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申氏没搭理他,可能坐着哭不得劲,她干脆躺回到炕上,盖着被子继续哭。
只把张家元看得心急火燎,一筹莫展。
不过他毕竟是在衙门混了大半辈子的人,很快找到症结。
他做到炕边,执起张申氏的手,温柔的道:
“莫哭!杏叶,别哭了。我们做了半辈子的夫妻了,有什么话不能明着说,何至于此?”
张申氏凄惨的笑笑,她沙哑着嗓子反问:
“明着说?好啊,俺的金宝受伤了,总不能白白受委屈吧?俺让你停了五房的接济你可愿意?”
张家元闻言顿时恍然大悟,一边又不解,喃喃自语:
“为啥呀?金宝毕竟没什么大事,你已经动手打过弟妹了,且族老们也已出过手,我再让老五好好教训她一顿,这事儿不就过去了吗?
再说还有娘,我答应过她照顾弟弟们,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张申氏呵呵的冷笑了一下,她直接回了一句话:
“夫妻几十年,你接济兄弟们,俺啥时候说过一句不是?”
没有!哪怕她最难过的时候都没有!这一点,张家元昧着良心也说不出一句不满。
可是为什么如今不愿意了呢?
仿佛知道他所想一样,张申氏猛的坐起来,嘶喊:
“可是俺的金宝受伤了!俺吃苦受累半辈子,只剩下这么一点骨血。”
她边哭边说:
“如今只是受伤,俺轻轻放过了,以后他们要是要他的小命呢?”
张家元摇摇头,安慰道:
“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没那个胆儿,他们不是那种人。我保证……”
张申氏尖着嗓子质问:
“你拿啥保证?俺孙子就一条命!”
说罢,她又换了语气,失魂落魄的道:
“你以为俺愿意跟你耍心眼斗气?你接济老家几十年,能善始善终得个好名声不好?俺干嘛非得让你半途而废?
你是个男人!不要说你如今才五十刚出头,就是七老八十,不管亲生或者过继,你想再要个儿孙都好办。再则你手里也有点钱,谁都不好亏待你半分。
可俺呢?到时候满家子孙,就俺的亲骨肉早就长埋地下。
俺不要钱财万贯,不要夫贵妻荣,不要子孙成才,只求老天保佑俺这点骨血能够健康长寿,再给俺生几个曾孙就成。就这一个小小心愿,难道过分吗?”
张家元想起夫妻两人一路走过的风风雨雨,想到早逝的儿子,忍不住抱住妻子,哽咽不已:
“不过分!不过分!金宝受伤我也心疼!我答应你,我答应了!”
夫妻两个抱头痛哭,似乎把一切委屈哭出来。
待两人平静下来,他话音一转:
“你以后能不能别说啥伤我心的话?我要有二心早就有了,还能等到今天?说啥过继,说句心里话,侄子再亲能亲过骨肉,我又不是傻子。”
张申氏咬牙切齿地低喊:
“你就是个大傻子!
反正俺不让你接济五房。若你把俺的话当做耳旁风,咱们就分家,俺带着金宝待在老家,你在县城想咋着就咋着。”
最后几句话说的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但是十分有效果,于张家元来说颇有些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之感。
他无奈之余,心里自嘲:
“每常看老柳被家中河东狮管着,我还幸灾乐祸来着。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杏叶那么贤淑的一个人也发威了,人果然得厚道点。”
他接着默默自语:
“老五啊老五,哥哥没法了。谁让你没眼色,让你嫂子非得杀鸡禁猴一番?你多保重!”
一宿无眠。
次日,五房的人不约而同地早起了,聚在上房里。
刘二女、宋氏将饭摆好,男人们急急上桌。因为有事,张杨氏母女索性在炕下另摆了一桌坐了。
他们边吃边给自己安排了事情。
张老五自然是找大哥叙旧,张知壮兄弟同去献孝心,这是第一等事。
再有今日众亲友应该会来看望,宋氏、张贵英可不有了表现机会?
张杨氏最后看了看刘二女母子,吩咐:
“你们就别出面了,一个丧门星,一个克父克家的天煞孤星,没得让人晦气。
也别在家,去山上砍柴火去,晚上再回来。行了,这儿先不用你伺候了,赶紧出去,一会儿赶紧走!”
这话本是家常便饭,以前听还没觉得,如今再听怎么怎么觉得刺耳,早急坏了张贵英和宋氏。
待刘二女母子忍着屈辱退下。
这里,张贵英立刻仗着身份,迫不及待的开口:
“娘,你怎么将二嫂他们赶出家门啊?”
宋氏听见松了一口气,闭嘴不言。
张杨氏“哼”了一声,语气阴阳怪气的:
“以前怎么没见你替他们说话?”
张贵英脸霎时红了,她又羞又恼,强忍着没离开。
她忍不住看看父兄,可惜张老五自持与张家元兄弟情深,不在乎这么一点‘救命之恩’。
张知壮兄弟两个恨不能自己救人,方好借机占好处,两人没恨死可恨的刘二女就不错了。
再回头看宋氏,她正伺候婆婆用饭,一副手忙脚乱,腾不出空儿的样子。
她在心里“呸”了一声,心道:“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孝敬?如今倒装起来了,跟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讨厌。”
想罢,她干脆破罐子破摔:
“今时岂同往日?”
张杨氏气的火冒三丈,她伸出右手狠狠地点了一下张贵英的头,恨铁不成钢的问:
“你是不是傻?俺咋教了你这么一个傻子?”
张贵英捂着脑袋,眼泪汪汪的立时便要回嘴。
张杨氏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见她被吓的闭嘴,方接着分辨:
“难道俺说她‘丧门星’说错了?但凡婚丧嫁娶,行礼问好,你看那家的寡妇会出头?你个有奶便是娘的小冤家,你说你咋那么眼皮子浅?
她跟你大伯家是啥关系?咱们跟你大伯家是啥关系?她跟你亲还是娘跟你亲?让她得好处能给你的多,还是你爹娘得好处能给你的多?”
张贵英别的皆是左耳进右耳出,就得好处听到心里了。
她心下思邹:
“家里的钱银好处,除了兄弟,自己就是第一份了。而二嫂那里,有什么好的估计也被娘逼着‘孝敬’过来了,再被娘一分,这与在家里一样。
反过来讲,如果她硬挺着拿在手中,娘都没法子,自己能比娘强?自己少不得伏低做小,而娘这呢,却是娘自愿替她把那一份留出来。
怪不得娘说自己眼皮子浅,这一算可不是嘛。
错了立即改正,女人就得能屈能伸,这不丢人。这可是娘常说的。”
想到此,张贵英立时变了脸色,她移到张杨氏身边,挽着她的胳膊,笑着撒娇:
“哎呀!娘,英子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俺吧!要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姜还是老的辣’,娘就是咱家的定海神针。”
张老五正好咳嗽了一下,她立马接口讨乖:
“爹是咱家的顶梁柱,大哥三哥是咱家的栋梁之才。”
好听话谁不爱听?尊贵如同帝王,手下不也有佞臣?哪怕知道是假的听着高兴呀,何况普通人乎?
被夸的、夸人的心里美滋滋的,空气中弥漫的不安都仿佛吹跑啦一般。
唯一的外人宋氏撇撇嘴,继续低眉顺眼的侍立着。
张杨氏心里另有一层得意:
你倒她为什么打压儿媳妇?真有她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她是有私心的。
首先,见不得儿媳妇好是真的,婆媳是冤家嘛,何况是看不顺眼的儿媳妇。
再一个,如果昨天对张杨氏来说是一个大错的话,刘二女表现太过了。
对张杨氏来说,自己硬被安了个错儿,心里委屈的不行。平常看不上的人反而鞍前马后的救‘仇人’,这不是吃里扒外吗?
这是不是更显的自己的错越发大了?自己这个做婆婆的在媳妇儿面前那还有什么脸面?
尤其刘二女母子还在大房待那么久,怎么着?还想抱大房大腿回来跟我争管家权不成?
这样出格的不打压了,岂不有人有样学样?
当然她心里未必不清楚,刘二女母子是没那个胆儿的,但谁让她强出头了?仗着大房的势尾巴翘起来咋办?
暂且不必提一屋子的人怀揣着梦想筹算,然后迎接希望的破灭。
以及各亲朋好友得到消息,备上重礼,络绎不绝来家照看,如何热闹。
只说刘二女母子到厨房草草趴了几口饭,大着胆子捡了两个糠菜窝子,便无精打采的收拾了柴刀,竹竿上山了。
张伯书小小年纪没母亲能忍,虽然强撑着上山了,却一早躲一边伤心去了。
刘二女见此,想起一直以来的委屈,悲从中来,把身上东西一丢忍不住失声痛苦。
她越哭越伤心,经久不停。等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发现天已近午。
她吓了一大跳,先自责:“这还能打够柴吗?”
后定睛一看,这不是狐子山嘛!他们母子两个当时糊里糊涂的,还真没注意往那座山上去。
她想起早些时候还在山上藏了几捆柴,以备不时之需,也不知如今还在不在。
她马上上去查看,幸好,幸好,这心里立刻安稳了。
人不着急,天又近午,也可能是哭痛快人也大胆了,她索性把张伯书找回来,母子两个找了一块干净的大板石坐下悠闲的吃起干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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