慌乱。
“你们们,们去哪?”
一号不自觉走上前去,蚊群无视了他,撞上安详的焦黑尸体,之后才好像发现了一旁的哥哥,簇拥上来。
她们呐喊的是思念,是对三号的思念。
蚊族就像工厂批量生产的人偶,长得一模一样,唯一能辨认的特征是气息,但他用了三号的精核来活命,自然是三号的气息。
他自己的精核就在面前尸体中。一号到现在为止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颗精核,但送到眼前来的时候,却没有一点喜悦,甚至连拿走的欲望都被悔恨磨掉。
尸体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畅吸还嗅吸进飘散的气,起身震掉一身焦炭,短时间复原了皮肤。
“卧槽!!!”
惊叫声将众人的思绪强行扯回来,一号吓得连连后退,苏诧瞬间炸开尸王像,郜昌李森一左一右散开,成三角之势将其包围。
尸体腋下各探出两只纤细的手来,像蝶破茧,挣脱皮肤束缚生出玉臂,腰肉旋转扭曲,缩小几倍,全身肌肉重新排布,碎骨之下挤出肉来。她撕开红色飞碟头颅,散下长发,被劫雷焚尽又新生的膜翼从背阔肌上抽离,足以遮天蔽日。
她生来便是怒容,环顾四周,向每个人投以狠恶目光,望着那个魂不守舍的同族出了神。
“三号的气息……一号?”
那张脸,不会错的。
“妈妈……”
她瞪得浑圆的双眼眼皮挤压,像刚淋过雨的毛巾快要拧出水来,但她深吸一口气,挠挠脸,手指不小心似的抵到眼角,那地方有些湿润得反光。
“大娃子……你瘦了。”
你瘦了。
老四也是这么说的。
“妈对不起你,妈知道的,你和老三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去哪了,妈找不到你……”
她紧紧拥上失而复得的儿,可灵气的流逝时刻提醒着她时间有限,她转而吻上圆滚滚的额头,将留不住的气毫无保留馈赠给一号。
一号的灵气填满了气海丹田,刚好卡在破境的半步以前,她环顾四周,眼神逐渐冷了起来。
“躲好,妈送你们出去。”
刹那之间,气流成了无形海啸席卷,再次捕捉到菜蚊肌的身影,她已经升上高空,搓起十余个气团。
“等等,妈!”
一号在地上阻止道,转而向苏诧求情,“我是一号,我与冰鬼于缘见过面的,自己人!她也是,别动武!”
不动武?
那是菜蚊肌的母体啊,真正的役天王,不打?
苏诧略微皱眉,视线在他和她身上反复游走,最后恢复人形,举起双手来,向后退去。
郜昌李森对视一眼,同样示意自己的平和。
菜蚊肌震惊中吸走了浩荡诀,落在一号身旁,看着自己仅剩的亲人,心里五味杂陈。
“大娃子,你来。”
她牵起一号,又一次拥入怀里。
“你受苦了。再让妈抱抱你。妈真想多看看你。”
可妈妈不懂怎么才能表达思念,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没日没夜的思念。
重逢过于突兀,偏偏是在这来不及补偿的时候。
“听我说,妈妈爱你,爱你们每一个人,妈真想多陪你一会儿,你失去的东西很多,多到我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补上。但现在妈还有事要做,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妈很快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
“鬼天王吗?我可以跟他谈,我们不用跟他打……”
“你不懂,大娃子,他已经不可能停手了,他要的是这里的一切,包括我,也包括你!”
话语戛然而止,菜蚊肌抚上孩子的肩,那肩仿佛凹出痕来,她忽然意识到,这最懂事的孩子,独自一人背负了太多。
六只手齐齐相扣,孩子又一次拥入母亲怀抱。菜蚊肌有些颤抖,托起一号的小红头重重吻下去。
“好了大娃子,等妈回来,我会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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