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
从昨天傍晚开始大雪一直纷飞,到这会儿方才停了。
窑洞里,刘二女将四件新做的过年穿的衣裳一一摆在大炕上。
她来回看着衣裳,心里犹豫不决。
今年对张家来说是丰收的一年。
——张家元升官,修了族学,张知言也活着回来,还有了官身……
因此,虽然七房刚折腾了一场,却并不影响族人的气氛,族里都合计好了,大年三十这天合族祭祖。
那么问题就来了。
她该穿什么衣服?
按风俗来说,今天还是旧年该穿旧衣,初一早上才是穿新衣的时候呢,偏偏祭祖对任何一个家族来说又是一件大事。
可她要是穿新衣吧,族里贫富不一,这不是让人眼红吗?人心不平了岂不容易引起麻烦?
这样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人就是这样,想的太多的时候要不做个斩钉截铁的决断的话,那真是越想越糟糕。
这不,连张知劲扫雪回来都还没打定主意。
张知劲被逗笑了。
“就这件吧。”
新做的衣裳他都一一仔细看过,看着像是随手间拿的,实际上自有用心。
刘二女这时却又有一番主意:
“算了,我还是穿旧的吧。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再说还得做饭,别弄脏了新衣。”
张知劲不置而否:
“随你。”
刘二女这才留意到他:
“看你,满头大汗的,快洗洗。”
她亲自倒了热水,唠叨:
“俺说跟你一起扫雪去,你偏不让。咱得麻利点,别去晚了惹人闲话。”
张知劲挑眉:
“谁会笑话,早着呢。”
刘二女娇嗔:
“俺这不是没经过吗?”
五姓村的姓氏不少,也颇有几个人多的姓氏聚族而居,但他们跟张家一样也没有宗祠。
每遇添丁去口这种合该记入族谱的事,都是等过年请祖宗的时候一并记入进去。
刘二女娘家倒是有宗祠,但她家先被赶出家门,且也因她是个女的,一来二去的她竟没见识过,会紧张也就说的过去了。
趁张知劲洗漱的时候,刘二女找了一件干净得体的衣服换了。
夫妻两人相继收拾好,便往张家元屋里齐集。
今年族里有大事,不光张家元一家回来了,久不到来的张家次一家也一反常态露面了,再加上张家善一家三口。
彼此间废了点时间相互见过,待张老五领着一家人拖拖拉拉的过来,众人便举步往下街长房处行去。
本族没有宗祠,族谱、祖宗影像什么都放在长房。
众所周知,张家老祖宗是从外村——旁边镇上搬来的,当时夫妻两人除了一副挑担外什么也没有。
夫妻两都是能吃苦的人,一边像小鸡啄食一样一点点添置家业,一边也不忘添丁进口。
只不过这年月人生坚苦,他们如同天下大部分人家一般孩子夭折的多,到最后健康长大且成家立业的不过三个儿子。
其中长子又生了三个儿子,也就是张秀英的祖父大老太爷,二老太爷,和张知孝的祖父五老太爷。
次子排行第二,生子也正中,恰有两子,便是张裴氏的公公三老太爷和张家元五兄弟的父亲四老太爷。
三子呢,比起夭折的兄弟姐妹他到底有福气,可跟两个兄长比就倒霉了,他只有一个宝贝蛋,那就是刚去世没多久的六老太爷。
如今这六个老辈的堂兄弟只剩下二老太爷还在世,其他俱已不在了。不过各家子子孙孙虽不多,到底都有后人传家,也算没断了各家传承。
除了他们,七房完全是外人。
——其他人好歹是骨肉至亲,七房却是附族过来的。
七老太爷原本是从东边逃荒过来的孤儿,因势单力薄不敢到城里富庶之地讨饭,误打误撞间来到了五姓村。
比起老家的一马平川,五姓村就是穷乡僻壤、穷山恶水之地,但这乡下却有一个老家比不上的好处。
——因着五姓村缺水,大多都是山地,自然而然这儿的田地很耐旱。
尤其有荒灾时,其他地方赤地千里,这儿的庄稼偏偏还能收获一些,再加上山上那些树木野草,村里人再艰难熬一熬就过去了。
如此,五姓村也算一个风水宝地。
反正回去也没亲人了,自个且一穷二白,七老太爷就想着留下来落地生根。
只是越是乡下越闭塞,也越是不愿意外人迁进来分那本就不多的一杯羹。
七老太爷不敢莽撞行事,琢磨了许久,这才决定附族,还有心眼的挑了根基不深,相对来说好说话的村前张家。
不过他虽然成功留下了,其他就吃亏了,就像他年龄明明比五老太爷,六老太爷大,排行却仅仅最末。
如今张家的人丁并不兴旺,不过七房加起来也有几十号人聚在一起,老少男女皆有,也算济济一堂。
看了看天色,便按合计好的分头行事:
张家元、张知劲、张知言领头带着族里的年轻人去请‘祖宗’。
这却是五姓村这边的规矩。
大年三十这天,要去自家坟头祭祀,各家去的人要从坟上拿一炷香,要一路拿回自家不能灭,回来把香插在供奉祖宗三代前的香炉上,再磕一个头。
寓意把逝去的人请回来过年了,以示不忘先人。
也算孝道的一种。
说起来,这时的人孝顺真是从生至死。
家里也安排了事。
留了几个年老的妇人看着孩童,以防关键时刻找不着人,耽误了正事。
其他妇人们在灶上收拾肉菜瓜果。
尤其猪、鱼、鸡这祭祖三生。
以前族里根本供不起,托张知言的福,今年他们也供上了。
众人手脚麻利,忙的热火朝天。
待男人们回来,供品也正好备好了,随着二老太爷一声令下,被井条有序的供到桌上。
随后开始正式祭祖。
不管男女老少皆立与院内,按着男女辈分分列,二老太爷领头,大家跟着拜祭。
礼毕,请长辈进屋喝茶取暖,年轻人反而还得在外面做菜。
这回做的却是自己吃的。
刘二女将最后一个菜上齐,环顾四周,见张伯书挨着祖母张陈氏坐着,张知劲也早跟兄弟叔伯们坐了,两边她都挤不进去,便自捡了个地儿随意坐了。
别看她家如今在族里过得数一数二的,放到祭祖时论长论辈就差的远了,毕竟张知劲并非整个张氏的长子嫡孙,是以刚才祭祖时她们只能跪在院内。
屋子里,长房的父子,加族里的长辈们都呆不下呢,寒冬腊月的可不是冻得够呛。
虽然上菜什么的让身子暖和起来了,奈何手露在外面,多亏捧着杯热茶才好些。
举起筷子,夹了块儿鸡肉慢慢嚼着,旁边张薛氏就说话了。
“他五叔,你家知孝也二十了,长得好又有出息,咋终生大事上就没个音信儿?咱们早等着出拜礼钱呢。”
刘二女闻声望去,刚才她就发现了,今儿不仅七房两个媳妇都来了,连久不再人前现世的三老太爷的继妻小李老太太也出世了。
而且五老太爷这一房人实在是少——除了张知孝,就是他那鳏夫的老父张老大。
“是啊,俺正想说呢。你家想要个啥样的,你这会儿说说,凭咱们家如今的门第,啥样的还娶不来?。”
张郑氏如今整日被奉承,现在口气不小。
张杨氏直接连人选都有了。
“俺娘家到有个好姑娘。”
男婚女嫁这种事,向来是大家最关心的,其他妇人也起哄。
张老大只嘿嘿笑着不语。
还是张知孝站起来回道:
“多谢各位伯娘婶子的美意,小子的事却有些眉目了,到时候少不得麻烦各位长辈帮忙操持。”
“好!”
气氛热烈起来。
张知言也站起来,朗声说道:
“某离家在外多亏族里帮衬,正好某承得皇命也算有个官身,便想着做个流水席,到时候各位长辈兄弟姐妹们可都得来。”
“一定去,一定去。”
“你放心。”
说说笑笑的,吃完饭就不早了,再帮忙收拾下,将剩菜剩饭各家分一分,回家还不待歇息会儿,刘二女又得做年夜饭。
今年的年夜饭都聚在在大房吃。
张申氏、张陈氏这四个老妯娌都是有孙子的人了,那能让他们动手?
算来算去还得是儿媳妇们。
只是宋氏、赵氏,孙月月他们做饭比起刘二女差远了,刘二女当仁不让挑了大梁。
热热闹闹的吃过,看孩子们熬夜不住,张家元兄弟并不是那等规矩严苛之人,便发话说散了。
刘二女刚回自家窑洞就撑不住了。刚想躺躺,转眼却见张知劲在哪儿拨火,她气虚声短:
“你干啥呢?”
便想撑着起来。
“快躺下,你可别动了。白天吃席时就见你吃的不多,晚上更是没动几筷子,我这就下几个饺子,你吃了垫垫肚子再睡。”
刘二女心中一暖。
“俺也不知道咋了,以前比这累的狠的时候都没事,如今反倒受不得一点累。”
她终究不放心:
“还是俺来吧。”
“不用。”
张知劲立马拦了。
暗自打定主意过完年就请个大夫给她看看,身体好坏可是大事。
“你只管躺着,煮个饺子还难不倒我。”
刘二女倒不好硬来,便说起今天听到的闲话。
“听说大户人家的祭祖比咱这大多了?”
张知劲老神在在的道:
“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咱们刚兴起,能有个章程已算不错,只看日后吧。”
水滚了三遍,饺子熟了,夫妻俩卿卿我我的分吃了两碗。
就在这时,鞭炮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新的一年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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