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灵蕴充斥整个地下城池,它将所有跪伏之人的膝盖托着,将他们从冰冷的地上扶直了身子。
等这里的所有人再度抬起他们的头时,却发现高台上那个少年人早没了踪影,只剩下将浑身裹得严实的马前一步步走下台阶。
“行了,这就算是了了,回去吧。”
刀鬼看到剑鬼踏入时间长河,打了个哈欠,便自顾自转身进了魂树空间。
剑鬼最后再回头望了一眼,这件事的确算是了结了,无论是十家村还是驭魂宗,他们都会在他此番指引下,走上这条既定的道路。
而他要做的,就是回到“现在”,带领整个岁月前行。
今后这种事还会发生多少次?阿泠不知道,但他觉得应当时刻警醒。
这次之后他算是明白,的确是有人在暗中做着手脚,这条既定的岁月路线并非是出自他手,站在「岁月」的角度上,阿泠都算不上是一个推动者,仅仅是一个行路人罢了。
或许等到他拿到完整的「岁月」,使得脚下的时间长河在自己眼里变得完整,过去未来和现在都能被他一目触及,他才能够真正作为时间本身,去带领整个世间前行。
泠鬼摇了摇头,觉得另一个自己想得未免太多,说到底,得到「神权」也并非自己所图。
他想要的从始至终,不过是和自己在乎的人一起好好活着,有朝一日,他也想走遍世间,去看山川河流,天地广袤,仅此而已。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也不知究竟是谁在推动着自己。
回到魂树空间时,三魂发现袁兵已经彻底失去了语言,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要说,想要问阿泠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只道让他快些出去看看。
阿泠回到肉身之中,他离去时停滞的时间便开始流动。
他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杨福生冷静下来:“先回去看看吧。”
夜晚的十家村依旧静谧,只不过相较于之前,这种“静”更接近于“宁静”。阿泠和杨福生脚步轻盈,经过一栋简陋的民居时,里边传来的鼾声莫名让他们心安。
在杨福生看来,十家村先是莫名复苏,又眨眼之间变成一座荒村,最后又恢复了过来,这实在匪夷所思,纵使他修了一生幻术,也无法窥破其中缘由。
当他侧目看向身边“神灵”柔和的微笑时,心中的惶恐便一消而散,莫名也觉得心安,亦是觉得十家村的此刻安宁,会一直延续下去。
来到下榻的民居前,阿泠发现田闵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院墙上晃腿了,看其模样,像是等了他许久。
见阿泠来了,田闵并未多说什么,笑着轻唤了一声“夫君”,便轻盈落地来到他身边。
阿泠点了点头,以沉默相对,从始至终,他都看不透这个姑娘。
民房早已不是之前坍塌的样子,阿泠几人悄声进了房内,在这家度过了宁静一夜。
第二天一早,一夜未眠的三人未忍心推脱村妇的热情,享用了一顿简单的早食才告别了这家人。
“娃子,世道乱,前路若是不顺,大不了回这里来,和叔叔当个邻居!”
临走前,这家男人粗糙的双手捉着阿泠,似乎是极其不舍这少年家。
阿泠微笑着点头,领着杨福生和田闵对这一家人行了一礼,正式告了别。
天色尚早,正好阿泠遇见了一些早起往田中去的村民,也都热络地和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回应。
正要出村,他忽然愣住,身边的杨福生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也不由得一声低呼。
“仙尊那位便是”
是他第一个救回来的老者,老人家颤颤巍巍挑了两担土,推开简陋的篱笆院门,坐在自家门口木凳上便开始捣鼓着什么。
阿泠走了过去,隔着篱笆喊了一声老人,老人回头瞧见阿泠,觉得这其貌不扬的少年家说不出的面善。
他笑着指了指老人沾满泥土的枯槁双手道:“老人家,您这大早上的,弄这堆土是做什么?”
老人看似枯瘦,却没想到动作出人意料的利索,一边回头跟阿泠说话,手却一直没停。
“娃儿面善,老汉却没见过,是打哪儿来的?我在捏像嘞,要不要过来瞅瞅?”
阿泠道了声“叨扰”,便走进了老人院中,身后杨福生和田闵依然跟着。
进了院子,他先是自报名姓,把告诉村妇的那套说辞又给这老人家说了。
老人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这世道乱,娃儿去城里须得多加小心”说着,他手上动作一直没停,枯槁手指翻动之间,竟然把手中泥土捏了个形状出来。
阿泠这才看出来,原来这并非泥土,而是老人不知何处搞来的陶土,说的“捏像”,想必就是在做什么陶器。
东说一句西扯一句,老人家似乎越看他越顺眼,跟他说话时脸上的褶子都笑得更深,于是便出言,想要留阿泠三人吃一顿午饭。
“不必了。”阿泠笑着说,自己已经在村口那家人家中叨扰了一夜。
老人点了点头,也不多强求,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若是前路不顺,他可以来此村中定居。
这话阿泠之前已经听过了,此时再听,心中暖意更甚。他想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山村,那里的人也和这里一样,善良朴实热情。
也正是因为那个村子,他才决定在北桦大地走这一遭,却没想到如今身上又多了别的担子。
这一聊竟是让阿泠都忘了时间,回过神来老人都把手中的陶土捏了一个人形。
“老人家手艺不错。”一直沉默的杨福生忽然笑着说道。
“呵呵,这位老弟客气了,早年间在城里制过陶土像,如今老了,做不动了,让你们见笑了。”
老人又说,自己年轻时跟随师父学了手艺,在城里一直做此营生。直到年老体衰,妻儿相继离去,自己独自回到了家乡。
“我那娃子啊,说是天资不错,被选入了大宗门,只可惜啊”
“您捏的是您儿子?”
老人连忙摇头,脸色由悲切转为凝重,道:“娃子别乱说,我做的可是神像。”
杨福生有些诧异,立刻问道:“什么神像?”在他看来,如今北桦各处连一座完整的芒神像都难见到,就算这老人家年轻时做的是制像营生,也不应当在这时节做神像。
他悄悄瞥了一眼阿泠,若是这老人家做的是芒神像,他怕眼前这尊“大神”心中不悦。
不过细看之下,杨福生发现,老人家虽然捏的是个人形,却并无太多装饰,不像是他印象中芒神像的轮廓。
老人笑呵呵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别见怪,说来也许是老汉我老糊涂了,最近老是梦到一些怪事”
他说,他梦见过自己死了——不仅是自己,梦中,这座村子都被芒神吞去,而他们去的却不是传闻中的神国,乃是一处无边昏暗之地。
“朦胧之间,我梦到自己又回到了这里,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早没了气。”
“在梦中,我见到了祂。”老人的神色越来越肃穆,他向阿泠三人描述,那是一个形若少年的神灵,面容俊美。
“祂瞧着我,只是挥了挥手,老汉我有如春风拂面,浑身都暖洋洋的”
老人回忆起那场梦境,就好像再度见到了那位“神灵”,拿起手边的刻刀,开始细细得刻画手中陶土。
他一边雕刻神灵的尊容,一边徐徐讲述,那位少年神赐予了自己新生,又将梦中毁于一旦的村子恢复了往昔模样。
“你说,如今世道这么乱,咱村里却啥事没有,难道不是因为有神灵眷顾?”
杨福生惊讶于老人精湛雕工,他说话之间,手中的人像愈来愈栩栩如生。
只不过他觉得那张脸,似乎越看越眼熟。
杨福生看了一眼阿泠,又看了看老人手中陶像,愣了半天,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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