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泠的身形猛地一震,不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
剑鬼的灵蕴探进面前村民的肉身里,却发现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一具空壳。
他本以为,哭脸面具只是贪图这些村民的生灵灵蕴,哪里想到是这个结果?
阿泠咬紧了牙,看着那些行尸走肉一样的村民,心里有些接受不了。
对于生灵来说,失去肉身或许不算作彻底的死亡,因为还有灵魂的存在。
肉身庇护着灵魂,灵魂的魂海储存着灵蕴,灵蕴维持着灵魂的存续、滋养并供给肉身。
但无论是凡俗人类、低等走兽,亦或是修行灵法的灵修,只要灵魂消散,就意味着真正的死亡。
“他们都死了?”他声音都开始有些颤抖,说出了心中始终难以接受的结论。
他有些不相信,将自己此刻并不算富裕的灵蕴散出。
灵蕴在阿泠的操控下,在人群中四散开来,钻进每一个村民的体内。
每探查一个村民,阿泠的心中就多了一份寒意。
好在,经过虎妮子的时候,阿泠终于感受到了应该存在的灵魂。
坏消息就是,虎妮子的情况恐怕不算乐观,灵魂中有明显的损伤。
问题是,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才能把虎妮子救回来?
他不知道擅自斩断这些丝线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下意识地,他把视线投注于天上,想到自己师父在那里,也许自己那位和神使打得有来有回的师父会有办法的。
头顶之上划过一道闪电将他震醒,心里着急,他竟然都忘了师父在那里与一位神使交战,如何能够顾及自己和归雁村?
他不知道先前那道天雷是不是师父的帮助,起码他都不知道师父会这样的术法。
但除了师父,如今还有谁能够帮自己争到那短暂一瞬的喘息机会?
“咔嚓”。
后退的阿泠突然踩断了什么,他低下头看,原来是一尊做工极为粗糙的神像。
他知道这是兽神的神像,归雁村和甫来绝大多数的乡村及城镇一般,兽神的信仰在这里遍地开花。
阿泠并不信仰任何神灵,但他依旧看向天空,传说中位于高天之上的神灵一直在注视着世间,关注祂们的信徒。
但此时此刻,信徒遇到危难,神灵又在何方。
他的视线并未能穿透浓厚的紫色蛊,只是能够清晰感觉到,紫色云层之上的战斗似乎越来越激烈了。
轰鸣声不绝于耳,闪电代替阳光将这片废墟照亮。
雷声似乎刺激到了村民们,又更像是丝线有些不耐烦了,它们渴求新鲜的血肉或灵蕴,纷纷操控村民朝阿泠拼命靠近。
离阿泠最近的村民把嘴张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他甚至都听到了下颌骨传来的骨头碎裂的声音。
那人就这么张着嘴,被红线拉扯着扑向阿泠。
“先走,等师父。”
剑鬼依然冷静地把想法传递给阿泠。自己当然不能够随便动手,过于冒失地出手,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此时此刻他还是不愿意相信村民们已经消亡,不过是行尸走肉的事实。
心中尚且还怀揣着一丝希望,说不定师父能够夺回这些村民们的灵魂,好让他们都恢复过来。
阿泠朝着青山镇的方向暂时撤退,他撒开腿狂奔,将灵蕴倾注在双腿之上止住伤势加快速度。
此时的他,凭那些动作僵硬的村民是无法追赶上的。
飞奔之际,他想到了长孙璃临行前留给自己的那颗兽王铃,想着这玩意说不定此时能够派上用场。
于是他把那颗兽头铃铛从怀里掏出来,调动灵蕴注入其中。
但任凭阿泠不断注入灵蕴,兽王铃都没有丝毫反应。
他不禁焦急道:“怎么没有用?”
他明明记得长孙璃就是这么用兽王铃的,为什么自己灌注灵蕴起不了丝毫作用,那她留下这颗铃铛是为了什么?
剑鬼沉吟片刻,猜测道:“认主。”
心尘告诉过阿泠,一些高阶的灵器会认主,旁人的灵蕴无法驱使。
魂海内的刀鬼直接破口大骂,原来长孙璃留下的不是什么联系手段,单纯就是为了方便找到自己的踪迹。
“那你留下这玩意给我有啥用啊!你倒是带着人快来啊!”
阿泠脸上的表情扭曲起来,这是刀鬼的急怒体现在肉身之上,此刻也指望不上灵器了,长孙璃和白茉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带着所谓的援助赶过来。
他奔走在树林间,想着既然无法用兽王铃联系到长孙璃,那就快去快回,自己去青山镇找他们。
长孙璃的身份他现在已经知晓,万兽宗的小尊主,兽神使的女儿。
她是家喻户晓级的人物,久居深山、不信仰神灵的阿泠都听过她的名号。
只要能通过长孙璃联系上神使,或许归雁村的情况就还有救。
这么想着,阿泠已经穿过了这片林子,昏暗天色和滚滚天雷让他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先前跟那哭脸面具交手的时候,他的灵蕴被夺取了大部分,此刻魂海内的状态实在糟糕。
双魂的状态也同样,本来能起到灵蕴储备的作用,此刻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可他没有停下奔跑的动作,即使双腿已然失去了灵蕴的加持,无法支撑他这种强度的飞奔。
“剑鬼刀鬼,还剩下多少灵蕴全都给我!”
双魂没有犹豫,立即在魂海内完成灵蕴的渡给,只是修为量实在可怜。
阿泠的心都凉了下来,这要怎么跑到青山镇?
就算他跑到了,村里的大家,尤其是灵魂尚在的虎妮子,还能坚持到自己带人再度赶回来吗。
然而,就在他拼尽全力穿过这片林子的时候,才发现道路的尽头,弥漫着紫雾。
数不尽的蛊虫带着刺鼻的腥味,一只挤着一只组成雾霭,将道路和希望全部封锁。
阿泠一咬牙,不管不顾地向前飞奔,想要径直穿过那片由无数只细小蛊虫组成的“雾”。
但他不是心尘,不会操控雷电的术法,只能靠肉身硬扛——又能扛多久。
急切让他失去了正常的理智,直到探出的手掌接触到蛊虫,无法言明的剧烈之痛将他拉回现实。
蛊毒顷刻间就侵蚀了他的肉身,溶解他赋于肉身的灵蕴。
“火法!”
阿泠收回被腐烂到几乎只剩白骨的手掌,用双魂给予的灵蕴打出一团火球。
火焰在一刹那焚毁不知多少细微至极的蛊虫,空气中除了蛊虫本身的腥味,开始多出一种烧肉的香气。
一边施展火法,他一边尝试从雾气里穿过。
他的灵蕴所剩无几,但这团笼罩归雁山周边的紫雾却仿佛不见边际。
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直至完全停下。
终于,阿泠不甘心地退出紫雾之中,极度的疲惫瞬间涌了上来。
他扶住身边的树大口喘息,立马觉得喉头一甜,呕出一滩黑血出来。
“该死”
他胡乱抹了把嘴,魂海内的情况无需剑鬼和刀鬼提醒自己也清楚,早就被那诡异的丝线搅动的不成样子。
加上后来哭脸面具那一震,自己在这山林之间的奔跑,如今灵蕴所剩无几。
不仅是灵魂,他的肉身情况也糟糕到极点,掌控身躯的主魂更加清楚。
疼痛已经是次要的了,主要是先前那短暂的交手,让他的灵魂状态糟糕到了极点,无法缓住肉身的伤势,以及已然侵入体内的蛊毒。
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是,这片蛊虫组成的毒雾,完全没办法跟心尘此刻对上的那片相比。
但好歹也是一代神使的手段,就算是从天上垂落下来的这些蛊虫,也不是阿泠能够轻易化解的。
他已经是强行压制住了身体的伤势,靠在树上,望向青山镇的方向。
可视野都被一望无际的紫雾阻挡,他什么也看不见。
从前他认为,虽然不敢去,但青山镇是很近的地方。
至少以他的速度,会比赶路的村民节省大半天的时间到达,此刻却觉得那个镇子是那么的遥远。
阿泠急得把牙龈都咬出血来,调动灵蕴奋力地朝天上吼道:“师父!!你帮帮我!帮帮他们啊!”
回应他的仍然是翻涌不息的云层,仿佛永不停歇的电闪雷鸣,而师父的身影没像往日一般突然出现。
咔嚓!
一道粗壮无比的惊雷划破云层,将昏暗的树林照亮。
阿泠此时才看清楚,树林的那头已经跟来的村民。
他彻底明白过来,这些丝线就是以生灵灵蕴为目标,将自己当作了猎物,此刻已经循着自己的气息一路追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位他称为“刘叔”的村民,他还是那副行尸走肉般的模样。
不过诡异的丝线却显得活跃无比,它们干脆都钻破了刘叔的皮肤,支撑着那具躯体快速前行。
不需要剑鬼和刀鬼的提醒,阿泠已经感受到丝线散发出来的强烈恶意,像是一只饿极了的野兽,而自己就是几近走到绝路的猎物。
此情此景,不如说是丝线拖着刘叔赶来,并不算是刘叔自己在行走。
很快,他发现了更多的村民,一个又一个从树林里钻出来。
不仅如此,他们身上的丝线也是相当活跃。
山中的大部分野兽早就感知到危险逃离,只是一些尚未来得及逃走的幼兽留在这里。
那些未能及时逃走、可怜的弱小野兽,被那些丝线缠住,一动也不动。
有些村民的嘴里甚至还在嚼动,沾着兽毛的血液从他们嘴角滑落,并发出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的声音。
阿泠的心彻底凉了下来,逃?
四周都是蛊雾,那可是神使级别的手段,自己还能逃去哪里。
既然自己出不去,那能够指望长孙璃或者白茉儿带着人进来?
要么就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他就迅速地否决。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跟自己熟悉的村民交战,去损坏他们的肉身。
他一拳锤在树干上,放在往日,这一拳能够把树拦腰截断。
但这力道有些绵软,树只是略微晃动了一下。
那张印刻哭脸的面具不由得浮现在阿泠眼前,他恨,不仅恨那给归雁村带来灭顶之灾的面具,也恨自己无能为力。
“把他们堵在村子里,等神使赶过来。”
他面带倔强的说道,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嘴角慢慢上扬,那本该是一个少年灿烂的笑容。
只不过配上他嘴角的污血,和时不时照亮他面庞的闪电,此时这副表情看起来有些凄惨。
阿泠回答了自己的话:“哈哈,好。就这么办吧,剑鬼觉得呢?”
上扬的嘴角立马又平复,他的脸色冷静下来,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再次自我回答道:“好。”
他深吸了口气,双魂一左一右出现在自己身边,一同朝着村民奔去。
黑剑和黑刀分别在双魂的手中,主魂仅靠肉身撞向刘叔,他抱着刘叔一路翻滚,想要把对方带到村子里去。
拥有兵刃的双魂就轻松的多,剑鬼和刀鬼用锋刃弹开丝线的纠缠,小心地用刀背和剑身击打村民的肉身,把他们掀翻。
趁他们站起来的时候,又用同样的方法再次击倒,一步步将他们逼退至归雁村中。
阿泠主魂只靠赤手空拳,不停在村民中间穿梭。
他已经不管不顾了,面对那些丝线的侵扰,只用肉身去硬抗,此刻已经遍体鳞伤,已经分不清是哪些伤口在渗血了。
他只有一个念头,把村民们全部汇聚在村中,等师父和那位滇南神使交战时腾出手来,或者等那位兽神使赶过来。
只有这些大人物,才有扭转局面的能力。他也相信,或许神使是有办法,让这些被操控的村民恢复的。
只是真的能恢复吗?
即使是神使,也能空手“造”出灵魂来?
他不清楚,但那是神使,是代替神灵行走世间,手握「神权」的生灵。除了寄希望于他们,阿泠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没过多久,他觉得自己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双魂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好在他终于把村民们再次汇聚到村中,但是下一步呢?
阿泠抬头看向电闪雷鸣的天空,那里的战斗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他的视力远超常人,在一道闪电过后,看到云层之中似乎有两道身影在相撞。
双魂一躯不断地在村民之中斡旋缠斗,他永远是处于劣势的那一方。
无论身上有多少伤口,无论灵魂有多疲惫,他们都不忍心向这些面孔还手。
他已经无暇感知时间,只知道躲避村民的扑击,三魂的心中都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要把村民们死死拖在归雁村。
很快,剑鬼和刀鬼都无力维持离体,被迫回到了他的魂海,黑剑和黑刀无力地掉在地上。
“我我坚持不住了”
他躲过王姨的扑击,用仅剩的灵蕴附在双臂,抵挡那些向他扭动的丝线。
“不不行,起码起码要等到师父腾出手来”
他避身躲开小芳和阿翠的夹击,却无力反抗丝线,任由它们刺穿手臂。
“泠鬼,再这样下去撑不住了管不得了去山上,竹屋还没有被紫雾笼罩”
阿泠摇摇晃晃地后退,似乎想要用最后的灵蕴和气力逃离这个地方。
“师师父我要不行了”阿泠用尽力气,抬头看向天空。但那里还是一片电闪雷鸣,他微弱的声音无法与雷鸣相争,传达给云层之上的人。
“神使为什么还不来?神灵为什么不管我的家人”
他跌坐在地,没有人能够回答他,本能驱使他挪动着后退。
太迟了,他终于被眼前这个曾经被他称为刘叔的村民扑倒。
看到曾经和蔼的刘叔彻底化作“野兽”,阿泠下意识用手中黑刀向刘树手脚上的丝线砍过去,刀还没挥到,其锋刃却又马上被扑来的另一个村民用身体挡住。
血肉被刀刃刺穿的声音传来,一股滚烫的液体溅到阿泠的脸上。他看着被黑刀穿透肉身的另一个村民,不禁双眼含泪。
他一咬牙,终于挥剑,开始用手中锋刃阻挡村民,好让自己脱离包围。
不然下一刻,他的身体就会被他们身上散发饥渴的丝线洞穿,也会被村民们活活撕碎。
但,被刀刺穿的村民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任由黑刀一点一点地穿透他的身体,仿佛他想在血液流尽之前继续扑向阿泠。
阿泠此刻的肉身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根本无法及时作出反应。
眼前一片血红,他看到几乎所有的村民全部朝着躺在地上的他扑了过来。
扑在身上的刘叔的下颌已经脱臼,但他依旧没放弃用无法咬合的上颌靠近阿泠的额头,用上边的牙齿在那里做着啃食的动作。
他紧握刀剑的双手再也抬不起来,因为手和脚,乃至于整个身体都被源源不断涌来的村民压住,他们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啃食着阿泠的血肉。
剧烈的疼痛之下,他下意识要探出所剩不多的灵蕴,做着最后的尝试——哪怕还有一个村民如同虎妮子一般还留有灵魂,说不定能够唤起其灵智,现在的自己急需一个突破口,任何的可能都不能够放弃。
但离体的灵蕴毫无意外地感觉不到村民的灵魂,啃噬着他的都只是一具具尚还带着体温的尸体。
虎妮子呢?虎妮子在哪里?
他在疼痛之中想到了那个丫头,那是老李头的亲孙女,自己也将她当作自己的妹妹。
她的灵魂尚且存在,是这里生还机会最大的人,可是自己都没来得及找到她、替老李头护着她,就要率先一步陨灭了。
失去灵魂的上百具肉体被丝线操纵着,丝线对灵蕴和血肉的极度渴望,迫使这些躯壳疯狂啃食阿泠的血肉。
他们一副誓要要把阿泠的血肉全部分食干净、灵蕴全部吞噬殆尽的模样,可他们都是没有灵魂的躯壳,一切都只是为了满足操控他们肉身的诡异丝线。
“不,不,刘叔王姨小芳阿翠是我,我是阿泠”
剧烈的疼痛不断地从四肢传来,血腥味弥漫在人堆里,鲜红的液体不断喷溅出来。
阿泠看到一张张熟悉的脸,无法控制自己不发出哀求。
双魂无法离体对肉身提供任何帮助,他们的灵蕴也所剩无几,此刻离体无疑会瞬间成为诡异丝线的猎物。
失去了双魂,只剩下主魂的阿泠也是死路一条。
那些绑在村民手上的丝线纷纷钻进他的血肉里,他们的嘴也都还在竭力而麻木地咬合着。
人群后边的村民似乎很不甘心没能挤进去分享美味的“猎物”,他们一个压着一个,在阿泠的身上建起了以肉身砌筑的“坟墓”。
每个人都想离最下边的阿泠更近一些,分上一份血肉。
魂海里的刀鬼和剑鬼想要离体而出做最后的反抗,但肉体剧烈的疼痛和即将枯竭的灵蕴让他们动弹不得。
即将干涸的魂海,代表着三个灵魂正在苦苦地挣扎。
渐渐地,灵蕴接近枯萎,阿泠被村民们“淹没”。
他的眼睛失去焦点,眼皮不知道被刘叔还是王姨给咬掉了,再也闭合不上。
终于,他的意识完全模糊,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不知道是不是眼球被哪位所熟知的村民吞进嘴里嚼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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