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空气中的雾气还没散去,一声声粗劣的号角从长苏山深处传来,千山飞鸟,走兽齐鸣,就像一把利剑插在长苏山中央的镇南关城墙上,烽火连绵,擂鼓不断,与远处的号角声不相上下。
和南边蛮夷打了半辈子仗的周秉业一听那号角声就知道这群蛮子耐不住性子要攻城了,于是在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之前,让守军提前上了城墙,他自己也是戎装在身,肃立城头。
鼓声吵醒了正在熟睡的素素,素素着急的穿上衣服走出房间,看着来往不断的将士,火急火燎的往火头军营房赶去,此时的老姚正在为马上赴死的将士们准备早饭,一碗清粥,三两个窝窝头,加上一大锅红烧肉。
老姚扛起一大锅煮好的红烧肉来到火头军军营之前,很快,扑鼻的肉香就弥漫在镇南关中,三两个月都不一定能见到一顿肉羹的将士们闻着这扑鼻的肉香,一个个馋的眼睛都绿了,可是尽管如此,那些赶赴城头的将士还是没有一个停下脚步,哪怕只是喝一碗粥,吃一口肉。
老姚不停的叫喊着,“兄弟们,来吃块肉吧,刚出锅的红烧肉,可香了。”
边上的素素直接冲出去拦着往来的将士,“大兄弟,这里有热粥窝头,还有红烧肉,吃一口再走吧。”
然而这些来来往往的将士只是远远的看一眼,然后便扭身往城头走去。
“大兄弟,吃上一口吧。”素素一把拦下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精壮将士,死死的拉着他的手臂。
戍边十年的将士赶紧抽开胳膊,冲着素素拱手行礼,“大小姐,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前线告急,在下还要赶赴战场,实在抱歉。”
说罢,男子回头看了一眼案板上的大肉块,咽了一口唾沫便扭身而去。
望着将士远去的身影,素素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难受,但很快,她就再次拦下一个小战士,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穿着不合身的盔甲,整个人又瘦又小,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小弟弟,去吃点东西吧,有热粥,有窝头,还有红烧肉。。”
“大小姐,我们都统说了,这肉不是给我们吃的。”年轻的小将士很是为难的说道。
“那个都统说的,你告诉我,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连饭都不让人吃了。”一听这话,素素瞬间火大,将士们豁出性命的在前线打仗,结果到最后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这说出去让天下人怎么看他们镇南关,让天下百姓如何还敢相信他们镇南关。
看到大小姐生气了,小将士赶紧着急的解释道,“小姐,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们都统说了,这些肉不是给我们吃的,而是给活下来的兄弟吃的。”
“什么?”素素愣了愣,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小将士转身看了一眼旁边的红烧肉,馋虫都能从他眼睛里冒出来,“都统说,我们这些人上了战场就是生死难料,与其把这些好吃的带到了阴间,还不如留给活下来的兄弟,让他们吃饱喝好后,替我们报仇,继续上阵杀敌。”
看着小将士渴望又决绝的眼神,素素心中瞬间涌出一股莫名的心酸,她止住泪意,带着小战士来到老姚面前,老姚也是赶紧盛来一碗红烧肉,专门挑大块的拿,素素声音哽咽的说道,“别管你们都统,你吃你的,要是他问起的话,就说是我让你吃的,让他有什么问题来找我,我亲自和他说。”
小将士怯生生的趴在碗边,使劲的闻着红烧肉的香味,似乎想要把这种香味刻进自己骨子里,闻完后,小将士满意的笑了笑,放下碗筷后兴冲冲又兴冲冲的跑回了属于他的军伍中,只见他笑容灿烂,不停的给素素回头招手,似乎嘴里还在说着什么话。
可是鼓声太大,将士们奔赴战场的脚步声太大,甲胄之间摩擦的铿锵声太大,盖住了小将士的声音,让素素尽管很努力去听但最终还是没有听清,只能从小将士的口型中隐约读出两个字:等我。
等他从城墙上下来,再大口吃肉。
城头上的鼓声越来越急,片刻之后,怒吼冲杀声渐起,火头军营前也不再见一人。
“哇。。”情绪崩溃的素素直接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她伤心的不是将士们一个个不惜生死的捐躯赴国难,而是心疼那个小将士连一口肉都没吃上就上了战场。
老姚慢慢走过去,不停的拍打着大小姐的后背,柔声说道,“打仗嘛,就是这样。”
大小姐并非不讲理之人,可是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女子,人们都说女子多情爱流眼泪,素素也不例外,情到伤心处,眼泪自己就下来了。
镇南关前线战场,一上城墙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那些穿着鹿皮藤衣的南戎将士一个个就跟疯了一样,张牙舞爪的就往城头上冲,镇南关雄立长苏山,城墙高耸,这些蛮人带着自制的藤条钩索不要命的往前冲。
这些身形矫健如猿猴般的南方蛮夷各个都是丛林好手,攀爬登山也是不遑多让,即便是只有一条藤绳,这些南戎人也能如履平地;看到如此一幕的周秉业脸色骤变,他们人数不占优势,若是被这些蛮夷爬上了城墙,入了城关,那他们的胜算就岌岌可危了。
想到这里,周秉业直接来到城垛处,拉弓搭箭,三箭三命。
随后直接扛起一坛火油大喊道,“扔火油,烧死这群狗日的。”
所谓的火油便是从棕榈梧桐树上提取出来的树脂加入一定量酒水后的产物,这种火油遇火则燃,火势凶猛,是战场守城用以对抗云梯藤索的不二之选。
“咚咚咚。”一坛接着一坛的火油被扔下去,只见周秉业拿起火把,直接丢了下去,身后将士亦是如此,顷刻间,烈火滔天,黑烟弥漫,城墙下的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借助着火油,周秉业他们也算是挡住了南戎和南越来势汹汹的一波攻城。
一场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攻城战从拂晓打到正午,战后的城墙上铺满了牺牲将士的尸体,空气中的血腥味和焦糊味闻的人直作呕。
牺牲了将近一千将士,受伤的将士高达三千,这才只是第一天。
冲着牺牲的将士三躬行礼,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随后便有附近山里的百姓来到镇南关,将这些英雄的尸首带下去,葬在长苏山。
城下焦黑一片,有镇南关的将士也有被烧成黑炭的蛮子,远处茂密的深林中,还隐藏着将近二十万蛮夷大军,火油这种物资不比落石,滚木,这种东西放在任何一个关口都是稀缺物品,他们镇南关的储量也不多,按照这次这么个用法,两三次就没了,所以啊,还是得省,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能用。
翌日清晨,号角声再起,南戎大军再度攻城,周秉业再度现身城头督战,身材魁梧的平南将军站在城头,使劲盯着眼前的蛮夷大军,昨天的失利并不能打消这些蛮夷对交州贪婪的念头,大军前压,最前面的南戎兵凶神恶煞,挺着堪比两个成年人的壮硕身躯,拎着大斧走在最前面。
镇南关城头上,一排排箭矢正对着城下之敌,经过昨天的激烈一战,镇南关将士的血气算是被彻底的打了出来,一个个神经紧绷,双目通红;蛮夷大军行至城下百步之时,最前面的南戎壮士怒吼一声,如同荒野之兽。
一声怒吼完毕,身后密密麻麻的蛮夷大军如同满天蝗虫一样冲向城头,周秉业拔剑怒吼,“放箭!”
天空飞矢,收割着杂乱无章冲刺的蛮夷军性命,这些蛮夷也是仗着人多,硬生生踩着同胞的尸体来到了镇南关城下,藤索再起,和昨天是如出一辙。
周秉业直接扔掉手中弓弩,拔出腰间佩剑,站在城头,双手死死握住剑柄,怒吼道,“大奉男儿,当死战不退,与镇南关共存亡。”
“死战不退,与镇南关共存亡!”
“死战不退,与镇南关共存亡!”
“死战不退,与镇南关共存亡!”
。。。
将士们的怒吼声一层盖过一层,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当下镇南关的将士恨不得将下面的蛮夷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擂鼓声再起,上来就是三通急鼓,宣告着战事的紧张,“杀!”
随着周秉业挥出长剑的一声怒吼,一时间刀光剑影,残肢断臂,鲜血飙飞,那些妄图冲上城头的蛮子都会被一杆长枪捅穿胸膛,或者被一刀斩首,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即便如此,这些人还是不要命的往前冲,而镇南关的将士一个个也如同钉子一般钉死再来城墙上,来一个杀一个,毫不手软,有些老卒甚至都把手中大刀坎钝了,眼看刀口卷曲,直接扔掉拿起边上牺牲兄弟的大刀,眼泛泪花,继续杀敌,一刀接着一刀。
战场上,一个刚入军营不久,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孩子穿着并不合身的铠甲,缩成一团靠在城垛上,手里死死攥着比他还要高出一头的长枪,浑身发抖;在他的边上是刚刚被一个南戎兵消去半个脑袋的老卒。
这个老卒他认识,是他的什长,从他来到镇南关的第一天起什长就告诉他年轻人在战场上都想建功立业,可是在他这里,他从来不教自己手下的人如何建功立业,而只教他们如何活下去;平日里碰到小股蛮子扰关,什长都会让年轻人跟在自己身后,看他是如何取巧将这群树上的猴子骗下来,然后射成筛子,最后一刀砍下脑袋,笑着回去换取军功。
就在刚刚,一个南戎兵借助藤索冲上了城头,看到南戎兵那张涂着五颜六色的黑脸时,年轻小卒直接愣住了,这还是年轻的小卒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南戎兵,那张脸直接吓得他愣在了原地,手中的长枪也忘了举起来;然而面前的南戎兵可不会手下留情,常年穿行山林的南戎兵直接挥刀就往他头上砍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过来,是自己的什长,他一把推开自己,将自己暴露在南戎兵的大刀下,一刀下去,整个人连喊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就被消去了半个脑袋。
好在是周秉业来得及时,一刀将那个南戎兵斩下城头。
前一秒还在和告诉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以自己性命为重的什长就这么倒在了自己面前,年轻小卒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从自己来镇南关开始到现在站在这里,他的勇气都是来自己身边的什长,只要有什长在,他就不会害怕,可是那个话多到甚至有些唠叨的什长没了,就这么倒在了自己面前,临走之前的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看着什长的尸体,年轻将士浑身颤抖,眼泪哗哗哗的往外流,昨天晚上他还告诉什长说大小姐和自己说话了,还给他盛了一碗红烧肉,等打完这场仗他就带着什长去找大小姐吃肉;听到这话的什长笑得半天都没合拢嘴,什长告诉他大小姐是个心善的好人,如果真的有一天他能跟在大小姐身边,一定要保护好大小姐的安全。
日落黄昏,战事结束,没有了火油的帮助,今天的镇南军打仗打得很吃力,死伤也比较惨重,若不是将军周秉业一直在城头上四处奔走,指不定那道防线就被南戎冲破了。
铁甲盖血的周秉业卸下沾满血污的头盔,一步步走在刚刚收到战争摧残的城墙上,每走一步就要看到几具尸体,走着走着,周秉业便来到了年轻将士面前,看着他蜷缩在城垛旁瑟瑟发抖的样子,这个峥嵘半生的将军瞬间怒火冲天,怒声吼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我周秉业手下不需要只会哭鼻子的孬种,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战场,离开镇南关。”
年轻将士抬头看去,看到呵斥自己的是大将军后,踉踉跄跄的起身,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周秉业,可能是因为敬畏,也可能是因为害怕,站起来的他还在止不住的发抖,
“我不!”
倔强又稚嫩的声音回荡在镇南关城头,周秉业严以律己,对手下的将士要求更严,这一点倒很像当年的单方,尽管周秉业治军严整,但他很少冲着将士们发脾气,谁都没想到今天他们的大将军居然冲着一个年轻孩子发了脾气。
“不?不想走就把你的尿水给我憋回去,有什么委屈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有怨气往这些狗蛮子身上撒,听到了吗?”周秉业厉声喊道。
“是!”年前将士忍住泪意,大声喊道。
周秉业低头看去,在年前将士旁边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下必定是一个镇南军的英雄,此时的周秉业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眼神变得温柔了许多,“想要替他报仇的话,明天就多杀两个蛮子。”
“是,将军。”年轻的将士抬手抹着眼泪,哽咽着说着。
起身放眼看去,那绵延百里的城墙上,遍地躺忠骨,
。。。
中州,殷都。
镇南关开战的消息传到殷都,二十万大军攻城,这还是镇南关自建成以来所经历战斗中规模最大的一场,看着兵部的军报,龙椅上的高昌不免担心起来,要知道镇南关一共才不过三万守军,用三万人防守二十万人,这说出去也太过骇人听闻了。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镇南关开战没多久,汕州又来军报,啸南关外发现南戎兵,现在的啸南关可不是当年公孙长风在时的啸南关了,现在的啸南关守军不到一万,而且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当年有公孙长风的镇南军,不管是南戎,还是南越,都不敢妄动,这公孙长风刚没,这些蛮夷就找上门来了。
啸南关的规模要比镇南关还要大,防守难度自然更是要上一个层次,可是现在大奉的情况是身为天子的高昌年初刚下令备军,到现在怕是连新兵训练都没完成,哪还能抽调出人手去汕州啊。
对此朝堂上争吵不休,但是国师乐秦对此丝毫不慌,甚至还有些一切尽在他把握中的感觉,这就让高昌有些好奇,这乐秦要怎么解决汕州问题。
很快,乐秦就开口了,“陛下,老臣看来,此事无需紧张,汕州之事当从汕州解决。”
“先生请讲。”对于乐秦,高昌一直都是恭敬有加,起码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新上任的汕州牧乾元山交趾土司出身,当年有舍被杀后他就继任了交趾土司,不过因为公孙长风的整治之策,土司之名被取消了;不过这并不能掩盖汕州千年来的土司传承,汕州土司对于领地和权力有着极强的控制欲,而啸南关背后就是交趾,一旦南戎攻破了啸南关,那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交趾,这些土司明面上对我大奉毕恭毕敬,可实际上那个手中没有给几万人马,之前公孙将军尚在,他们还能做个檐下鸟雀,但如今公孙将军为国捐躯,他们若是还想保住手里地盘那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我大奉庇护了他们这么多年,也该让他们报答报答了。”乐秦沉声说道。
乐秦这话还确实是有些道理,对于汕州的那些土司,朝廷的官员素来是看不上的,他们手握私兵之事虽然人尽皆知,但没人把他们当回事,毕竟有白羽军坐镇,他们的这点人手实在是不够看。
虽然汕州土司的这些私兵战斗力比值白羽军还差一些,但面对南戎兵,只要不是南戎主力,就都还有一战之力,这些土司养了这么多私兵,长此下去,恐怕是要生乱子,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趁此机会,来波鹬蚌相争,到时候他们大奉则能坐收渔翁之利。
乐秦听后也不由得感慨乐秦不愧是老狐狸,这脑子转的真是够快的,他怎么就没有想到汕州还有一群土司兵呢。
乐秦一开口,下面的百官就都不在说话了,这些官员中一大半都是被乐秦提拔上来的,现在的乐秦可以说是整个大奉朝廷第一人,甚至有些事就连天子都做不了他的主。
高昌听后,一边鼓掌一边说道,“老师果然厉害啊,朕怎么就没想到呢;坐山观虎斗,果然好计策啊。”
“陛下过奖。”乐秦神色平静的说道。
高昌的余光扫过下面群臣,看到下面臣子一个个神色迥异,心中难免生出一阵不满,但脸上还是没有表现出来,“诸位,对于国师的建议,卿等可还有异议?”
“国师高见,我等并无他意。”下面的臣子一个个低头拱手,说话的时候还不忘看看国师乐秦的神情,真的是一点都不敢得罪。
他这个天子现在的地位确实是不如他这个老师啊。
汕州的军报抵达殷都后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无消息;急得汕州牧在汕州是破口大骂,可是骂归骂,他总不能真的看着南戎杀入啸南关吧,无奈之下的他只能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私兵送上战场。
在镇南关开战半个月后,啸南关遭到南戎袭击,战事爆发,但攻打啸南关的不过是一些小喽啰,与其说是攻城,倒不如说有故意佯攻骗取镇南关分兵的嫌疑。
再者,那啸南关作为西南第一大关,夺取的难度要可要比镇南关大多了,那些南蛮子也不是傻子,就算是送死也得送的有意义点。
夜幕来临,天子高昌来到西苑,看着之前的紫金殿慢慢的变成自己的西苑,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澎湃,坐镇天下,一览众山小,那可真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啊。
身后的小太监拿来棉衣给高昌披上,高昌余光扫过小太监,冷笑一声,可别小瞧这个太监,本来自己身边的太监是小时候伺候自己母后的一个老人,结果刚调来自己身边没两天,就被乐秦三言两语给调走了,安排了一个李公公来伺候他。
这个李公公是谁的人别人不知道,他高昌还能不知道吗?
看着西苑一天天建好,高昌心里也开始有了新的盘算,他可是大奉天子,总不能被乐秦拿捏一辈子吧。
不过就白天早朝上的表现来看,要想彻底摆脱乐秦,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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