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是故人再相见,但却相顾两无言。
宁延抬起脚,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坐在首位的高南槿看着宁延慢慢逼近,多年的流亡生活让他对未知的人和物都充斥着恐惧,南槿往后缩了缩,清澈的眼神怯生生的盯着面前的白衣男子。
一双大手从后面撑住了南槿,南槿往后一看,是文姐姐!
文昭旻将手放在南槿后背上,这种温暖安全的感觉瞬间让南槿的心安静了下来,这一路北逃,母后走后他的所有安全都是来自文昭旻。
文昭旻冲着小王爷平淡一笑,“王爷,您是景文皇帝嫡子,大奉未来天子,君见臣,不可怯。”
南槿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来到高南槿面前,宁延单膝跪地,沉声拱手道,“定州牧宁延见过王爷。”
“你是宁家人?”高南槿激动的说着,刚才有些畏怯的眼神瞬间就变得明亮起来。
宁延笑着点了点头,”臣姓宁名延。“
高南槿回头看向文昭旻,不知为何,文姐姐居然落泪了。
宁延起身看着高南槿,如果自己能看到小时候的高远,怕也是这般模样,本该是承袭一方的藩王,如今却被害的到处流亡,而这份苦难不该由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承受。
宁延的单膝跪地,曹子姜和身后的李仁礼都是看在眼中的,曹子姜摆了摆手,身后下人为宁延端来一把座椅就在自己旁边,小王爷右侧首座。
宁延入席而坐,旁边的曹子姜缓缓起身,冲着高南槿拱手后说道,“殿下,宁州牧不远千里前来,其心至诚,只是当今天下欲加害殿下者不下少数,为保殿下平安,恕臣下斗胆乞求殿下坐镇稷阳,以免生变。”
文昭旻深呼吸一口气,红着眼睛起身说道,“曹首领,您也说了宁州牧身怀至诚之心,既如此,为何不遵从太后遗愿,让小王爷北上。”
“项,定,二州乃大奉门户之州,毗邻北蛮,战事频发,屡遭战乱,两州自保尚不能够,谈何保护殿下?殿下年幼,岂能置身于累卵之中。”曹子姜皱眉说道。
宁延抬头看向旁边的曹子姜,曹首领,那眼前老头就是曹子姜了,“若是十年前,曹首领这么说那还有些道理,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西北两州兵强马壮,百姓安居,其民生福祉比之中原诸州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小王爷移步项,定,当是智举。”
看向宁延神情复杂的曹子姜缓缓说道,“宁州牧,我等对景文帝一片忠心,如今景文帝就殿下一条血脉存世,请赎老夫舐犊之情,无法答应殿下随您北上。”
“曹首领之心,宁延能理解,雍州好,我项,定亦是不差;你我都是一片真心,与其在此争论不休,倒不如问问小王爷的意思,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臣子,当归何处,还得小王爷自己说了算。”宁延话锋一转,拱手说道。
曹子姜看着高南槿,无奈摇头,他知道若是按照宁延这么说,殿下肯定是要跟着宁延走的,“殿下年幼,岂能做出如此重大之决定。”
“人之心,本善本纯,小王爷正是至真至善之年,其决定也是至纯至良,无权利袭扰,无名誉烦心,其言当抵百万金。”宁延直接起身,看着高南槿说道。
“哈哈哈。”曹子姜笑了笑,捋着胡须说道,“宁州牧此行是有备而来啊。”
“既是接小王爷,那必当准备妥当。”宁延眯眼说道。
曹子姜往外走了一步,冲着高南槿拱手道,“殿下,老臣恳请您念及先皇仁厚之恩及老夫一片赤诚,还望您能暂留雍州,待您及冠之后,是去是留,老臣绝不阻拦。”
高南槿再度回头看向文昭旻,眼神中有困惑不解,有不知所措。
文昭旻轻轻摸了摸小王爷肉嘟嘟的脸蛋,轻声笑了笑,“你想去哪就去哪,别想这么多,出了事有姐姐呢。”
宁延同样起身,冲着高南槿朗声道,“臣宁延恭请小王爷启程北上,共造大同。”
宁延声音很大,旁边的李仁礼摇着扇子摸着脖子,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宁延,而后收起扇子缓缓摇头,“到头来还是宁家啊!”
高南槿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指向宁延,看着曹子姜心中直咯噔,小王爷的目光看向宁延,有希望,有依赖,最后畏畏缩缩的说道,“我跟他走!”
这是母后走之前一直挂在嘴边的话,去北边,去项州,找宁家!当母后在生命最后一刻将簪子放在自己手中的那刻起,这句话就印在了高南槿的脑中,成为他的执念。
话音落地,宁延如释重负,但同时又深感责任重大;旁边的曹子姜则是苦笑摇头,而后柔声说道,“既然殿下决心要与宁州牧前去西北,那老臣也就不再多言,只希望宁州牧能尽好臣子本分,照顾好殿下。”
“曹首领放心,宁某绝不会让殿下受一点委屈。”宁延拱手道。
曹子姜扶起宁延即将弯下去的手腕,宁延愣了一下,曹子姜随后说道,“你宁州牧三品州牧,不可拜我一乡间野人,但老夫有言在先,稷阳的存在是为天子,是为大奉,天子若有难,稷阳绝不会袖手旁观,如若一天,你宁家保护不了天子,那老夫定会亲手将殿下接回来,绝不食言。”
宁延笑着点了点头,“当然,若是我宁家保护不了小王爷,那自然不会强留。”
与宁延说完话后,曹子姜淡定自若的转身,看着面前众人,抬手说道,“恭送殿下!”
文昭旻拉着高南槿从椅子上走下来,宁延站在下面看着小王爷朝自己走来,只有仰头才能看到宁延的高南槿眨着眼睛看着宁延,开口说道,“母后说让我找你,你能保护我。”
宁延被逗笑了,点了点头,“太后说的没错,臣是能保护您。”
高南槿抬起了手,抓住了宁延的裤腿,攥的很死,这一路上高南槿的小手不知道这么攥了多少人,从太后到长生,现在身边只剩下了文昭旻,小孩子更害怕失去,那种孤独和害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宁延轻轻低头将小王爷的手从裤腿上取下来,握在手中,被宁延温热的大手握在手中,南槿没有说话,只是握的更紧了。
宁延转头望向旁边一身粗衫的文昭旻,只可惜此时的文昭旻不似当年,她神情淡然的看着前方的路,头也不回。
宁延无奈将头转过。
两人带着小王爷朝着门外走去,曹子姜等一众稷阳手下齐齐单膝跪地,恭送殿下北上。
前方大门外便是光明世界,宁延低声说道,“对不起,这一路让你受苦了。”
听到这番话的文昭旻终于是忍不住转过了脑袋,被磨光了青春气息的姑娘红着眼睛说道,“你欠我的绝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还完的,宁延,我们至此彻底结束了。”
从滏河江畔的偶遇到如今的同路而行,算来十个年头了,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一个女生最美好的十年文昭旻全部拿来为了宁延,宁延岂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还清的。
文昭旻在殷都没有等到她爱的人,出了殷都没等到爱他的人;至此,她心已死。
宁延搭不上话,甚至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走出大厅,光明重现。
大奉神英三年夏,时任定州牧宁延秘密前往雍州,将流亡三年的小王爷高南槿接回项州;为保密身份,彭翊王高南槿隐姓埋名,不以真名示人。
。。。
中州,殷都。
乐秦看着手下送来的信,眼神中满是绝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后,直接将信放在蜡烛上烧了,旁边的老管家不敢搭话。
乐秦感慨道,“杨修客暴毙,彭翊王不翼而飞,这雍州地界卧虎藏龙啊。”
“老爷,要不派人去查查。。”老管家皱眉道。
“如今我们手下还有几个人能用啊?”乐秦反问道。
老管家想了想,“还有九蛟剑剑主韩德让。。”
“此人放荡不羁,心不在此,难用。”乐秦摇头说道。
老管家继续说道,“还有火拳龙王赵偘信。。”
“年老体弱,半步入土,不堪大用。”乐秦继续说道。
“扑通。”说罢老管家直接跪了下来,冲着乐秦直磕头,“老爷若是不弃,老身愿舍身求义。”
乐秦苦笑的摇了摇头,扶起老管家,摇头说道,“何苦呢,现在我身边虽然是没人了,可是天子却是羽翼渐丰,麾下能人志士不在少数,羊辜佑,范北思都是大才,看到天子如此,老夫甚是欣慰,死而无憾啊!”
“老爷。。”下面的老管家泣不成声。
乐秦红着眼睛说道,“老夫所犯之罪,九死无生,但宁家未除,老夫不甘心啊。”
“告诉马四娘,动手吧!”夕阳西下,乐秦闭上眼睛语气沉重的说道,说完后一行清泪顺着他苍老的脸颊缓缓流下。
。。。
皇宫,西苑。
看着桌上关于朝堂官员的任免,高昌甚是欣慰,这次的官员任免格外顺利,几乎没碰到什么阻力,除了一些年老的官员不愿意让位外,其他都挺顺利。
面前的名单上,还有两个用朱砂笔写的名字,一个周覆,一个黄年昔。
范北思和羊辜佑同时上奏弹劾两人,买官卖官,贿赂手下,贪赃枉法,所有罪名都给罗列了出来,高昌沉眉看着桌上的奏章,眉头紧锁。
这两人什么货色,他这个做天子的心知肚明,但是当初力保两人的可是自己的老师乐秦,如今老师尚在,若是自己匆忙处理了两人,怕是要得罪乐秦啊,对乐秦,高昌心中还是有所敬畏的。
一阵匆忙脚步响起,年老的朱公公走了过来,带着一封信,“启禀陛下,国师回信了。”
高昌起身,神色凝重的接过朱公公手中的信件,一张大纸上就写了四个字:君命难违。
高昌笑了笑,摇头苦笑,“老师啊老师,学生可一直都很听你话的,这次就斗胆了。”
随后,高昌直接拿起朱笔在周覆和黄年昔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
周覆府邸。
年过半百的周覆袒胸露乳的躺在床上,身边躺着三四个衣衫不整的妙龄少女,周覆两只手不安分的在女子身上摸来摸去,女子虽有厌烦,但也只能笑脸相迎,稍有不慎便是周大人的一巴掌和无休止的凌辱。
周覆捏着女子吹弹可破的肌肤,喃喃道,“宁延这小子单胆子是真大啊,还真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接管两州之地,黄老,此时你如何看。”
就在周覆床下的软榻上,头发花白的黄年昔刚刚一展雄风,此时正满头大汗的趴在一金发碧眼的胡女身上,喘着粗气的黄老费力的从女子身上翻过来,喘着粗气说道,“这宁延越是如此,你我才越安全,等着吧,明天老夫就要参那宁延一本,告他目无王法,居心不良。”
周覆却是皱起了眉头,“黄老,现在朝中风向不是很好,那羊辜佑和虞白颉串通一气,可是一直再替宁延说好话,这对咱们来说可不是好消息啊。”
“羊辜佑个毛头小子懂什么,说什么让陛下与宁延讲和,真是笑话,那宁延都带着刘岱的人头闯入太和殿了,如此僭越之举,陛下岂能姑息?还有羊辜佑,若不是这小子在处理政事上却有两把刷子,怕陛下早把他打入死牢了;至于虞白颉那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人质罢了,真以为自己是大奉的户部尚书啊,若不是因为他不姓宁,宁枫的下场就是他的结局。”羊辜佑淡定自若的说着,一边说一边不停的往旁边的女子怀中钻。
若非年长体弱,这老狗真想将旁边女子按在胯下,再度羞辱一番。
周覆暗笑,“希望如此吧,现在你我活命的本钱就是陛下和宁延,这位高权重的,还真是让人害怕啊。”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正在床上的周覆听到府中嘈杂之声,一把推开旁边女子,从床上爬起来,黄年昔也顾不上旁边的美人了,赶紧找衣服穿。
“嘭。”大门被猛然推开,一个下人滚了进来,捂着胸口趴在地上,手指惊恐万分的指着外面。
“大胆!这里可是大奉尚书府,何人敢闯!”周覆厉声喊道。
此时禁卫军都统张彭业走了进来,不怒自威的老将军看着面前如此香艳的画面,忍不住发出一声鄙夷之声,“本将军奉天子令,捉拿佞臣周覆,黄年昔,来人,把他们带回去,听候发落。”
周覆瞬间傻眼,赶紧嬉皮笑脸的走上前,拉着张彭业一脸陪笑,“张将军,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和黄老对陛下可都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我们平日是有些放浪形骸,但这也罪不至死吧?”
“嘭。”张彭也一脚将周覆踹到一旁,指着周覆鼻子骂道,“小人,也敢在此妄谈忠心,来人,带走!”
“不,不,张将军,我对陛下真的是忠心耿耿啊,张将军。。”
黄年昔更是面如死灰,在张彭业说出捉拿两人后便晕死了过去。
大奉神英三年秋,原吏部尚书周覆,左都御史黄年昔犯结党营私,诬陷朝臣,买官卖官,欺压百姓之罪,经刑部审定,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秋后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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